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今日的心情不甚好,因為他發現陳正泰竟沒有入朝。
卻不知這傢伙跑去哪裡躲懶了。
又聽有人有事要奏,瞥眼一看,是個御史,便淡淡地道:「卿有何事要奏?」
此人便正色道:「陛下,晉始泰年間時,有一人叫石崇,此人家財萬貫,他修一園林,因山形水勢,築園建館,挖湖開塘,園內清溪縈迴,水聲潺潺。周圍幾十里內,樓榭亭閣,高下錯落,這石崇又用絹綢茶葉、銅鐵器等派人去海外換回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貴重物品,把園內的屋宇裝飾的金碧輝煌,宛如宮殿。因而鬥富之風便自這石崇而始,愈演愈烈,無法遏制。而今朝中又有一人,此人也是家財萬貫,生活奢靡無度,今臣見他坐一車,此車寬大,足有尋常車駕的一倍有餘,且下有四輪,裝飾堂皇,這車頂形似華蓋……」
聽到車頂形似華蓋,李世民就皺眉起來了。
因為這有僭越的嫌疑了,華蓋是什麼,華蓋是皇帝才能用的東西。
李世民便不耐煩地道:「你說的此人,可是陳正泰吧。」
「正是。」
李世民聽到此處,就拉下臉來:「什麼叫做形似華蓋?是就是,不是便不是,朕還可說你形似趙高呢,是不是現在要治你的罪,將你誅殺了?」
這御史懵了:「……」
這有點不符合他的設想呀,他臉色驟變之下,心裡不禁想說,我作為一個御史,不過是捕風捉影一下嘛,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呀,陛下你怎麼還較真了?這師徒二人的性子真是一樣急!
這御史便只好道:「臣有萬死之罪。」
李世民臉色稍緩了一點,卻是道:「既你今見他行車而至,何以朝會不見他的蹤影?」
於是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聲。
拜託,他們又不是陳正泰的跟屁蟲,怎麼知道那傢伙跑哪了!
李世民看他們都不說話,便看向一旁的張千。
張千會意,連忙疾步出去詢問。
等張千走了的功夫,李世民而後呷了口茶,便慢悠悠的又道:「虞卿家乃是主考官,這一場大考,還沒有音訊嗎?」
「陛下。」認真的回答道:「陛下有明旨,科考之事,皇帝不可過問。」
李世民聽到這裡,不禁露出微笑。
這旨意,他是記得的,既然決定了科舉取士,想要讓天下的讀書人紛紛參加科考,那麼最重要的便是維持科舉的公平性!
他這一道旨意,表面上是做個樣子,可實際上,卻也表明了這科舉不會受任何人影響,完全是公平公正。
李世民便辯解道:「朕不過是急著放榜而已,朕聽人言,說是今日次大考,試題極難,已到了讓人畏之如虎的地步,此事可是有的嗎?」
李世民既然提起了這一次的科考,似乎對此有濃厚的興趣。
因而大家也輕鬆了許多,民部尚書戴胄笑道:「臣也有這個耳聞,後來也確實去了解了一些內情,虞公果然非同凡響,竟是出了一個極刁鑽的考題出來。這考題……說實話,便是臣乍聽之下,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此題難就難在出其不意,短短兩個時辰,要將文章做出來,對於考生而言,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李世民對此很有興趣,其實試題,他也看過,不過李世民並不是一個喜歡作文章的人,只曉得這題的厲害之處,但是萬萬想不到,連戴胄都對此題報之以苦笑。
於是他又笑道:「這樣說來,豈不是今歲的大考,虞卿家給這讀書人們來了一個下馬威?」
文臣們雖然對於這科舉,起初是有些不滿的,可既然說到了做文章,畢竟大家都對此頗有一些興趣,倒都興致盎然起來。
考試結束之後,這題便傳遍了長安,不少人都是報之以苦笑,於是這時有人插嘴道:「臣也苦思冥想過,兩個時辰,要做出這個題,確實難如登天。不過……勉強寫出一篇文章倒還是可以的,只是也只是勉強而已,只怕未必能切合題意。」
一群武臣們,則大多數大眼瞪小眼,他們實在無法理解讀書人的這些道道,尤其是程咬金,索性闔著目,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與其聽他們這些廢話,還不如補個覺呢!
李世民不禁道:「若卿家們都覺得難,看來考生們也只能望洋興嘆,束手無策了。」
「陛下,這考試,總會有好有壞,科舉取這更好一些的,便可榜上有名,倒是不必擔心因為沒有好文章出來,而無法取士。」杜如晦笑吟吟地道。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只取其長即可。只是這科舉,若是題目太難,也未必都是好處。下一次,還是不要出這樣的難題了,如若不然,教考生們如何?」
眾臣紛紛頷首,覺得李世民的話不無道理。
現在這考官出題,倒是和考生們有仇似的,若是風氣助長下去,豈不是這考官往後要苦思冥想出各種怪題出來,專門刁難考生?
當然,也有人有著其他的看法,若是不出難題,又怎麼顯出考生的水平呢?
此時,李世民卻是心念一動,口裡道:「卻是不知二皮溝大學堂那裡考的如何。」
眾臣又沉默了,陛下對於陳正泰的偏愛,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寫在了臉上,這讓人不免心裡不悅。
於是,此前那御史就道:「只怕並不好,臣聽貢院裡的人說,考試結束之後,大學堂的考生,便灰溜溜的回學堂去了,若是考得好,何至如此呢?」
其實坊間有許多的傳言,或許是出自於某些人想要奚落大學堂的心理,所以有不少人對於大學堂編排了無數的流言蜚語,這些流言蜚語一直傳播,在許多人的添油加醋之下,已衍生出了無數的版本。
李世民聽到此處,不禁顯出幾分失望之色。
可他心裡想,正泰乃是朕的弟子,此子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的。
「不過……」這時那御史繼續道:「臣倒是聽聞,這些日子,學而書鋪那裡,不少秀才聚集在那,倒有不少秀才面露喜色,似乎……是因為有人文章做的還算不錯。」
李世民的臉拉了下來:「學而書鋪?是那吳有靜嗎?」
「正是。」
一說到吳有靜,不少人精神奕奕起來。
房玄齡和杜如晦還有長孫無忌幾人,則是板著臉,對於這個傢伙……尤其是房玄齡,可還惦記著呢。
都說宰相肚子裡能撐船,可為了吳有靜這個狗東西,他房玄齡睡了三天的長廊,這能忍嗎?
此時,卻還是有人讚嘆道:「陛下,吳有靜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儒,此人鐵骨錚錚,又才高八斗,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長安的許多秀才,都對他敬若神明,不少人受他的教誨,朝廷理應善待這樣的名士。」
李世民看著眾人爭相誇獎。
他不由若有所思起來,隨即道:「那麼放榜那日,便將他召至宮來吧,上一次朕見他,他傷痕累累,因而朕對他沒有太多的印象,正好趁這次放榜的機會,朕親自領教他的學問。」
李世民這般一說,不少人長鬆了口氣。
若是陛下見識了這位吳先生,定也會推崇備至的。
這樣盛名之下的人,只怕連陛下也無法忽視吧。
可李世民卻另有想法,這吳有靜被無數人吹捧,或許……還真是一位道德君子。
這樣的人……和陳正泰有這樣大的仇恨,何必要讓陳正泰平白樹敵呢?
倒不如他這個做恩師的做一個和事老,讓他們冰釋前嫌了吧,反正正泰沒有吃虧。
群臣們還在議論著關於大考的事,而隨後,張千則是去而復返了!
他碎步入殿,到了李世民的跟前,忙道:「陛下,陳詹事方才確實入了宮,只不過……他去見了皇后娘娘,說是……聽聞皇后娘娘近來身子不好,需要好好休養,因而送了一輛馬車入宮,好讓娘娘代步。」
馬屁精……
這張千話一出口,不少人的心裡就忍不住鄙視起來。
平日裡,陳正泰這傢伙,最愛的就是圍著陛下轉。
好嘛,現在更本事了,又開始仗著未來駙馬的身份,開始又去討好長孫皇后了。
誰人不知,長孫皇后在宮中的地位超然,她雖從不過問朝政,可是對陛下的影響力卻是無人可比的。
李世民聽了,心裡卻頗有幾分暖意,不由笑道:「他倒是有心了,觀音婢這些日子,確實是腿腳多有不便,這也是當初她留下來的舊疾……」
李世民說到這裡,點到即止。
長孫皇后的腿腳不便,這事,李世民是頗有些擔心的,或許是因為天氣漸漸轉涼的緣故,每到有些陰雨的天氣,長孫皇后便覺得自己的關節疼痛難受。
這太極宮的規模又是極大,要知道,大唐的皇城,甚至比後世的紫禁城規模,都要大了許多。
這宮中有時行走,就多有不便了。
不過好在,他的觀音婢乃是皇后,自然會有專門的步輦,而步輦這玩意,其實和後世的轎子是差不多的,都是用人抬著行走。
李世民心裡卻又想,只是陳正泰這傢伙,好端端的卻是送輛車馬來,這有些不妥當了吧,車馬顛簸,以觀音婢的身子,怎麼經受得住這個?這馬車可遠不如步輦坐著舒服呀。
當然,雖這禮送的有些莫名其妙,可對李世民來說,陳正泰的這份心自然是好的!
李世民便對張千頷首:「朕知道了。」
於是張千又默默的退到了一邊。
倒是不少大臣,露出了不悅之色,卻也是一時無可奈何!
李世民又說了一些話,隨即便罷朝了。
而後他就往深宮而去,心裡想著長孫皇后的身體不好,又想著去看看了。
於是一路坐著步輦,直接往長孫皇后所住的寢宮而去。
這一路……乘了小半時辰,才到長孫皇后的寢宮!
大唐的豪邁,但看宮殿的規模便可見一斑,這規格遠超紫禁城的太極宮,單單李世民坐著步輦行走的時間,往往每日都要花上一個多時辰。
等到了寢殿,果然見這寢殿外頭停放著一輛超大號的馬車,馬車當然樣式還是不錯的,甚至算是精美,可是相比於宮中的各種珍寶,顯然也不算什麼寶物了。
李世民沒有多看,下了步輦,便徑直進了寢殿。
而在裡頭的長孫皇后,則是聽聞李世民來了,已碎步迎面而來,到了跟前,便要給李世民行禮。
李世民見她如此,不由攙扶住她,關切地道:「你腿腳不便,怎的還這般。方才陳正泰來過了吧?」
「正是。」長孫皇后笑盈盈地道:「他也是為臣妾腿疾的事,說是臣妾宮中行走不便,給臣妾送了一輛車來。只是臣妾卻是訓斥了他一頓,他灰溜溜的走了。」
李世民皺眉道:「訓斥了一頓?朕固然曉得他送車馬來,這禮有些不合時宜,卻也不至訓斥。」
長孫皇后道:「這是早朝的時候,他也是大臣呢,身為大臣,不去早朝,卻跑來給臣妾送禮,這豈不就是因私廢公嗎?臣妾固然知道他的心是好的,也曉得他不曾想到過那一層,這才訓斥他,為的就是讓他往後注意一些,免得往後總不曉輕重。現在不訓斥,便是害了他。」
李世民便哂然一笑,他倒覺得長孫皇后是小題大做了。
李世民卻還是道:「是,是該教訓一下,這個傢伙……朕很稀罕他的馬車嗎?」
說著,便又說了一些閒話,此時又想到在紫薇殿,還有一些事要處置,見長孫皇后無恙,便動身擺駕,外頭早有步輦準備好了,只等李世民上輦。
李世民到了寢殿之外,正待要上輦,目光卻落在了那輛別致的馬車上頭,其實這馬車的造型對他來說,算是有些怪異。
李世民若有所思,竟鬼使神差一般,口裡突的道:「朕坐這馬車去,陳正泰這個傢伙送來的東西,朕倒要看看,他到底又在故弄什麼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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