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女誡》
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宮中駛出。車內坐著東漢的貴人,鄧綏。
鄧綏十六歲入宮,這是她第一次走出洛陽城裡的重重宮殿。
她從小就被教導一舉一動都要符合貴族的身份,要溫婉端莊華貴,要笑容親切,卻又不能笑得太過。可是現在,她無法克制自己的興歷,忍不住地要咧開嘴笑。
出宮對她來說,似乎是遙不可及的東西。自入宮起,她便從未想過出宮。見到洛陽城的街景,見到小民百姓的平淡生活,見到鮮活的東西。
她被允許出宮,是因為她向皇帝建議要與班昭一起編一部《女誡》,而那個班大家,卻以生病為由,拒絕入宮。於是她便向皇帝請求,出宮去請班昭,而皇帝感於她的誠意,竟然應允了。
自已被施魘鎮,和陳采女害她的事,似乎都變得久遠了。可這難道不正是在皇家生存的法則嗎?要學會忘記,學會假裝一切都十分正常。何況她相信,有了這一部《女誡》,在宮裡的日子要好過得多,所以她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去等待那一天的來臨,她要親眼看見這個結局。當她九泉之後時,也可以安心的閉上雙眼,她為後世也留了一部傳世之作。
她一直從帘子縫裡向外看,路上車水馬龍,洛陽永遠都是熱鬧的,喧囂的,卻又是親切的。以前李夏和趙玉也曾帶著她來到街上,買些不值錢的小東西,但是那也是開心的。她還記得自己曾放過風箏,那一次,她遇到了皇上。嘴角帶上一絲淺淺的笑意。每次想到劉肇,她的心都會暖暖的,滿滿的,帶著許多的竊喜和期待。他是她的夫君,便是她一輩子最鍾愛的人。
車子轉過一條巷子,停在了一戶人家的前面。周榮在車外聲音平平的說道:「貴人娘娘。到了,這就是班大家的住所。
綏兒在趙玉和蘇蘭兒的攙扶下下了車,幾重不大不小的院落,沒有富麗堂皇。卻清幽雅致,很像她起先在路旁看到的普通民居。
綏兒突然覺得自己的一身華服,華麗的髮髻都十分不妥法。出門前,花費了大功夫,精心修飾了很久。可是在這裡,她只覺得格格不入。
僕人領著她走到後園,指了指前面的屋子,對綏兒道:「貴人娘娘,大家就在裡面,奴才就領路到這兒了。」說完,行了個禮,未等綏我說話,就自走了。
綏兒舉目望去,幾樹白菊開得正好。疏落間離,橫於窗前。一男一女臨窗而坐,執子對弈。其時,已近黃昏,夕陽斜斜灑在窗前,輕薄如蟬翼的光韻流動中,菊影扶疏,人影婉約,仿如畫境。
綏兒不能舉步,怔怔看了許久。直到趙玉在她身後輕輕咳嗽了幾聲,她才驚醒。
綏兒整了整衣飾,向房內施禮道:「鄧綏拜見班大家。」
屋內的兩人都停了下來,那老婦走出門來道:「是鄧貴人來了。臣妾愚笨,迎接來遲。還請貴人見諒,請屋裡坐。」
進了屋後,見那男子也起身施禮,綏兒忙還禮,目光看向班昭。目光中帶著詢問。
「他是臣妾的兒子,曹成,現任長垣長,才進京來看我,不日便走。貴人來了,多有不便,你出去吧!」她吩咐了一聲,曹成便退了出去,極是恭謹。
綏兒笑道:「貴公子一表人才,正是朝廷的棟樑之才,大家是客氣了。」
班昭道:「男女有別,鄧貴人又是皇上的內眷,他避讓是應當的。」
班昭已是老女之態,卻氣質非凡,自有一種旁人難及的風範。
「綏兒既見到了大家,便知大家無病,為何不肯入宮與綏兒一同編《女誡》呢?」綏兒開門見山,直接問班昭。
「老婦聽說娘娘當日殿選之時,便說過這樣的話,當時老婦正在編《漢書》,並未在意。但是《漢書》編撰十分費時費力費心血,還未編完,這頭髮已大半花白。實沒有精力與娘娘一起參與宮中這事,還望娘娘見諒!」
蘇蘭兒帶著幾名侍從送上了一些禮物,班昭看也未看,只淡淡的品著茶,並不說話。
綏兒見了一笑道:「大家所言,綏兒明白。綏兒想編《女誡》倒也並非為了自己被評為妖人之事。如今世風日下,人人心中都有怨念。宮中女子都懷異心,實沒有真心為大漢天下社稷之心。」說著便將宮中最近發生之事,以及以前所聽之事都講了一遍,然後道:「皇上每天為了後宮之事操心勞神,後宮女子又互相傾軋,如此下去,又宮中及宮外,再到民間,女子們不知道敬夫愛子,不知道三從之道,四德之儀,不知道自應該從思想上認識到自己處於什麼樣的位地位,清醒自己的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這樣的大漢,還有何母儀,還有何婦德?還請大家為了天下計,考慮一下綏兒所說。幫助綏兒吧!」
班昭一直打量著綏兒,她果真如傳說中的美艷無雙。她所說的話,都是自己心裡想了無數遍的東西,卻不能去實現的。人只有所經所歷了,才會想到寫下來,這就是寫書人的初衷。而這個面前的美婦人,卻實實在在的告訴了她,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如果真如她所說,流傳千古後世,對女子們產生影響,那麼自己做為一個女人,也就不枉此生了。
但是她執拗的性子,既然已說出那樣的話,就不能隨便收回。她的目光落到剛剛的棋局上。一個想法在腦中出現,她微微一笑道:「貴人娘娘的話,老婦也覺得有理,不過,娘娘若想讓我答應,便需將這盤殘局下完,贏了老婦,自然會答應娘娘,每天入宮下娘娘一同參悟此書,若娘娘贏不了老婦,這書也就做罷了。」
綏兒看向棋盤,棋才剛到中盤,說輸贏是有些過早,可從現在的棋局,推斷起先的落子,可以看出黑子在好幾處都故意露了破綻給白子,顯然是想讓白子贏,白子卻因為心不夠狠,總是錯失良機。白子,黑子實力相差太遠,不用再下,也知道最後結果。但是綏兒自小便與祖母學習棋藝,雖不能說比蘇喚兒下得好,卻也是其中的高手,這盤棋,如果自已是白子,還有可能下成和棋。於是笑笑道:「綏兒粗能棋藝,怕是要讓大家笑話了。」
班昭也笑道:「下下就知道了。輸贏尚早,就看貴人的本事了。」
兩人坐下後,綏兒執白,手指落下之處,正是要點。班昭一笑,也落子跟隨。
趙玉和蘇蘭兒站在旁邊觀戰。趙玉是半點不懂,也看不出所以然,只是干著急。蘇蘭兒因與蘇喚兒的關係,也粗通一些,見綏兒已將敗勢漸漸挽回,眼見得棋路已通,不由得喜上眉梢。見了蘇蘭兒的臉色,趙玉才放心了些,卻極是皺緊了眉頭,緊張的看著。
綏兒抬頭見了她的樣子,忍不住好笑道:「你啊,又看不懂,倒是比我還著急似的!」
班昭看了一眼趙玉,卻道:「當奴才的能為主子的輸贏勝敗到這個份上,只能說明主人善於用人,是有德之人。」
綏兒抬頭而笑,語氣輕快地說:「大家言重了,她就是這個性子。」
趙玉卻極認真的說道:「大家說的對,我們家貴人確是有德之人。玉兒早年間家境貧寒,祖母生病無錢醫治,以致於病死荒野,是小姐幫我葬了祖母,又在我最餓的時候,將自己的乾糧給我,這雖對小姐沒有什麼,對趙玉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情,趙玉便是一生也難報。所以小姐的輸贏勝敗,自然與我自己一樣,安心也是一樣。」
班昭愕然地看著趙玉,又看了看綏兒,扔下手中的棋子道:「有這樣的主人,又有這樣的僕人,這是人性的可貴之處。老婦為你寫書,也值得。這棋不用下了,貴人已挽回敗勢,想來定是和棋,老婦答應貴人,明日進宮。」
「哦!」趙玉發出一聲歡快的驚呼,差點就去抱起班昭,綏兒笑道:「大家肯答應,是大漢之福。」
坐著馬車回宮時,綏兒特意讓車子行得慢些,好不容易出來的一次,就這麼短短的結束了。再出來,怕是要等孩兒出生了吧,她輕輕的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唇邊掛著幸福的笑意,這個鮮活的小生命降臨時,該會帶給自己怎樣的驚喜?
劉肇好不容易將綏兒盼了回來,一把拉入了懷中問道:「怎麼這麼久,朕擔心死了。」
綏兒低笑,抬起手臂拉下劉肇的脖子,將自己軟軟的唇瓣印上他的。西暖閣的牆壁以椒和泥塗抹,散發著溫暖芳香。香桂的柱子,火劉的屏風,鴻羽賬子,讓人更覺滿室溫暖。劉肇低低的喘著氣,驚喜的看著綏兒明亮的眼睛。「怎麼了,綏兒?」
「皇上,綏兒想你了!」
劉肇微微眯起了眼睛,濃黑的眸色中蒸騰起一點點的情愫,似乎連聲音都瞬音變得低沉起來:「綏兒,你才出宮了兩個時辰。」
「可是綏兒離皇上遠了。兩個時辰在皇上身邊和兩人時辰離開皇上是不一樣的。」綏兒嘟起小嘴,顯得十分可愛。
劉肇的雙眸深沉似海,極溫柔的看著綏兒,眸中映著兩個人的影子,那樣的纏綿,那樣的深情。
殿外,蘇蘭兒拉著不願離去的趙玉,喜滋滋的道:「這小兩口,還真是如膠似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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