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順的大腦一陣轟鳴,有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攤上事兒了!
「楚署令,你可看仔細了?」
報著最後一絲僥倖,陳順探聲向楚鈺問道:「剛剛這位陳太醫還說安平候脈相平順,並沒有太大的兇險,怎麼現在您卻說……」
楚鈺面色不變,輕輕地掃了旁邊的陳摯一眼,淡聲道:「陳摯學藝不精,診脈的功夫還欠了些火候,方才並沒有準確地查驗出安平候體內的隱患。陳摯,你對老夫的診斷可有異議?」
陳摯連忙躬身低頭:「學生不敢,恩師的醫術勝學生百倍,診斷自然無誤,方才是學生錯了,請恩師見諒!」
楚鈺滿意點頭,而後又扭頭向陳順看來:「陳護衛呢,你可是也對老夫的醫術有什麼異議?若是信不過老夫的話,現在就可以把人抬走,安平候若在途中有了意外,與我太醫署無關。」
陳順張了張嘴,不敢再多說什麼,楚鈺再怎麼說也是太醫署令,是長安城醫術最高明的存在,別說是他陳順,就算是唐嘉會親來,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胆地質疑楚鈺。
「還請楚署令能盡心醫治,萬不能讓安平候出了什麼意外!」
這個時候,心裡再憋屈也得咬牙認下,無論如何李豐不能出事,至少不能在他們金吾衛的手中出事。
皇上前腳剛給人冊封了爵位,他們金吾衛後腳就把人給揍成了重傷將死,這不是在報仇,這是在打皇帝的臉,是在自己給自己掘墓。
這樣的後果,陳順承受不起,饒是現在這種局面,他的腿都已經有些發軟,心虛得厲害。
「放心,無論是誰,人要進了這太醫署,老夫都會盡力救治!」楚鈺倒是沒有刻意難為陳順,一揮手,把所有人全都給趕了出去,只留下劉敬一人呆在近前輔助。
陳摯也想留下,不過看到楚鈺面色冷峻,並沒有要留他的意思,無奈一嘆,嫉妒地看了小人得志的劉敬一眼,這才躬身告退。
一個鄉野村醫,只因與李豐走得近,又在醫治晉陽公主時打了打下手,就此一步登天,不僅被楚鈺給帶到了長安,看樣子似乎還人要將衣缽授予他的意思。
好恨啊,若是當初他沒有鬼迷心竅獨自回返,恩師定然不會放棄他,明明他才是恩師一直都最器重的學生!
陳摯追悔莫及,不過已是悔之晚矣。
所有人退出,房間內就只剩下李豐滿、楚鈺與劉敬三人,不用楚鈺開口,李豐滿自己就睜眼坐起身來,沖楚鈺拱了拱手,道:「多謝楚太醫!」
楚鈺苦笑一聲,「李縣候可是在難為老夫了,老夫一世行醫,還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謊話,若是萬一走漏了消息,老夫這一世的英明可就……」
「前幾日豐心有所悟,又憶起了一本關於癰疽的醫書……」
楚鈺瞬時精神一振,猛然抬頭,切聲道:「當真?!」
癰疽啊,疑難雜症中最棘手的一種病症,饒是楚鈺有著數十年的行醫經驗,遇到癰疽之症,仍是不敢保證能夠拔毒成功。
李豐滿微笑點頭,楚鈺搓著雙手,眼巴巴地看著李豐滿,「不知,這醫書能否借老夫一觀?」
李豐寫出來的醫書,無一不是精品,幾乎每一冊都能讓楚鈺茅塞頓開、深受啟迪,現在乍聞李豐又有新書問世,楚鈺的心裡直痒痒,恨不能現在就能一睹為快。
「自然可以。」李豐滿道:「回頭我便讓人將醫書送到楚先生的府上,算是今日之事的謝禮。」
楚鈺頓時眉笑顏開,今天這個忙,幫得值了。
「少主!」劉敬這才有機會上前與李豐滿見禮,十分敬仰地看著李豐,拱手道:「恭喜少主,一步封候!」
「有心了。」李豐滿滿意地看了劉敬一眼,能夠得到楚鈺的青睞,雖然有他與晉陽公主的關係在,但是劉敬本身的資質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否則的話,機會再好,沒有本事也抓不住。
「好好跟著楚太醫修習醫術,莫要讓我失望!」
醫書再好,也只是理論而已,真正的醫師無一不是從無數的實例中成長起來的,劉敬現在所欠缺的就是楚鈺一世的行醫經驗。
留在太醫署,跟著楚鈺學醫,對他來說是一次天大的機遇。
劉敬感激點頭:「少主放心,敬省得,絕不負少主期望!」
由一個山野小城的土郎中,一躍成為太醫署的記名太醫,成為太醫署令的親傳弟子,可謂是一步登天。劉敬很清楚到底是誰給了他今天的一切,感恩之心時刻未忘。
更何況李豐現在已被封為安平候,這麼粗的一條大腿若不及時抱上,傻不傻?
「剛才一直沒機會詢問,李縣候怎麼跟這宮中的金吾衛起了衝突?」楚鈺輕聲問道:「之前被送來的那個唐侍衛,應該就是被根福給打的吧?」
在涪川的時候,楚鈺可沒少為李府中被根福傷到的護衛療傷,所以對於那種動不動就卸人關節的技巧已是十分熟悉。從唐授衣被送到太醫署時起,楚鈺就大概猜到了他身上傷勢的來歷。
李豐滿輕輕點頭,不緊不慢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講了一遍,楚鈺聽得心跳一陣加速。
「這麼說,老夫也成了你們的幫凶?」楚鈺苦笑一聲:「李縣候真是好膽魄,只是你這般戲弄唐家兄弟,難免會惡了莒國公府,日後少得會有許多麻煩。」
李豐滿不以為意,道:「我倒是想與他們相安無事,奈何他們不依不饒,非要將根福治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楚鈺搖頭不語,並不相信李豐滿不得已而為之的鬼話,把人都打成了豬頭,這也是不得已?
明明可以從容退走,卻非要將事情做絕,把人往死里得罪,這也是不得已?
還有現在,裝傷碰瓷,把金吾衛的人嚇得魂不附體,這也是不得已?
以前在涪川的時候還真沒看出來,李豐這廝竟然還有這麼腹黑的一面。
「那唐授衣如何了?」李豐滿問道:「剛才聽那些禁衛言語,說什麼關節錯位不能恢復,不會是要故意訛人吧?」
楚鈺臉一黑,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動不動就碰瓷玩?
「老夫正要與縣候說起此事。」楚鈺道:「唐侍衛的傷真是不能再拖了,最好還是讓根福來一趟,把四肢的關節給人接上,否則唐侍衛的四肢被廢,從此無緣武道,前程盡毀,縣候與莒國公府可就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李豐滿眼睛一眯:「這麼嚴重?我記得在涪川時根福也是沒事就卸人關節,也沒見出過什麼問題啊?」
「那是因為根福在教訓了他們之後,又親手給他們將關節復位,所以才沒有釀成什麼悲劇。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根福把人傷了之後直接就沒影了,而這種傷不同一般外傷,縱是老夫只能緩解而無法徹底復位。」
楚鈺輕聲感嘆:「創造出這種關節技的人真是缺德到家了,這不是武技,是酷刑!」
「你個醫倌兒知道個屁!」房間裡突然出現了第四個人的聲音,沒好氣地反駁楚鈺:「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敵人最大的傷害,哪裡缺德了,不懂武技就不要瞎嗶嗶,日後再讓老子聽到你在背後誹謗,看老子不卸掉你全身的關節,爽死你!」
「誰?!」
「誰在那?!」
楚鈺與劉敬全都嚇了一跳,一臉戒備地朝著發出聲音的方位看去。
李豐滿也是一驚,不過很快就辯明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心神不由一松,神態再度變得淡然。
「王副統領,既然來了,就莫要再裝神弄鬼,出來吧。」李豐滿輕喚了一聲,緊接著,一個明晃晃的光頭突然從房樑上一躍而下,正好落到李豐滿所在的榻前,一雙賊眼正好與李豐滿四目相對。
「李家小子,別來無恙啊!」王朝笑眯眯地沖李豐滿打了聲招呼,露出了一口大黃牙。
李豐滿的身子向後撤了撤,這廝多久沒刷牙了,嘴巴好臭。
「大膽!」劉敬一看來的竟是熟人,膽氣一提,護到了李豐滿的身前,沖王朝喝道:「王朝,我家老爺現在已是安平候,身份尊貴,不得無禮!」
「一邊去!」王朝隨手一扒拉,將劉敬給推出了三米開外,沒好氣道:「我跟李小子說話,哪有你個小郎中插嘴的份兒,少在這裡礙眼!」
劉敬氣得滿面通紅,還想要再上前與王朝理論,卻被李豐滿抬手阻止。
劉敬不知王朝的身份,李豐滿可是一清二楚,跟一個武力值爆表的暗衛較勁,純粹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完全不是一個量級啊。
「沒想到王統領也從涪川回來了,小子是不是應該跟王統領說一聲恭喜?」李豐滿沖王朝拱了拱手。
王朝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李豐滿的肩膀,高聲道:「小子,老子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這次我老王能回來,算是承了你的情。不過你這次能封候,我老王也出了一些力,算下來還是你占得便宜多一些。」
沒有跟王朝再胡扯下去,李豐滿直聲問道:「皇上讓你來的?」
「根福那小崽子惹了禍,皇上讓老夫來給他擦屁股。」說著,王朝扭頭看了一眼楚鈺,道:「唐授衣的關節已然復位,你可以安心了。不過以後記得留點口德,老夫的脾氣可不是每天都這麼好。」
楚鈺臉上大寫了一個囧字。
背後說人壞話,卻被人聽了個正著,這事整的,好尷尬啊。
「老朽這就去看看,二位慢聊!」楚鈺藉機遁走,走的時候還不忘將一旁傻愣著的劉敬也一同帶了出去。
「這老東西,倒是很識趣。」王朝輕笑一聲,再次回過頭來,「我已經跟皇上請示過,以後就在你的安平候府安家了,小子,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以後有我老王在安平候府鎮守,絕對沒有哪個宵小之輩敢再來冒犯,晚上睡覺,你就再也不必擔心會有刺客出現在你的床頭了。」
王朝自我感覺很良好,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姿態。
李豐滿微微一怔:「是暫住,還是長駐?是暗衛,還是私兵?」
有這麼一個大高手在府里守著當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主次身份一定要分量,李豐滿可不想請一個大爺回家。而且王朝的人品似乎也不咋滴,趴牆頭聽牆角的事情他在涪川的時候可是沒少做。
「皇上早在半年前就已經將我逐出了暗衛,現在我是自由之身,自然是以私兵的身份進入安平候府。一句話,收還是不收!」王朝直視著李豐滿。
李豐滿放鬆地往後靠了靠,笑道:「收,為什麼不收,以後你就是我安平候府的護衛頭領了,來,王護衛,叫一聲老爺來聽聽!」
王朝一撇嘴:「老爺是什麼鬼,應該叫縣候大人或是家主大人,你現在已經是貴族了,要有格調,懂?」
「就叫老爺!」李豐滿堅持道:「我的地盤我做主,以後候府上下,全都要稱我為李老爺,你有意見?」
土鱉!
王朝心中狠狠地鄙視了李豐滿一番,然後站起身來,躬敬一禮,規矩道:「卑下王朝,見過李老爺!」
李豐滿有點兒飄,每次聽別人叫自己老爺,他都會覺得很帶勁,飄飄然。
外面,楊震,小娥,張大安先後而至,紛紛點名在探視李豐,陳順在旁邊看得又是一陣心慌意亂,感覺這次像是捅了馬蜂窩一般。
皇上,晉陽公主還有太子殿下竟然全都派人來了,這要是讓他們得知了李豐的傷勢,他死不死?
「皇上說了,此事雙方皆有過錯。」站在太醫署的大廳中,楊震看著惶恐不安的陳順還有面目全非的唐授衣,輕聲宣讀著李世民的旨意:「不過,安平候犯錯在先,動手傷人在後,需向唐侍衛道歉並賠償一應醫治費用。」
「左金吾將軍唐嘉會,為弟報仇,枉顧宮中規矩,致使安平候重傷,判罰俸一年,禁足三日,以觀後效。」
陳順長鬆了口氣,撲通一下癱坐在地上,有驚無險,有驚無險啊,沒想到這事兒就這麼平安地度過去了。只是罰俸一年,禁足三日,比相像中的要輕得多。
皇上,您聖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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