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已不想理會三叔公了。
馬車戛然而止。
陳正泰下車,婁師德等人一直騎馬跟在馬車後頭,護衛左右,這裡人太多,以至於陳正泰的護衛加強了不少。
畢竟……安全很重要。
倘若有哪一個不開眼的傢伙突然偷襲,後果是不可設想的。
這平安坊的位置,設置了一個高台,雍州長史不得已,親自帶著許多差役在此分隔開圍看的人群。
只是人流依舊還是亂鬨鬨的,兩遍的酒肆里,窗門全部推開,露出無數的腦袋。
甚至附近的樹上,也掛滿了人。
陳正泰看這景象,不禁感慨新聞報現在出息了,任何一個頭版,引發的效果都是轟動性的。
當然,一切的根源都在於今日頭版的消息本就惹人注意。
正因為如此,所以新聞報的人早早就來了。
他們決定深入採訪。
陳愛芝親自帶著一群採編新聞的傢伙,穿梭在人群中,一看到陳正泰抵達,他忙是帶著記事板,提著炭筆,一面亮出自己的腰牌,朝那攔人的差役道:「讓開,讓開,我是新聞報的,新聞報的。」
差役便錯了一下身,將他放了進去。
隨即,陳愛芝到了陳正泰的面前,氣喘吁吁地道:「不知韓國公怎麼看待此次比武。」
陳正泰覺得囉嗦,想將這混賬一腳踹開,打架呢,能不能不添亂?
不過想到新聞報好像是陳家的產業,便還是耐著性子,露出微笑:「遣唐使遠道而來,我大唐與倭國一衣帶水,世代友好,今日比武,純粹切磋,名為比斗,實則卻是……」
陳愛芝急了,炭筆沒在記事板上記錄?朝陳正泰眨眨眼?道:「韓國公?有沒有勁爆一點的?」
新聞報現在正在沖銷量,明日的報紙若是能登載今日比武的消息,肯定能賣爆。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得有看點。
陳正泰瞪他一眼:「什麼比較勁爆?要不就說我陳正泰要打爆倭人的狗頭。」
陳愛芝眼睛一亮:「對,對,就是這個。」他認真的將這句話記下。
陳正泰囑咐他:「不要說是我說的?我好歹也是欽賜國公,不要有礙觀瞻。」
陳愛芝道:「這個好辦,就說據韓國公身邊知情者敘述?韓國公疑似要打爆倭人狗頭。這樣可好?到時若有人問起,國公可以矢口否認。」
陳正泰頷首:「就這個?定了。」
陳正泰剛說完,後頭的薛仁貴一把揪住陳愛芝:「別走,別走?採訪我?採訪我。」
陳愛芝一臉尷尬,求助似的看向陳正泰?陳正泰已將臉別了過去。
陳愛芝只好道:「好?好?你說……」
薛仁貴便滔滔不絕的道:「我叫薛禮,字薛仁貴,呀?你怎麼不記呀,快記,快記,薛是春秋時薛國的薛,禮是禮法的禮,仁乃仁義之人,貴是貴重的貴,別寫錯了。對對,就是這樣寫的,我自幼就學武藝,六歲便能使槍棒……」
…………
另一邊,陳正泰已在一個禮官的指引下,與那遣唐使會合了。
犬上三田耜等三人乾笑,和陳正泰相互行了禮。
這犬上三田耜還未說話。
陳正泰道:「先等一等。」
犬上三田耜一臉不解。
此時這陳愛芝才好不容易從薛仁貴的魔爪中掙脫出來,揮汗如雨,小跑著來。
陳正泰道:「這是新聞報的編撰,你有什麼話,和他說。」
犬上三田耜:「……」
陳愛芝笑道:「無妨,無妨,有什麼說什麼。」
犬上三田耜便道:「大唐乃是禮儀之邦,我慕名來此,便是要學習大唐的禮儀教化。」
陳愛芝於是在記事板上寫:「倭國遣唐使言:倭國崇尚勇武,只知倭島,而不知有中國也。今倡議比武,便是要讓人知道倭國雄風……」
犬上三田耜也是認得漢文的,眼睛瞥了一眼陳愛芝的記事板,眼珠子一瞪,恨不得說一句八嘎,卻是耐著自己的怒氣道:「為何和我說的不一樣?」
陳愛芝一面繼續寫:「今日比武勝敗,事關大唐與倭國之勝負……」
「你還亂寫!」犬上三田耜上去要搶記事板。
陳正泰便攔住他:「哎呀,哎呀,動什麼氣呀,好歹你也是遣唐使,他只是一個報館的編撰,編撰就是這樣的,和他置什麼氣,來,我們談正經事。」
犬上三田耜不忿,手指陳愛芝:「他侮辱我,故意醜化我倭國……」
陳正泰道:「讀者愛看而已,好啦,好啦,別動氣,愛芝,你到別處瞎編去,不要在這裡讓犬上兄看見,讓他生氣。」
陳愛芝便將他的寶貝記事本夾在腋下,直接跑了。
犬上三田耜口裡還要罵罵咧咧,一旁的禮官提醒道:「午時三刻要到了。」
這犬上三田耜才回過神來,其他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比武。
隨即,犬上三田耜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瞥了陳正泰一眼:「規則,我已看過了,既然是我挑人來比斗,雖顯得有些不公平,不過這是韓國公自己承諾的,此時,韓國公不會食言吧。」
陳正泰搖頭:「當然不會,你選什麼人登場,要和我哪一個護衛比斗,都由著你。」
犬上三田耜道:「三局兩勝如何?」
陳正泰點頭:「自然由你。」
犬上三田耜道:「輸了便要認賭服輸。」
陳正泰道:「這話我也想和你說。」
犬上三田耜這才心滿意足,心裡冷笑,果然和傳聞中一樣,這陳正泰藉機斂財。
於是,他躊躇滿志的樣子,既如此………這第一場……
他眼睛瞄著陳正泰身後的四人。
這四個人,都不約而同的一副耷拉著腦袋的樣子,便連蘇定方都收起了他的將軍肚,想顯得自己纖細一些。
薛仁貴心裡默念:「選我,選我……」
誰知到了最後,犬上三田耜的目光落在了黑齒常之的身上。
犬上三田耜手指黑齒常之道:「這第一場,便請他來。」
黑齒常之的年紀是輕,臉上帶著百濟人特有的營養不良,尤其是顴骨頗高,身子被長衫遮擋著,也顯得纖瘦。
犬上三田耜的本意,是想要先讓自己的武士暴打一個護衛先來一個下馬威,而黑齒常之這樣的菜雞,顯然是最好的對象。
這一下子,薛禮臉色就很不好看了。
黑齒常之精神一震。
他方才還學薛仁貴一樣低著頭,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現在則是昂首起來,眼睛放光。
他踏前一步:「不知是誰想要和我比斗。」
他的漢話已經很熟稔了。
犬上三田耜冷冷一笑,回頭,給一個武士使了個眼色。
這武士已跨前一步,此人個頭不高,可渾身上下,好似是緊繃著似的,給人一種不好招惹的感覺。
武士朗聲道:「我乃吉士長丹,特來請教。」
他其實只學了這一句漢話。
發音也很不標準。
「請。」
二人隨即登台,各持兵刃,都是一柄長刀。
犬上三田耜此時目光不離陳正泰,笑著道:「韓國公,你們有一句話,叫做刀劍無眼,我這武士……力氣極大,若是一不小心傷了你的護衛,甚至害了他的性命,這沒有關係吧?」
其實這吉士長丹先出場的時候,有人開始唱喏他的名字時,外頭已喧鬧一片了。
竟是吉士長丹……
昨日比斗的消息出來,那新聞報其實就已經四處打探倭國使團里的武士,通過多方的打探,心知這位吉士長丹,是最可能派遣出來比斗的武士之一,此人據聞在倭國,號稱三十斬。
意思是……在倭國,他的刀下,斬殺了三十個武士,且好勇鬥狠,刀法一流。
顯然……倭人這是志在必得。
只是這黑齒常之的傢伙,是哪裡來的……真是聞所未聞……
陳正泰看著犬上三田耜,微笑:「無妨,若是不小心死傷,那也是常有的事嘛。」
犬上三田耜心裡篤定了,給了吉士長丹一個眼神。
吉士長丹頓時會意,他很清楚,這一次要立威,需十合之內將眼前這個少年斬下,唯有如此,方才顯出倭人的勇武,使大唐不敢小覷。
於是他神氣活現的與黑齒常之一道登台。
而在遠處……
太極門的城樓。
李世民的目力好,已隱隱看到有人登台高台了。
李世民負手站在城樓上,一旁,禮部尚書豆盧寬正在說起此他在外頭聽到的流言:「陳家疑已經買了十幾萬貫陳家輸了,陛下,依臣看,這極有可能,確實和坊間流傳的那樣,乃是陳家斂財的手段,這陳正泰……最擅長做買賣,只是臣萬萬想不到的事,這陳正泰居然拿我大唐的威嚴,來為自己掙錢,若是陳家故意挑起爭端,就是為了輸給倭人……」
李世民臉色鐵青,呵斥道:「好了,你自己也說,這是坊間流言,這些流言蜚語,你也相信嗎?」
豆盧寬道:「臣是不得不信啊,昨日到現在,各種消息滿天飛,那倭人使團里,確實有不少厲害的角色,不可小看,陳正泰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可如此貿然挑釁,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李世民身後群臣都是默然。
李世民眼睛眯著……他突然喃喃道:「要開始了。」
…………
確實已經開始了。
此時,吉士長丹上了高台,與黑齒常之距離十步站定,而後朝黑齒常之行了個禮,黑齒常之隨即回禮。
彼此見禮之後。
吉士長丹用彆扭的漢話道:「請賜教。」
說著,他緩緩的拔刀。
拔刀的樣子很帥氣,身子弓起,刀緩緩抽出,刀與刀鞘摩擦,發出龍吟的聲音。
高台下,方才還喧鬧的人群一下子鴉雀無聲起來。
每一個人都死死的盯著高台,此時已是捏了一大把汗。
而後,吉士長丹雙手握刀,刀尖朝著黑齒常之,面帶獰笑。
如無意外,今日吉士長丹將要完成他人生中的三十一斬。
這在他看來,乃是稀鬆平常的事。
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他沒有一絲的憐憫,那陰沉的眼眸,沒有絲毫的生氣。
而他的刀,薄如蟬翼一般,鋒芒畢露,那刀尖如鏡面一般,閃爍著黑齒常之的影子。
黑齒常之也拔刀。
這刀,乃是大唐尋常的鋼鐵作坊鑄成,刀直,長三尺,也雙手握著。
黑齒常之微微閉上眼,使自己的眼睛保持著微眯的狀態。
其實……黑齒常之年紀還小,幾乎沒有殺人的經驗。
不過……這些日子他和薛仁貴打慣了,一天不打,便不痛快,所以他保持著警惕的狀態,開口一字一句道:「你要小心。」
吉士長丹冷笑,面帶輕蔑之色,而後身如迅豹一般,身子竟然好像化作了幻影,一聲暴喝,人與刀便如疾風一般沖向黑齒常之。
黑齒常之同樣發出怒吼。
而後,手中的刀隨即斬下。
長刀在半空划過半弧。
人們聽到這喊殺,已是心裡都咯噔起來。
二人交錯。
兩把刀在半空鏗鏘一聲。
吉士長丹本以為自己很快,起碼會比對方快上許多……
但是很顯然他錯了。
他發現,黑齒常之一丁點也不慢,看著跟他的速度也算是不相上下了。
黑齒常之的刀,竟生生的與他的刀斬在了一起。
而下一刻……吉士長丹的臉色猛地一變。
不對勁……
他感覺到好似一座大山猛地壓迫在自己雙臂上。
自己的手……竟好像已酸麻了。
「納尼……」吉士長丹瘋狂的發出了怒吼。
可就在這話音落下時……
他手中的長刀,竟是應聲而斷。
而後……黑齒常之手中的長刀,繼續斬下。
吉士長丹的面上突然掠過了一絲恐懼之色。
這一切來的太快太快了,快到邊上觀戰的人還沒反應,可此時……吉士長丹卻已意識到了什麼。
斬斷了吉士長丹的長刀之後,黑齒常之的長刀威勢不減,繼續迎著吉士長丹的頭頂狠狠斬殺……
嗤……
是入肉的聲音。
這刀……竟是順著吉士長丹的腦殼直接斬下。
力道……有千鈞之重。
而黑齒常之顯然力道沒有衰減的跡象,繼續揮舞著刀下劈……
吉士長丹的雙目暴張,他的頭頂,血已淋淋而下了。
而後……他的眼睛再無神采,因為……刀狠狠得斬過他的腦殼。
這力道,竟可以直破人的頭骨。
嘭!
一個響聲。
吉士長丹的半邊腦袋,順著無數的血液,滾落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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