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安安只有十三歲,初一讀完的那個暑假,便被季曉紅帶著去了完全陌生的S市,她沒有問過為什麼,她覺得她太小了,也根本決定不了什麼,於是,父母親不管做什麼決定,她都選擇接受,包括他們離婚。
而這不冷不熱的生活態度,大人們都會給她貼上類似成熟、懂事的標籤,一點也不像同齡人那般叛逆張狂。
到S市的時候,是一位陌生的男人來接她們的,夏安安清楚的記得,季曉紅看到那個男人時所露出的表情,好像是長久的陰雨天突然迎來了溫暖的陽光般,在那之前,夏安安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季曉紅的笑臉了。
可是季曉紅跟那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夏安安並不想去猜測什麼,因為,事情的發展似乎太過於順理成章了,一切的一切,她既然無法左右,誰是誰的誰,又有什麼重要的。
在S市還沒到兩個月,季曉紅就帶著夏安安和行李,住進了那個男人家。
「安安,以後喬叔叔就是你的新爸爸,快,叫一聲爸爸!」
季曉紅彎著腰,順直的頭髮披散下來,原本熟悉的味道現在卻感覺有些陌生,夏安安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仰視著眼前這個高大威猛的男人,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但眼眸里漾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見許久沒有聲音,男人露出了溫柔的笑臉,用他那隻寬大的手掌撫在了夏安安的頭上。
「沒關係,安安,叫喬叔叔就可以了。」說完然後看著季曉紅,責備道:「不用那麼著急的,孩子也需要時間適應!」
季曉紅咕噥了一句——死丫頭,小的好像只有夏安安才能聽到般,她垂下了頭,過長的劉海遮住了美麗的眼睛,讓人無法看穿,一個十三歲少女心裡的波瀾。
「這孩子從小就這樣,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你可別介意啊……」季曉紅跟喬正東說話的口氣,就像很多年前跟夏民宗說話時一樣。
「沒關係,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時間久了,相處自然也會融洽的。」喬正東說完,便傳來了一陣下樓的腳步聲,腳步的聲音很穩很輕,像是受過良好教育一般,夏安安不由得抬起了頭,看見的是一個少年,這個少年眉目清秀、好看的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喬正東一看是自己兒子下來了,連忙招呼他過來,正式的介紹道:「這是我兒子喬褚,今年十五歲,喬褚,跟阿姨和妹妹問好!」
喬褚來到喬正東一旁站定,非常禮貌文雅的鞠了一躬,然後,臉上綻放出好看的笑容,聲音也是溫柔得如春日裡的暖陽。
「阿姨好!」喬褚問候完季曉紅,繼而把溫柔的目光移到夏安安的身上,雖然只大兩歲,但是夏安安整整低了喬褚一個頭,「這是安安吧?好可愛……」
聽到「好可愛」三個字的夏安安,心裡像是被貓給抓了一下,痒痒的。沒有人誇過她,更沒有人誇過她的長相,即便是最親近的父母,在他們的眼裡,做對了是應該的,做錯了就會受到責備或懲罰,所以夏安安也一直都活得很小心翼翼。
季曉紅一看喬正東有個這麼懂事的兒子,不由得的感慨道:「要是安安能比得上喬褚三分之一,我做夢都該笑醒了。這丫頭,太不討人喜歡了……」
夏安安一聽這話,再次失落的垂下了頭,連媽媽都不喜歡的小孩,也很難討別人喜歡吧?
正在這時,夏安安冰涼的手突然傳來一股暖流,她驚慌的抬起了頭,那明媚溫暖的笑臉再次綻放在眼前,他是拉住了她的手嗎?
「走吧!安安,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先熟悉一下環境……」說完,拉著夏安安便準備上樓,夏安安明顯有些受寵若驚,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感覺手上再次傳來拉扯的力度,夏安安才邁開了艱難的步子,隨著喬褚不緊不慢的上了二樓。
喬振東是商人,所以家境殷實,住著寬敞的別墅,開著豪華的轎車,名下的動產不動產更是數不勝數。夏安安則來自普通家庭,賣掉老宅來到S市,頗有些孤注一擲,因為季曉紅要是沒有順利嫁進喬家,很有可能會在S市露宿街頭,一點也不誇張。
連現在夏安安都想不明白,自己的母親是怎麼勾搭上這麼有錢的喬家的。明明隔得那麼遠,明明也沒有任何的交集。
二樓有三個房間,一間書房,兩間臥室。
而夏安安的新房間,就正對著喬褚的房間,一開門就會碰見的距離,讓夏安安莫名的有些壓抑,抑或是不安?
反正一看到喬褚,夏安安就很難平復自己的心緒,她的身上有太多的陰暗面,而他卻像是沒有死角的溫暖陽光,被他看到,就好像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人前。
是會心虛害怕的吧?明明也沒有做錯什麼事。
喬褚紳士的為夏安安開了門,站在門口邀請她進去,夏安安雙拳緊握,儘管內心有些緊張甚至還有些害怕,但是臉上仍是波瀾不驚。
經過喬褚的身邊時,夏安安似乎鬆了口氣,隨意的掃了一圈房間後,她多少還是有些吃驚的,這是她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間,大就不說了,每一個擺設和裝飾,都很用心。讓人不禁聯想起童話里的公主,置身久了,還真是很容易讓人恍惚。
「怎麼樣?還滿意嗎?如果不滿意,我叫人重新布置。」
「這……房間,以前是用來做什麼的?」沉默了良久,夏安安低沉的嗓音才在房間裡響起。
可能是沒想到夏安安會問這個問題,喬褚的笑臉在臉上僵了僵,但隨即又恢復到了溫柔的笑容,答道:「哦,這裡以前是客房。」
客房?這對夏安安來說,很稀奇,在老宅,在那個並不富裕的小鎮,但凡有親戚來,有多的房間自然是好,但是大多數的情況,都是合理分配,擠擠便睡了。
原來,在城裡,還有專門為客人準備的房間。
夏安安再次掃視了一周,最後眼神定在了書桌上,一個木質的圓形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慢慢的朝著它移步過去,上下打量著這個盒子,眼神里透露著一絲好奇,她指著這個盒子問:「喬褚,這是什麼?」
喬褚的臉上再次微微一愣,可能是因為夏安安對他直呼其名吧?出於禮貌,她不是該叫他一聲哥哥嗎?
不過也罷,他也沒期望她會乖乖的叫一個對她來說近乎陌生的稱呼。
喬褚拿過桌面的的盒子,在底部旋轉了發條後,又按了一個按鈕,盒子裡發出了好聽的音樂,雖然是單音節,但是連在一起卻非常悅耳,上面有輛小火車,中間是一個小山莊,小火車圍著小山莊不停的轉著圈。
祥和、寧靜,讓人心生嚮往。
「這是音樂盒,只要上了發條,小火車就會走了,這個按鈕按下去,就會有音樂了。」喬褚耐心的講解著,夏安安看著他那精緻的側臉,不由得有些恍惚,真要有個這樣的哥哥,應該就會很幸福了吧?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便消失了,那麼完美的少年,怎麼可能是她夏安安的哥哥?現在不是,以後也更不會是。
簡單的參觀了自己的房間後,夏安安被喬褚領到了隔壁的書房裡,書房不大,但是書閣上卻密密麻麻的擺放了很多書,都是一些關於經商炒股之類的書籍,夏安安不由得皺眉,有些自嘲,這些書,光看標題都覺得好難,估計自己一輩子也看不懂吧?
書房的書桌收拾得很整潔,光潔的桌面竟然可以用一層不染來形容,站在窗邊的少年噙著笑意,黃昏的餘暉在他的臉上仿佛鑲了一道金邊,讓他的臉部輪廓顯得更加的清晰明朗。
明明是個只比自己大兩歲的少年,而他卻仿佛站在山的頂端,夏安安就算眼睛長在頭頂上,也無法望其項背。而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也是那般渾然天成,他的愈發完美只會讓夏安安覺得自己愈發的格格不入。
這個地方,不是她夏安安能企及的,不會讓她產生眷戀,更不會讓她留戀。
晚餐的時候,等所有人都落座了,夏安安才不緊不慢的上了桌,剛剛由於太累了,在房間收拾自己行李的時候,不小心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最後還是喬褚去敲門叫了她,她才慢悠悠的下了樓。
夏安安其實是個懂事知理的孩子,只是到了喬家,跟喬褚比起來,就顯得弱了許多,人就是這樣,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夏安安的那些順從乖巧,跟喬褚的良好教養比起來,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以前季曉紅還挺喜歡女兒的,至少她不會像其他叛逆的孩子一樣對她大吼大叫,但是現在看來,夏安安好像做什麼事情,她都沒辦法滿意,也沒意識到,是不是自己的要求開始往上提了。
季曉紅白了一眼夏安安,把一碗湯放在她的右手邊,不滿的埋怨了一句:「沒有下次了啊!」
夏安安沒有應聲,看了看這滿桌的菜,有些啞然,在老宅的時候,過年也不見得能吃這麼好,夏安安咬著筷子,抬眼的瞬間,看到了全然不同的季曉紅,不禁有些發愣。
原本樸素無華的母親,竟然化了淡淡的妝,合身的衣服很素,但是卻一眼就能看出不菲的價格,原本光溜溜的脖子和手腕上,也戴上了奢華的首飾,明明是在人群中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女人,竟一下子變成了電視上才有的貴婦嗎?
夏安安吃著食不知味的晚餐,一夜無語。
後來,夏安安才知道,他們吃的那一頓晚餐,就是慶祝他們成為一家人的家宴,因為雙方都是二婚,而且季曉紅說不喜歡招搖顯擺,所以結婚儀式什麼的一切從簡了,就簡單的在家吃個飯,第二天兩人便去領了結婚證。
因為喬褚的爺爺奶奶都定居在國外,而喬振東忙於生意,也沒辦法馬上出國,只是承諾季曉紅,等他忙完這半個月,就帶她去國外見父母,順便旅遊度蜜月。還安慰說,辦護照簽證什麼的反正也需要時間,叫她不要著急。
季曉紅其實也不急,反正證都領了,早見晚見也沒什麼,趁著這段時間休息,便忙起了夏安安的轉學事宜,雖然喬正東一直說他會叫人去辦好的,不用季曉紅那麼麻煩的跑東跑西,可季曉紅搖手拒絕了,說自己反正也空閒,不想無所事事的呆在家裡,況且回去還能把之前沒有解決的事情一併解決了,喬正東拗不過她,也便隨著她了。
其實,只有夏安安知道,她為什麼非要自己去辦理這件事,因為,轉學就一定會再去到夏安安以前上的學校,而去到那個學校,就一定會碰到一個人——夏民宗。
就是夏安安的爸爸。
夏安安不止一次的想,她之所以不想要喬家的人找到夏民宗,多少還是有些心虛吧?因為有一次,夏安安偷偷的給夏民宗打了電話,而夏民宗別說知道季曉紅再婚這件事,就連她們搬去了哪裡都不得而知。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夏安安也沒有主動提起這事兒,在她看來,這都是他們大人的事兒,她一個小孩子人微言輕的,也就懶得摻和了。
季曉紅回小鎮,路途遙遠加上又要辦事,所以一天之內是沒辦法來回的,而喬振東忙於應酬,很晚才會回來,所以,夏安安自然也就免不了要跟喬褚單獨相處,偌大的房子,就只有他們,顯得空曠又冷清,她不知道有錢人是如何定義家的,反正她不覺得,住在這裡的人,會認為這個是家。
如果她沒出現在這裡,喬褚不就是一個人呆在這裡了嗎?不會感到孤獨?
就像現在一樣,拿著報紙,喝著不知名的熱茶,坐在院子裡,一坐就是很久。
S市的夏天不是很熱,一般人家都不會安裝什麼空調,實在怕熱的才會買一個風扇什麼的吹吹,這個城市臨近海邊,所以風很大,只要找到一處林蔭處,就可以涼快一下午。
喬褚穿著合身的白襯衣,坐在長長的藤椅上,優雅的喝著茶,安靜如他,文雅如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
夏安安印象中的十五歲少年,在這個天氣,應該是光著膀子跟同齡的男孩子下河捉蝦,或者是穿著小短褲撲通撲通的像下餃子一樣往河裡跳,又或許是三五兩群的集中在一起打架鬥毆幹壞事,那些總讓大人頭疼操心的年紀,為什麼到了他身上,就全都沒有了呢?
夏安安怕打擾到他,所以一直悄悄的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可是人總是貪心的,夏安安好像不滿足只這樣看他的背影,於是挪動步子走上前,院子裡是用鵝卵石鋪成的路,夏安安並沒有注意,所以有些不平的地面讓她一個不小心扭了腳。
喬褚聽到了身後的動靜,連忙走過來扶起她,聲音好聽的在耳邊盤旋:「還好嗎?」
夏安安沒有吱聲,隨意一撇,看到他手裡拿著的報紙,才發現,上面居然全是自己看不懂的英文,當她還慶幸自己終於能背完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時候,人家已經完全看得懂全英文的報紙了?
夏安安被扶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喬褚把手裡的報紙疊好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並拿了另外一個杯子為夏安安也倒了一杯熱茶,然後遞到她的跟前,夏安安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杯子裡的是什麼茶,但是鋪面而來的香氣讓她有些恍惚,以前偷喝過爸爸杯子裡的茶,那茶水又苦又濃,簡直難喝死了,這是什麼茶?居然有著這麼清香的氣味?
見夏安安一直沒動靜,喬褚便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然後輕聲溫柔的說道:「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拿藥,腳扭傷了,就先不要到處走動了。」
說完,他便轉身欲走。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夏安安沉沉的聲音,在這個涼爽的夏日裡,顯得有些悶。
喬褚站定了腳步,回到藤椅坐下,面對著夏安安,一雙似漆的雙眸仿佛要把夏安安整個人都給看透,夏安安突然有些後悔了,她好像不該去招惹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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