和死對頭奉旨成婚後[重生] 第 128 章 金錯刀(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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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佩。

    謝琅無意識捏了下拳,眼角熱流滾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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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在夢中破碎不全、卻猶如鐵鎖一般束縛著他魂靈的記憶碎片第一次以完整形態回歸他腦海,堆砌在他面前。

    那條他們跌倒了又爬起,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密道,那副一次次背起他,拖著他前行,寧願以血餵他,保他性命,也不肯將他獨自丟在黑暗中的清瘦羸弱肩膀。那雙在他身置煉獄、萬念俱灰之際,將他自昭獄深處扶起的,清涼如玉的手。

    他們在那條漫長無關的密道里走了很多天。

    父母親友皆亡,他們相依為命,共生共存,在晝夜不息的斷骨之痛折磨中,他不知不覺在潛意識中將對這人世間的最後一絲眷戀,紮根在了那道清瘦身影上。他受傷太重,雙目無法視物,無法看清他的臉,卻在一次次近身接觸中,感受過他筋骨的觸感與模樣。

    「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在無意間發現他腕上有傷,以血飼他的事實後,他嘶啞著聲道。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短暫休息後,那身影再度靠近,一聲不吭將殘破不堪的他自地上拖起。

    「我們還要走多久」

    「快了。」

    很淡很輕的兩個字,仿佛一縷清風拂過耳畔,轉瞬即逝。

    他意識很快渙散,再度陷入昏沉。

    等醒來後,唇齒間充斥著熟悉的血腥味兒。

    他靠在密道石壁上,無聲喘著氣,而後道「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以後,不要再餵我了。」

    好半晌,那人淡淡道「你自己爭氣些。」

    他無聲一笑。

    「好。」

    從小到大,爹娘與大哥從來都是怕他仗著一身得天獨厚的筋骨貪功冒進,這是頭一回有人讓他爭氣。

    那次之後,他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惜那時他刑傷太重,可以咬牙不發出任何痛苦,卻無法阻止身體反覆發炎發熱,持續惡化。

    他怕有一日腦子真的會燒壞,便將身上唯一一件與謝氏有關的東西,貼身佩戴的那塊祖傳玉佩贈予他,承諾來日以命報他。

    他不知道他最終是如何將他背出密道的。

    因為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是伏在他身上痛哭的蘇文卿,他一直以為,盜了衛氏令牌、捨命背他出昭獄的是蘇文卿,同樣有一副清瘦身形的蘇文卿。

    他錯了,大錯特錯

    錯得荒唐,錯得徹頭徹尾

    衛氏防守何等森嚴,北鎮撫昭獄防守何等森嚴,就算蘇文卿憑藉衛憫信任,僥倖盜得衛氏令牌,也不可能那般輕易進入昭獄。

    再退一步,就算蘇文卿憑藉令牌順利進入了昭獄,又怎麼可能輕易獲知衛氏密道所在。

    世家大族所建密道是留給本族的最後一條退路,就算衛憫再賞識蘇文卿,又怎會將此辛秘告訴一個外人。

    他那時被

    仇恨蒙蔽了心竅,對衛氏恨之入骨,心心念念只有家族血仇,連夜裡睡覺都在想著如何能將衛氏闔族屠殺殆盡,讓烏衣台鮮血橫流,讓衛氏血債血償,所以才會對蘇文卿救他之事深信不疑。

    雖然蘇文卿從未將那塊玉佩顯露在外,可因為其是二叔義子的特殊身份,他從未想過去討要驗證玉佩。

    身體越沉越深,冰冷刺骨的河水灌入胸前肺腑,如冰錐一般刺著內府血肉。

    然而肺腑之痛,卻比不上心痛之萬一。

    因他不僅記起了密道里他們相依為命的一切細節,也記起了兵圍上京、登基稱帝之後他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

    他看到察覺到真相的自己大步沖向那座冷殿,滿殿白色燈籠簌簌搖晃,密密麻麻排列的靈牌前,鋪著一張竹蓆,席上,一道清瘦身影一身單薄雪色,安靜蜷著,腕上尚戴著那副烏黑鎖銬。他容色如雪,唇色淺淡,雙目安靜閉著,長睫在面上投下一小圈彎月一般陰影。

    他永遠睡了過去。

    因為長期戴著鎖銬,腕上肌膚青紫斑駁,不少地方都結了痂。

    然而隔著這斑駁傷痕,他依舊看到了他腕上因為割血留下的舊日傷痕。

    他拖著千鈞步伐,緩緩走過去,俯身,顫抖著伸出手,終於摸到了那熟悉的清瘦筋骨,再也抑制不住,胸口劇痛,吐出一大口烏血。

    他看到了他留在案上的最後一首詩。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一首描寫金陵的詩。

    而殿中他翻閱最多的書,也全部與金陵有關,連臨摹的字帖,也是金陵歲時記。

    他也終於知曉,當日他肯冒死從昭獄救他出來,是因為有人許諾了他,讓他回金陵。

    雖然他並不明白,他一個自幼長在上京的衛氏子弟,為何會對金陵情有獨鍾。

    他在殿中枯坐一日,最終在他們成婚的吉服里找到了那塊玉佩。

    他經歷了第二次心如死灰。

    所以在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太久的情況下,相信了北梁流傳已久的巫蠱傳說,不顧舊疾發作,堅持領兵出征,在一個血月高懸的夜晚,來到落梅關外,漠北草原。

    他在明知北梁人設了陷阱的情況下,獨自一人,沖向北梁千軍萬馬,殺到力氣盡失、再也站不起來時,任由萬千利箭穿過胸膛,以一身血肉為祭,催動了那傳聞中的巫蠱之陣。

    他仰面躺在那提前為他挖好的坑中,感受著血液一點點自身體裡流失,睜眼,看著天上那輪血月越來越大,以至於覆蓋了整個蒼穹。

    他終於能夠兌現承諾,以命相報。

    他也終於沒有辜負這一身謝氏血脈。

    可他心房裡到底還是被挖出一個血淋淋的洞,便是女媧補天、精衛填海的神力,也不可能填補得住。

    他這一生,到底有愧有憾。

    以身為祭問鬼神。

    時至今日,他終於

    明白那根簽的真正含義。

    原來,他並非沒有在他前世世界裡出現過,而是他忘記了關於他的一切


    歷經兩世,真相方血淋淋呈現在他面前。

    「世子」

    謝琅在一陣刺骨冰寒中醒來。

    睜開眼,便看到李崖與趙元哭紅了的雙眼,另外十八名親衛亦神色焦惶圍在榻邊。一名郎中模樣的老漢正哆哆嗦嗦跪在榻邊,為他包紮傷口。

    見到謝琅醒來,眾人俱大喜過望,幾乎要喜極而泣。

    謝琅怔了片刻,才徹底將神識從上一世的記憶中抽離出來,與其同時,肺腑間傳來的銳痛亦讓他額上涔涔冒出一片冷汗。

    「將軍傷勢嚴重,切勿胡亂移動,否則傷口迸裂可就危險了。

    郎中忙道。

    謝琅只能仰面躺回了榻上,忍著劇痛,艱難喘了口氣,問「這是哪裡」

    李崖紅著眼道「是一處廢棄的獵戶屋舍。」

    「世子中箭落水後,我與趙元立刻調轉馬頭,合力將世子拉了上來,在兄弟們的掩護下一路且戰且退,退到了這座山里,找到了這處落腳地。」

    說完,李崖又喜道「我們已經出了平城地界,再往北走兩日,就能到北境軍駐地了。」

    謝琅沉默片刻,忽問「我的刀呢」

    「在這裡。」

    李崖立刻轉身,將那柄新鑄的長刀捧到了謝琅面前。

    道「幸而世子墜河之時,手中仍緊握著這柄刀沒有放,否則怕要永遠沉在河底了。」

    養了兩日的傷,謝琅能勉強坐起,這日,正垂目撫摸那柄擱在膝上的長刀,視線忽落在刀柄上嵌的那塊紫玉上。

    紫玉名貴罕見,內中紋理卻透著幾縷青色。

    謝琅想到什麼,立刻取來一把短匕,小心將紫玉撬開,等看清那藏在紫玉下的東西,整個人霎時如雕塑般定在原地。

    那幾縷青色並非玉之雜質,而是一團盤在一起的雪蠶絲線,染作青色。

    雪蠶絲輕軟,故能藏在玉中。

    李崖恰好端著藥進來,見到謝琅掌中之物,訝道「這不是世子玉佩上遺失的那團雪蠶絲穗子麼」

    謝琅閉目,將那團絲線緊緊握在掌中。

    原來劉喜貴遇害那日,他在二十四樓後巷裡遺失的那條穗子,竟是被他撿了去。

    他贈他這把刀。

    將一切都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讓他了無牽掛,安心遠去。

    謝琅將紫玉嵌回原處,又將絲線仔細收入懷中,同李崖道「把所有人都叫進來,就說我有事吩咐。」

    「裴大都督親自帶兵追捕,射殺逆犯於平城外,逆犯竟然還有命繼續往北奔逃,猖狂如此,天威何在陛下,依臣看,應調集各州府兵馬,對逆犯進行圍剿,就地斬殺否則等逆犯潛逃回北境,便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謝琅逃出平城的消息迅速傳回了上

    京,一時間,百官譁然,朝野震驚。

    一則,武將叛徒,放眼整個大淵歷史,也是屈指可數的存在,沒有人能想到,謝琅只帶著麾下寥寥十數名親兵,就能逃過朝廷大軍的追捕。這需要何等恐怖的實力。

    二則,謝琅一旦過了平城,進入北境幾乎已經是時間問題。北境戰事正膠著,朝廷還要倚仗三十萬北境軍在前線打仗,一旦謝琅回到北境,朝廷再想討人就不得不顧忌謝氏與定淵王府的臉面。

    「陛下,張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議。」

    「臣亦附議。」

    然而州府兵馬奉命圍剿了三天,根本連謝琅的影子都沒有捕捉到,按著路程,謝琅恐怕已經進入北境軍駐地範圍。

    天盛帝沉默坐在御座上,素來單薄無爭的面孔上第一次起了波瀾。

    獲悉此事後,裴氏老太爺裴道閎甚至親自來到早朝上,提議皇帝直接往北境發一道聖旨,阻止謝琅進入北境。

    百官爭吵不休,箭在弦上之際,兵馬司指揮使張闊忽然急匆匆登殿,帶來了一個震驚所有人的消息。

    督查院裡有專門用來關押犯錯御史的值房,只是條件艱苦了一些。

    按照慣例,值房裡是沒有炭盆,也沒有熱水的,但衛瑾瑜住進去之後,司吏隨後就搬進來一個炭盆,一個火爐,並一床新的被褥。

    值房條件清苦,衛瑾瑜每日裡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書案後讀書。為此,顧忠特意從顧府藏書閣帶了許多藏書過來。

    「老朽不知公子喜好,便按著門類各選了一些。」

    衛瑾瑜朝他致謝。

    「有勞阿翁。」

    顧忠「舉手之勞而已,公子不必客氣。」

    「閣老常說,讀書最能靜心養神,公子小小年紀便這般愛讀書,倒是難得。」

    自從衛瑾瑜被顧凌洲收入門下,顧忠的稱呼就從「御史」變成了「公子」。

    衛瑾瑜看著那滿滿兩大箱子書,便明白,一時半會兒,他是走不出這間值房了。

    準確說,在謝琅叛逃一事塵埃落定前,他都不可能出去。

    武將叛逃,是對皇帝與大淵權威的挑戰,皇帝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必會不遺餘力將謝琅捉拿歸案或就地處決。

    更殘酷一些說,謝琅伏誅之日,便是他走出這間值房之時。

    這已經是顧凌洲能給予他最大的庇護,讓他能得此一方清淨天地,免受刑獄之苦。

    這日,衛瑾瑜照舊坐在窗下看書。

    值守司吏忽然進來稟「衛御史,外面有人想見您。」

    衛瑾瑜覺得奇怪,問何人。

    按照規矩,在值房待審期間,他是不能隨便見人的,更不能隨便離開值房。

    司吏道「屬下也不知,御史先隨屬下過去吧。」

    衛瑾瑜擱下書,由司吏引著出了值房,來到了旁邊一處小院。

    司吏自覺退下,不多時,院門自外打開,一道人影自院外緩緩走了進來,伴著鎖鏈撞擊聲。

    衛瑾瑜側目一望,倏地愣住。

    今日是個晴好天氣,日光斜斜落下,看到那道沐浴在冬日暖陽中的臉,衛瑾瑜一時疑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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