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貴公子 第四百五十七章:天下二分

    當然,有些話是不能點破的。

    陳正泰隨即笑了笑,武珝的目光卻看向了遠處的魏徵:「恩師,此人在這裡已經等了恩師很久了。」

    陳正泰目光一轉,視線也落在了魏徵的身上,道:「此人拜我為師,你意下如何?」

    武珝似乎很快從武元慶的悲哀中走了出來,只稍作沉吟,就道:「此人倒是光明磊落,我見他神色之中,有不容侵犯的剛直,這樣的人,倒是少見。」

    「少見?」陳正泰哂然一笑,帶著考校武珝的心理:「為什麼?」

    武珝道:「一個人沒有欲望,才能做到剛直,這便是無欲則剛的道理。可是……我細細在想,這話卻也不對,還有一種人,他並非是沒有欲望,而是因為,他的欲望太大的緣故。」

    陳正泰恍然大悟,這武珝倒是很擅長觀察人哪,小小年紀,就已經對人心掌握的如此的熟稔了。

    可細細想來,卻也不是沒有道理,於是道:「你的意思是,他的欲望,並非只是眼前所謂的一些權勢和財物,亦或者……美色?」

    說到美色二字……武珝俏臉微微窘迫。

    陳正泰露出了讚賞之色,接著道:「你還真說對了,有一種人,他的欲望太大,要的是名垂千古,是心中的理想得到貫徹,這豈不也是人慾的一種?正因為這樣的大欲望,戰勝了心中的小貪慾,所以才能做到心中坦蕩。我去會會他。」

    陳正泰說罷,便信步上前,武珝則亦步亦趨的跟在陳正泰的身後。

    魏徵默默的站在遠處,其實早已看到了陳正泰,只是見陳正泰與武珝在細聊,於是沒有上前。

    他背著手,這湯泉宮在半山腰上,自此俯瞰山下鬱鬱蔥蔥的群巒,魏徵佇立著,紋絲不動。

    等陳正泰上前來,魏徵隨即朝陳正泰行禮,從容地道:「恩師……」

    陳正泰笑了笑道:「不過戲言而已,何須當真呢?」

    魏徵卻是很固執的搖了搖頭:「既行了師禮,豈有兒戲的道理?如今我已辭去了官職,自然要聆聽恩師教誨的。」

    陳正泰倒也不尷尬,帶著微信道:「這樣說來,玄成既辭了官,可有什麼好去處?」

    魏徵想了想道:「自是聽候恩師差遣。」

    陳正泰其實沒想到魏徵會來問他的意見,此時倒是沉吟起來,不得不說,像魏徵這樣的人,還真不好安排啊!

    這個人的名聲太大了!

    不過他在心裡認真的想了想,很快便道:「不妨如此,你這些日子,不妨在二皮溝走一走看一看,待了十天半月,到時再來見我。」

    陳正泰非常清楚,一個人的觀念已經形成,是很難扭轉的。

    若只是輕飄飄地跟他講幾句道理,是不行的。

    要知道,魏徵在歷史上也算是一個狠人了,可能名垂千古的人,必定有過人的理解能力!

    現在他已成了一介布衣,首先要改變的,是他的思維方式。與其去慢慢灌輸他一些道理,倒不如直接讓他自己領會,這樣的方法可能更直觀!

    魏徵只道:「喏。」

    他回答的很乾脆,臉色平靜而從容,沒有什麼扭扭捏捏的。

    陳正泰倒是不禁對這個人欣賞起來,他十分喜歡這種乾脆利落的性子。

    「那麼……下山吧。」陳正泰看了看遠處的秀麗景色,微笑道。

    武珝跟在陳正泰後,一言不發,在外人看來,倒像是陳家的婢女一樣,她的美貌……倒是成了這奇女人的某種保護色,令人率先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卻無法窺知她內里的智慧。

    陳正泰說罷,便信步而行,她便一臉乖巧的模樣,等陳正泰和魏徵辭別,登上了車。

    武珝嬌小的身軀便也上了車去,馬車徐徐而動。

    陳正泰有些倦了,便靠在軟墊上,武珝便垂著眼帘不發一眼。

    陳正泰卻是突的道:「你為何不言?」

    武珝道:「恩師在休憩,不敢打擾。」

    陳正泰吁了口氣:「可是我感覺你有話想說。」

    「是,我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嗯?」陳正泰打起精神,抬頭凝視武珝。


    武珝踟躕道:「這些日子,我都在打理書齋,這才發現……有一個巨大的問題。」

    陳正泰還以為……她會想武家的事呢……

    陳正泰道:「你繼續說下去。」

    武珝道:「陳家的產業,大抵可分三種,一種是盈利的礦業和作坊,另一個,便是朔方城。還有一個,即為交易所和錢莊。這三樣,除了朔方城暫時沒有太大的產出之外,其他兩樣的產出都很驚人。一年下來,能為陳家掙來的錢財,有上千萬貫之巨。至於朔方,現在也漸漸開始有了起色了,大量的皮毛和牛馬買賣,可以做到朔方的建設達到收支的平衡。」

    陳正泰笑了笑:「是啊,掙錢真是不易,我可是挖空了心思,卻還沒有達到一個小目標。」

    他這話本是隨口說笑而已,武珝卻是凝重的道:「可以說,陳家的錢財若是這樣繼續的積攢下去,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只是……我卻發現一個巨大的危機。」

    武珝繼續道:「陳家的產出,譬如作坊的擴建,又如錢莊的信用,還有朔方的建設,以及許許多多的事,其實最需要的……乃是人力,還有土地的供應。可是……這恰與這天下的時局有些不合……」

    武珝果然看出來了。

    陳正泰看著她,輕飄飄地道了兩個字:「是嗎?」

    武珝認真地道:「陳家的產業,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人力從何而來呢?多招納一些人力,對於許多世族而言,人力的價格就會變得昂貴,部曲就會人心浮動,那麼他們的僕從和大量的部曲,只怕就要不安分了。再者,陳家產出了這麼多的貨物,又需要一個市場來消化,這些年來,陳家一直都在擴建作坊,因為作坊有利可圖,可不斷的擴建,市場終究是有盡頭的。而一旦這個擴張的勢態放慢,又該怎麼辦?可是世族大多有自己的莊園,每一個莊園裡,都是自給自足,他們並不需要大量的貨物,這樣封閉且能自給自足的莊園越多,陳家的貨物就越難販賣。」

    「除此之外……世族重要的財源,還有放貸,就說我們武家吧,武家不算什麼世族,根基太淺薄,所以土地的產出並不多,部曲不似其他世族那般,有數千上萬之眾。因而我們武家重要的財源便是向佃戶們放貸,放了貸給他們,他們一旦無法承擔時,最終只好成為武家的奴僕。可是陳家的錢莊,其實一直都在擠占這些盈利。百姓們碰到了災年,再不是像從前那般想盡辦法求貸了,有的直接背井離鄉,前去朔方和二皮溝。也有的人……想盡辦法從陳家的錢莊借貸,畢竟陳家錢莊的利息要低一些。」

    武珝道:「所以,我斗膽在想,陳家若是這樣下去,遲早……會徹底的動搖天下世族的根基,大量的土地、莊園、部曲,這數百年的基業,都將動搖。」

    「陳家多掙一分利,莊園的產出便要少產出一分,長此以往,天下的世族,如何維繫家業呢?」

    陳正泰不禁笑了:「那麼,你認為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能什麼都不會變。」武珝很認真的道。

    陳正泰道:「不是已經改變了嗎?」

    「雖然已經改變了,可是這觸犯的利益實在太大了,世族之所以還在忍耐,只是因為……他們暫時還有喘息的餘地,可一旦脖子越勒越緊,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的,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會想盡辦法,剷除陳家,最終天下又回到原來的樣子。」

    「恩師,這是當今陳家最大的隱患吧。看似風光無比,實則卻已到了盡頭,雖是日進金斗,實則卻有強鄰虎視眈眈。作坊也是欣欣向榮,可實際上市場已經到了盡頭。若是不解決這些問題,大量的貨物也將無處可去,雖然可以採取其他辦法,暫時喘一口氣。可一旦盈利減少,首先崩潰的就是交易所里的股票,這股票能漲這麼高的緣故,就是人們盲目的相信,作坊不斷的壯大,還有巨大的利益可圖,一旦當人們意識到作坊的盈利到了盡頭,那麼這股票也就可能會出現巨大的動盪了。可據我所知,這些年來,不少的商賈都在擴建作坊,認為未來的前景甚好。可事實上,這些擴建的錢財,大多都是從錢莊裡借貸來的資金,而一旦這些擴建的作坊沒了盈利,錢莊那裡……積壓的債務,只怕也足以讓二皮溝受到重創了。凡事,都是環環相扣,錢莊出了問題,交易所勢必要土崩瓦解,生產無法無法維持,無數作坊也要倒閉,可那些匠人和學徒呢?他們還能回到莊園裡去,重新做別人的部曲和佃戶嗎?」

    陳正泰聽到這裡,不得不佩服武珝的洞察力,現在整個二皮溝和朔方,可以說,幾乎人人都信心十足,對於明天有著極好的預期。

    可才這麼些天,武珝已經看出問題所在了。

    陳正泰看了看她道:「你覺得該如何才能破局呢?」

    武珝毫不猶豫道:「瓦解莊園。」

    陳正泰失笑:「這無異於是改朝換代了。」

    「可是沒有其他的路可走。難道……那些世族沒有發現這些隱患嗎?想來已有不少人察覺到了吧!若陳家不瓦解他們,遲早便要死無葬身之地。而他們若是被陳家這樣繼續瓦解,便要失去數百年的家業。雙方已經沒有媾和的可能了,哪怕是陛下親自出面,為之緩頰,這樣的矛盾,也已根深蒂固,沒有緩和的餘地。」

    陳正泰看著武珝,武珝俏臉上帶著決絕,她顯然已經預感到……未來。

    陳正泰嘆了口氣:「這談何容易啊。」

    「可是……恩師豈不就在這樣做嗎?如若不然,新軍是怎麼回事?雖然新軍名義上是朝廷供養,兵部撥發了錢糧,可實際上,恩師心知肚明,這些錢糧根本無法維持新軍,其中大量的軍費,其實都是陳家籌措的。」武珝道:「恩師操練新軍,想來就是未雨綢繆吧。」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了,陳正泰便沒有繼續輕飄飄地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了,而是索性開門見山道:「那麼你認為陳家有戰勝的希望嗎?」

    「很難,但是並非沒有勝算。」

    「說來聽聽。」其實陳正泰發現,和武珝交談挺輕鬆的,聰明人之間對話,會減少許多無關緊要的試探和俗套,省時又省力啊!

    武珝很認真地想了想,才道:「細看陳家如今的優勢,在於財力。可單憑財力,顯然還是不夠的。不過陛下顯然是站在了陳家一邊的,這一點,從陛下興建新軍,就可看出端倪。當今皇帝所圖甚大,他不會甘心於效仿魏晉和南朝、北朝的皇帝一般,他想要創立的,是前所未有的基業。在這樣的基業之中,是絕不容許世族羈絆的。這就是陳家現在最大的憑藉,恩師,對嗎?」

    陳正泰沒有遲疑,直接點頭道:「不錯。」

    武珝又道:「可世族樹大根深,底蘊雄厚,他們的勝算在於……他們依舊還擁有大量的土地和部曲,他們的門生故吏,充斥著整個朝堂。他們人數眾多,可以說是壟斷了天下九成以上的知識。不只如此……他們之中,不乏有許多的智者……而他們最大的武器,就在於……他們將整個天下都捆綁了,若是剷除他們,就意味著……天下大亂……」

    陳正泰很乾脆的點頭:「是啊,這些人的確很不容易對付。」

    她卻是道:「可是恩師還有一個勝算。」

    「嗯?」

    「世族並非是一個人,他們成百上千,可陳家之中,恩師卻是一言九鼎,所以……恩師最大的機會,就是各個擊破。」

    「怎麼樣才能各個擊破呢?」陳正泰倒是很想知道,這兩個月的時間裡,武珝除了讀書之餘,還瞎琢磨了點啥。

    …………

    昨天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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