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銘點頭應和,「伯高兄弟的確不是容易被臣服之輩,他善草書,性好酒,有人說他粗魯,給他取了個張癲名號,在我觀其內在,另有性情慷慨,豁達大度真性情!就是我們關家大部分人,也沒有幾位真的厭了他,不然屢屢侵犯我父親書房,怎會無人找他麻煩?就因為他是一位純粹藝術家秉性,把滿腔情感傾注在點畫之間,旁若無人,如醉如痴,如癲如狂,引得人人敬仰。」
李之鼓掌贊同,「就該如此認為!此人此時書法之功力已經極為深厚,並以精能之至筆法與豪放不羈性情,必將是未來開創狂草書風格之典範,對於此點,我深以為然!」
「咱們就不言他了,李先生,之前你那首《庚辰西域清明》我也有幸拜讀,那時就覺你這人不同一般,只是我倚老賣老,藉此機會有一句進言。那就是你書法上還有頗多漏洞,顯是未曾有高人名家指點,法度嚴謹,筆力險峻雖已有初具,但相當缺乏個人風骨與字義理解,此時你年紀尚輕或許不顯,但再無專門深研,怕是等你個性字體一經久固下來,再想改良可是極難了!」
李之躬身向關魯公拱手致謝,「這也是我沒有時間緣故,再加上書法上感知悟性太過低下,才導致此方面短缺!您老人家提醒的是,小子我一定會在此方面狠下苦功!」
臨淮郡王此時給關魯公手中遞過一物,「這是正文一月前所寫,您老再對比一下今日所書。」
那一頁硬黃紙,正是李之之前所書《庚辰西域清明》,細觀之下,關魯公驚訝地起身直立:「你小子果然深藏不露,這一月前書法,在我看來較之稚兒塗鴉也強不過兩分,但一月後你就有如此大幅度提升?是你自己臨摹所致?無高人指點?」
「怎麼,父親看走眼了!」關銘突兀冒出來耿直一句,引得現場哄堂大笑。
「何止是走眼,為父是眼瞎了才是!」關魯公也是呵呵生笑,「其實他今日所書里已有漢魏筆風,更有幾絲書聖王羲之行書痕跡,雖具有中規中矩模仿筆意,但嚴重缺乏自成一家筆勢。博採眾長自然無錯,也只是相對於尋常人等而言,但與你自身文字造詣結合起來,就顯得有些浮漂而無根基。不過,你自身有你自成一路成長軌跡,原本我想為你介紹一位書法大家,但真若如此,反而會對你自行摸索多些羈絆!這樣一分析,我不是眼瞎,又是什麼?」
他擺手制止了李之的謙辭,「昔日書聖王羲之喜好養鵝,他認為養鵝不僅可以陶冶情操,還能從鵝某些體態姿勢上領悟到書法執筆,運筆道理。對照你之前所書,我忽然發現一點,你領悟書法來源出自於某種自然順反、陰陽之理,是不是你對道家法術有所涉及?當然,有不便之處,不需回答!」
李之揚起大指贊道:「關魯公果然一代名師,我體內已然生得一縷內家真氣,這等真氣就是得自於天地自然中精粹之氣。實際上我對書法並無更多深研,之前所講沒有時間也是實情,但運筆之時,令自身體內真氣灌注手掌與筆端,也的確能令其深浸筆意。只是我此時道家內修之術修為尚淺,還不能做到脫離所處環境態勢,全身心融入真氣那種道法自然規律當中!」
「這就是了!」關魯公一拍大腿,「什麼名師指點,也不如發乎由心的那種任其自然,故而至一天地之道,包括書聖王羲之!道以虛無為體,自然為性,自然而然,不可勉強。你若另投名師就是某種勉強枷錮!心與神處,形與性調,靜而體德,動而理通,隨自然之性而緣不得已之化,這是上千年來無數書法大家心目中最理想書法境界,但從未有人達到其中一二!洞然無為而天下自和,淡然無欲而民自朴,既是為人治世之道,亦為書法最至高境界。李先生,今後不需任何人教化與你,你體內真氣就是良師,自然守道而行,萬物皆得其所矣,是你所專有書法進階獨有方式。我深信幾十年後的某一日,你的書法修為會超過任何所謂大家!」
聞聽者無不悚然動容,關魯公一番話無疑超越了所有人認知,但無人能從其中找出他言語裡有何不當之處。
只因一切書法極高深筆意里,都具有諸如飛鳥鶱騰之勢,清流激湍為流觴曲水之勢,隆冬枯樹疏瘦之勢等等,均蘊含有濃烈自然流轉氣息,那才是極盡用筆使鋒之妙顯現。
而書聖王羲之究其書法大成成因,與他信奉道教,崇尚與道合一有很大關係,而在書寫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受到道教文化潛移默化影響。
因此他是修身養性,既精通道法,又能揮毫潑墨,落筆成體方面的典型代表,已將修道與書法藝術相互契合,相得益彰,因而才會令他作品產生具大藝術魅力。
但再是熟讀道法,精曉其理,也無法與真正修行之人相提並論,李之既然通過修行而得到體內真氣,更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夠比擬。
再往深處思量,這些人當然被李之無限發展可能深深震撼,這才是他們悚然動容原因之所在。
李之卻是對這種推理看得相當淡然,「一切僅存在於理論當中,不為道法修行者,不知其所修之艱難,如登山涉水於天嶄!我也認同關魯公之論斷,但寄託於道法修為難如登天。」
關魯公展顏一笑,「理論就是思想,是關於事物知識理解與論述,而它與實踐是統一平行狀態,對於你而言就是自然現象演繹推理。換句話說,你的出發點遠超常人,身具諸般所長也意味著你身上有莫大氣運加身,道法修行與書法合而融一,或許不僅只你在摸索,但毫無疑問,你是最接近者!成功與否旁人幫襯不上,身體力行為你唯一選擇,如何取捨,也只有你心中自有決斷!」
旁人或許對他此言有頗多不理解,但在李之看來,這位老人思想之智睿,竟是洞徹自己心中所想。
夏婆婆等人此時卻是端著飯菜過來,臨淮郡王笑言:「即使我家女婿將來可成就半仙之體,在此之前也離不開五穀雜糧!我們還是儘快進餐,未時一到還要就座枯想半日時間!」
關魯公笑應,「所謂監考也的確是難熬,大氣不敢出,又不能與人作更深交流,而且這些人里又多位年高體弱之輩,與枯想冥想也無二異!李先生,哪一日還請你給老頭子我診斷一下身子骨,我看臨淮兄弟可是紅光滿面呀!」
一邊給眾人端送碗筷,李之一邊回道:「那是自然,我也好有機會向您老討教一番!況且我與采文兄脾性相投,雖他言談偶爾會給人帶來出其不意的難堪!」
關銘樂道:「愚兄就當你是在讚揚我的耿直了!這一點我隨父親,所有靈氣都跑到我小妹身上了,疏於交際僅是藉口,特意躲避才是實在話,我知道自己講話很容易得罪人的!」
「我看你適合生存在明王府那等環境,新老明王我沒資格評論,但相比明王府那些同輩們,我參與其間就像是言吐格外瑣碎一般,包括效晟兄與方倫兄,多數時間都是在傾聽,極少發表意見的,古板得很!」
「我與方倫兄有更多交流,你可不能怪罪他們,再是同輩人,再是思想開明,畢竟人家年歲擺在那裡,比我都要大上十幾歲,無形代溝還是存在的!」
耳聽著兩人間交流,關魯公低聲對臨淮郡王討論著:「我這痴兒一向少言寡語,居然與李先生有問有答,實在稀罕之極。」
臨淮郡王竊笑,「我這女婿油嘴滑舌在行,一腔正氣也把握嫻熟,老少他都能談到一塊兒去,不然怎能踏上生意場。」
「我有意交采文多跟他交流交流,這孩子與自家娘子也疏於言語流通,難得有一人能教他心扉敞開了。」
「采文賢侄任黃門侍郎,近侍之臣,慣於傳達詔令,嚴整面貌本就不可或缺;更因掌管機密文字,嚴管口舌乃是必修課程,卻是正適合他這性子。但如今聖上聖體難愈,你可要提早為他謀條後路,這種位子,新君喜用新臣,提拔他個人嫡系乃是必然,與其臨近被動,不如早下決斷!」
「我早有考慮托請聖上為其謀一閒差,看來已不能再耽擱了。若是有空閒位子,我打算命其跟隨李先生身邊一段時間,或許可以改變一下他略顯木訥本性!」
「尚書省缺戶部尚書一名,正三品,也好趁機給他提上一提!雖說一下提升兩級有些困難,但以你與聖上之間特殊關係,采文又是他身邊近臣,或許可行!」
「咦,這主意不錯!據我所知,聖上近兩日也要與李先生做一次密談,估計你我也在被邀請之列。不出意料,需要李先生給聖上體察一番身體,若有改善,趁那時機提出我看可行!」
二人間低語,李之與關銘也愈加熱切,主要在於後者對李之產生巨大興趣,這也可以理解,任何人遇到他這類幾乎無所不能能力極強者,年輕人會心生崇拜,年長者一樣給予另眼相待。
而李之有特別擅長與不同人士交流,再有之前側面了解,他很懂得如何交流對方更偏好話題。
關銘這人在他看來,絕非表面上那般略顯木訥,而是胸中另有溝壑,志向遠大之輩,但因長期缺乏與人正常交流環境,不小心流露出在自家所經常使用生硬詞彙,僅是原因之一,更多在於他耿直純厚本性。
這種缺陷,只要將他引入相對活躍氣氛中久了,稍作言語稜角打磨,就會有極明顯改觀,畢竟此人心思相當靈敏活泛。
關氏父子在朝廷中影響力很大,類似於那種他姓重臣里地位超然的另屬一派,為各方竭力爭取主要目標。
李之與幾位王公所密議,將長安城打造為大唐經濟中心,勢必要盡力爭取此類中間派人士認同,且不論彼此私人交往如何,僅從此點考慮,無疑與關銘提前交好相當關鍵。
就是在這種微妙錯綜關係理順思考中,很快就要到午後未時,第三輪會考馬上就要開始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9s 3.669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