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規趕緊跑過來,朝兩位巡夜僧人施了一禮:「兩位師弟,辛苦了。這人是怎麼回事?」
「見過師兄。這人是鹿下町醴房的重信。不知為何,喝得醉醺醺跑來窺探本宗,我們見他形跡可疑,正要帶去見方丈,誰知他看到這邊有燈光透出來,就直直地跑過來。」
圓規看看正在地上掙扎的重信,道:「這樣吧,我有幾句話要問他,等問完了,我帶他去見住持。」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師兄有命,自然無有不從,但我二人還是要向住持稟報,職責所在,請師兄見諒。」
「那是自然。」
「如此,就不打擾師兄了,告辭。」
圓規掩好房門,冷冷地打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重信,道:「酩酊大醉,夤夜來訪,足感盛情,不知有何見教啊?」
重信四肢不動,勾起頸子,惺忪醉眼掃視眾人一圈,後腦勺呯的一聲砸在地板上,喃喃道:「明明是爾等醉了,卻說我醉,可笑……可笑!」他閉上眼睛一指小林和夫:「下克上!」再一指荒木梅:「下克上!你們死定了,哈哈!」
所謂下克上,是下級篡奪上級權力,搖身一變上位。事情雖然各國皆有,但這種稱呼卻只出現在倭國。這委實是一個讓上級恨之入骨,讓下級心驚膽戰卻又見獵心喜的詞彙。
荒木梅抬腳就踹:「我讓你下克上!」
楯岡一鐵趕緊一把拉開她:「阿梅,冷靜,冷靜!我來問問他。」說著,他在重信身邊蹲下來,道:「閣下說什麼下克上,在下怎麼聽不懂呢?」
「這都……聽不懂?不經你們大人點頭,擅殺當地大名元老重臣?嘿嘿,嘿嘿嘿……」
雖然很不服氣,但圓規還是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重信施主所言不差,背主謀事,事成則居功脅迫主上,不成則主上承其咎——此乃亂局之始,非人臣之道。」
小林和夫頹然坐倒:「大人是不會同意這樣做的。」
「那你們……做些,他同意的事,不就……呃……好了?」
「你這醉鬼,閉上鳥嘴!」
「不,」楯岡一鐵俯身把重信拉起來,「重信先生,請明言。在下洗耳恭聽。」
「嘿嘿,看在你對俺還算客氣,俺就告訴你,別去殺人,去救人。」
龍造寺大石一頭霧水:「救人?救誰?」
「當然是……呃……坐地起價的老狗。」
楯岡一鐵一怔:「上田大人?救他?」
「你們現在,很危險,要是老狗……死在這裡,誰會得利……呃!」一個大大的酒嗝湧上來,把重信噎得直翻白眼,一跟頭翻倒在地,呼呼地睡過去了。
小林和夫笑道:「老狗一死,當然是對咱們——不對,他死不得!」他的冷汗一下子下來了:「他要是在咱地盤上遭了黑手,旁人一定以為是咱們幹的,咱們得背黑鍋!」
龍造寺大石也皺眉道:「這裡山高林密,那老官兒才帶了七八個人,想打他的埋伏,真是太容易了!」
近藤香奇道:「上田大人地位這麼高,又得家主的倚重,誰會打他的主意呢?」
門外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阿彌陀佛,打上田大人主意的人太多了!」
年輕人們一驚,抬頭望去,門外站著的是華蓮宗的住持咫尺老和尚,身後還站著好幾個人。眾人急忙迎出門外,驚訝地發現,細川純、小林多喜、伊頭傀作他們都在,站在隊伍最後那個面帶寒霜的,正是聶清風!
咫尺老和尚道:「在櫻內家,上田大人位高權重,不少鼠輩對他心存芥蒂;在北陸道,上田大人是擎天之柱,運籌帷幄,數次定計牽制東山道,使其難以西犯,東山道上下恨之入骨——」後面遲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伊頭傀作接口道:「大師不方便說,我來說吧。這個上田哲三行事就是六個字:揚公家,抑佛門。要不是有他,淨心宗真要無法無天了。不知道有多少和尚盼他早死哪!要是淨心宗對他下手,老頭子一點都不意外!」
聶清風排開眾人,大步流星走進屋子,大馬金刀朝藤椅上一坐,威嚴地掃視一圈,四下頓時鴉雀無聲。
「這位上田大人,對我們不怎麼友好,但是,這人是個忠臣!聶某素來敬重忠臣,就算不為我們自己考慮,也絕不能讓忠臣沒了好下場!楯岡一鐵、荒木梅、小林和夫!」
「在!」三人齊聲勁喝。
「立刻出發,保護上田哲三,直到他進歸義城為止!」
「遵命!」
楯岡一鐵突然道:「大人,上田大人已出發多時,若是我們到時,他已經遭遇不測,該如何是好?」
一瞬間冷場。
聶清風咬牙道:「我不信,這老傢伙會死在這裡!」
楯岡一鐵梗著脖子道:「大人,事有萬一!」
聶清風惡狠狠道:「那還要我教?把兇手給我挖出來,用人頭祭奠上田大人!」
兩人的眼中,都有閃閃的火花在跳動,這跳動的火花,很快就變成了對彼此的讚賞與欽佩。
小林和夫打破了寂靜:「俺知道一條獵道,可以從山裡插過去,老傢伙走弓背,咱們走弓弦,准能攆上。」
細川純呵斥道:「和夫,你少瞎說!我鑽了幾十年山,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條道?」
細川純的潛台詞很明白:小子,你少在這裡冒頭,追不上不是你的錯,一旦按你指的路走出了岔子,大人怪罪下來,你就完了!這話你爸爸沒法說,只能我說,你可要明白!
望著細川純關切的眼睛,再看看面沉如水的聶清風,小林和夫搖頭道:「細川叔叔,謝謝你。我們沒得選,沿路追肯定來不及了!要做大事,不冒點險,怎麼成!」說著,他拔出鋒利的獵刀,噌地一傢伙插進地里,大聲道:「大人,俺願帶路,要是追不上,俺償那老狗的命!」
聶清風緩緩起身,意味深長地盯了爛醉如泥的重信一眼:「沒有提早發現這場危機,搞得這麼被動,是聶某的過失。聶某必須彌補。和夫,你儘管去,就算不成,有我頂著。」
小林和夫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謝大人!俺一定拼命!」
「楯岡一鐵,」聶清風正色道,「此去以你為首,我允許你便宜行事。再說一遍,允許你,便宜行事!聽懂了嗎?」
「在下——屬下明白!」楯岡一鐵改變了稱呼,目光堅定地望向聶清風,「主公,若是上田大人不死,兩百把刀,我們做得到麼?」
聶清風抬眼望向如墨的夜色,夜空中,有寥寥幾顆星在閃動。
他緩緩道:「危機,若是處理得好了,未必不是一個機會。廣目町與華蓮宗的未來,就在各位的手上,諸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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