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他如此緊張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他看來,李祐的謀反對於陛下的刺激很大。
此事看上去好像是過去了,可實際上……以他對李世民的了解,這一場風波,其實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為了防範這樣的事發生。
或者說,為了讓李氏江山繼續存續,必須拔除掉一切的隱患,採取一切必要的措施。
只是……長孫無忌拿捏不准,皇帝到底會採取什麼手段。
李祐這樣的兒子都可以反,那這天下還有誰可以信任呢?
李世民心裡便有一根刺了,此刻他心裡肯定誰都提防著呢,指不定什麼時候便開始敲打敲打誰。
估計馬上就有行動了。
這也是長孫無忌為之擔心的緣故。
當夜,手裡拿著一貫欠條的李世民顯然輾轉難眠,他和衣起來,捏著這一貫的欠條,似乎思慮了很久。
從李祐的謀反,再到太子的種種作為。
從這書信丟進郵筒的一刻,再到那自行車。
李世民讓張千去給殿裡加了一個炭盆,夜裡的長安,格外的淒冷。
張千將炭盆移近了一些,而後躬身上前,擔心地道:「陛下該早一些休息才是。」
「朕在想一件事,沒有想通。」李世民微眯著眼眸,很是不解地開口說道:「這天下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這和朕當初登基的時候,全然不同了。以往朕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看來……是這忽視了。」
張千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回應道。
「是有些不同,奴也越發察覺到了。」
李世民側眸看向張千。
「這樣的變化,是好還是壞呢?看上去……理應是好的吧。」
「是的。」張千在心裡斟酌了一番,便說道:「奴以為,至少並不糟糕。」
李世民頷首:「這是實話。可朕最憂慮的是……為何朝中卻是無動於衷,這些年來,太子深知民間的變化,陳家也知道,唯獨朕的百官們,毫無知覺,以至連朕,也只現在方知。」
「這……」張千一下子沒詞了。
李世民也沒在乎張千到底說了什麼,而是自言自語起來。
「民間變了,官府沒有變,那麼相應的國策也就不會有變化,這形同於用春秋的律令,來統治劉邦的大漢朝,這樣遲早是要衍生出亂子的啊。也幸好朕去了一趟東宮,察覺到了這一點,如若不然,便如晉惠帝一般,困守在宮中,將來出現變故,怕還要說一句何不食肉糜這樣的可笑的話來。」
張千看出了李世民的謹慎,不由小心地問道。
「不知陛下可有良策?」
李世民苦笑著搖頭。
「朕還是了解不深,能有什麼作為和良策,此事,就讓太子像一頭野馬一樣去亂闖吧,不過……太子性子不拘一格,這是他的身上的好處。可他身上未嘗沒有壞處,就是他性子過於魯莽,似他這樣做買賣可以魯莽,可以大刀闊斧,可以有什麼主意,便用什麼主意。可是治大國,卻不是魯莽就有用的,治大國如烹小鮮。那自行車……你騎過嗎?自行車裡有腳蹬,踩著腳蹬,自行車便會疾跑。可自行車不能只有腳蹬,因為一旦疾跑的過了頭,是要翻進溝里的。因而……這陳家的自行車,還在這腳蹬的基礎上,添加了一個剎車。現在太子就是這個腳蹬的人,那誰來剎這個車呢?」
張千道:「陛下莫非認為房公或是長孫相公?」
「他們不成的。」李世民搖搖頭:「他們連民間這些新的東西,都看不清……滿朝的文武,有幾個懂得?他們這個年齡,朕也不指望他們能懂了。就如朕一般,別看人人都說聖明,可是讓朕這個年紀,去學那些新東西,怎麼學的會呢?」
張千猶豫了很久,一時也想不出人來。
「何況……這個剎車的人,既要與太子親近,又要深諳這些新東西……」
張千試探性地說道。
「陛下是說陳正泰?」
李世民瞪了張千一眼,冷聲道:「那陳正泰就是鐙踏板的,和李承乾是一丘之貉。」
「啊……」張千聽到了這個評價,不禁有了些許的安慰,他心裡想著,思來想去,既不是那些宰相,又非皇親,難道……陛下說的是咱?
哎呀……咱何德何能哪。
李世民沉吟著:「李承乾和陳正泰會聽誰的話呢?」
他而後慢悠悠地道:「遂安公主……近來在做什麼?」
遂安公主……
張千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心裡也不禁小小的失落了一番,然後便跟李世民匯報道:「殿下……她,她成日只是相夫教子。」
李世民思慮了一會,又開口說道。
「朕記得,陳家的不少買賣,都是她打理吧,她的性子,也很溫和,是個極穩重的人。這天底下,能制住陳正泰的,就只有她了,制住了陳正泰,就制住了太子,她畢竟和太子乃是兄妹……」
張千大驚,不由提醒李世民。
「陛下,這女子……」
「就因為這是女子的緣故啊。」李世民站了起來,在殿宇之中來回踱步。
李世民是真的有些恐懼了,二世而亡,這猶如一個魔咒一般,令他對大唐王朝,有著極深的猶豫。
新出現的東西,更是讓他對於這些新事物,一竅不通,他發現不知民間疾苦的人竟是自己。
而最可怕的還是人……
李祐反了,李泰也好不到哪裡去,其他皇子,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只有一個李恪,還算的上是賢明,只是她的生母乃是隋煬帝的女兒楊妃。
滿朝文武之中,世族對於大唐,已經滋生了不滿的情緒,當然,他們現在還是聽話的,這是因為李世民在世的緣故,可一旦自己不在了,這些人難道會乖乖順從嗎?
幾個自己所想的輔政大臣里,房玄齡和杜如晦還有李靖等人,年紀比自己還大,朕若是駕崩,他們也早已老邁,威望有餘,可是辦事的能力只怕要不足了。
長孫無忌倒是還可,只是此人……心思很重,李世民對這個兒時的玩伴太清楚不過了。
本是寄以厚望的侯君集這些人,現在看來……侯君集此人……也不可信任。
那麼思來想去,除了栽培一批新的大臣之外,就需要找一個可以讓李世民信得過一些,且行事還穩重,同時,又對李承乾毫無威脅的人。
剎那之間,李世民想到了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乃是陳正泰的妻子,這是陳氏和李家的橋樑。
而且遂安公主性子一向穩重,且是個極忠厚的性子。
最重要的是,她還是自己的女兒。
這世上……總不會有女子為帝吧。
她的夫族有著巨大的力量,這也可以使陳氏到時死心塌地的支持李承乾。
而至於陳家……不必有太多顧慮,就不說陳正泰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且說陳家這些年來,得罪了多少大臣,又得罪了不少世族,那麼陳家篡位,就絕無可能。
「秀榮的性子,很像她的母親。」李世民認真思考了一番,便悠悠說道:「當初跟著陳正泰,也學了不少東西,如今她雖做了母親,這性情就更穩重了。明日開始……召她入宮來吧,在這三省之外,設一處閣樓,就叫……就叫鸞閣,令遂安公主幫助朕處理一些政務。」
「陛下,只怕這有些不妥。」張千顯得有些擔心,卻又不好明說,只能旁敲側擊。
李世民皺眉,一臉不悅地反駁張千。
「朕說過,不可用春秋的法度,來制漢和魏晉的天下,我大唐,現在就是在用春秋之法,而制天下。這樣的天下能夠長久嗎?這是天下千年才有的變局,若是為君者故步自封,遲早要釀生禍端,大丈夫行事,當斷則斷,朕意已決了,就這樣處置。」
張千心裡很複雜。
好端端的在宮裡設一個鸞閣,怎麼感覺,這不是搶三省的權力,倒像是在搶內宮監這些宦官和女官們的權力啊。
當然,此時他不敢再勸了。
只是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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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李世民令人門下制詔,門下省這邊有點一頭霧水,不知道陛下為什麼突然要求頒發一份奇怪的奏疏,這個鸞閣到底是什麼,大家都不懂。
只是宮裡連續催促了幾次,門下才不甘心的修了詔書,當日,便頒發去陳家了。
陳家上下接旨,遂安公主李秀榮一時也是莫名其妙。
當日,陳正泰和李秀榮聚在了書齋里,魏徵和武珝也在一旁侍奉。
李秀榮很是不解,微微蹙眉,困惑地說道:「什麼是鸞閣,父皇此舉,到底有什麼深意呢?」
陳正泰也正想問這句話。
不過魏徵在朝多年,對於李世民的脾氣,也摸得很準,因而請他來。
而武珝作為長史,深知陳家的事務,且絕頂聰明,也一併都叫來商量。
魏徵道:「陛下突然下此詔,一定有他的意圖。」
「這不是廢話嗎?」陳正泰忍不住吐槽:「不然陛下是吃飽了撐著,現在的問題是……意圖是什麼?」
魏徵卻顯得很淡定。
「應該和李祐謀反有關。」
武珝在旁插嘴道:「也可能和侯君集有關係。」
「侯君集?」李秀榮眉頭皺得更深了,她覺得侯君集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
武珝細細給李秀榮分析起來。
「這些日子,學生關注了朝廷的動向,侯君集一直被陛下委以重任,將來是必定要封侯拜相的,這一點,從陛下提拔他為吏部尚書,早年又讓他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為側妃,便可看出來了。只是這一次,李祐謀反,侯君集巡查的過程中,卻是視而不見,令陛下大為失望,想來……陛下因為如此,而憂心忡忡吧。」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武珝又道:「現在陛下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那就是……如何布置未來的朝局,陛下乃是雄主,這普天之下,誰敢於他爭鋒?而貞觀朝,更是人才濟濟,可是一旦陛下老去,那些文臣武將們也都垂垂老矣了呢?陛下終究還是不放心,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一點陛下當然深諳此理。」
李秀榮還是無法理解,嘆了一口氣,不由追問道。
「這與鸞閣也有關係嗎?」
「有大大的關係。」武珝正色道:「就如侯君集一般,當陛下覺得侯君集可以託付之後,雖然那時太子已經大婚,可陛下已經下旨,令侯君集嫁女。這就說明,陛下終究還是最看重的是親情。若連至親都不可靠,那麼這天下,還有什麼是可靠的呢?陛下想來是因為師母性子溫和,又對工商有頗有了解,且有治家的經驗,所以希望公主殿下,能為他效勞,將來若是太子殿下登基,殿下也可幫襯一二吧。」
陳正泰聽到此,忍不住哈哈一笑:「找她幫忙,不如找我呢,找我也成哪。」
「這就不知道陛下的打算了。」武珝搖搖頭:「不過陛下的心思,神鬼莫測,他要做的事,也沒有人可以攔住。」
李秀榮道:「那我該辭了旨意,只希望在家能相夫教子。」
魏徵聽到此,忍不住道:「殿下何不試試呢……這是陛下的美意,而且對陳家也有好處。」
武珝卻是頷首:「是該辭了的。」
魏徵狐疑地看著武珝,他原以為武珝的性情,會認為巾幗不讓鬚眉,會鼓勵師母這樣做。
武珝卻慢悠地的道:「辭了,才顯出殿下恭讓之心,反正陛下打定了主意,是絕不會肯師母請辭,所以,師母辭讓一下也好。」
這書齋里頓時的靜謐了下來。
遂安公主道:「不然,明日我與夫君入宮一趟再說。」
她倒是氣定神閒,畢竟從小在宮中長大,如今已身為人婦,有了孩子,因而行事,竟是格外的穩重。
陳正泰也道:「正是,明日見了再說。」
其實現在整個長安都已是流言四起了,誰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想的是什麼。
越是這個時候,三省的宰相們反而不敢去覲見,只能內心猜測著陛下的心思。
而李世民顯然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
直到了次日,陳正泰與李秀榮覲見。
李世民居然沒有在紫薇殿見二人,而是直接在文樓。
這裡頭,顯然是有玄機的,也讓陳正泰和李秀榮意識到,武珝的猜測可能是對的。因為紫薇殿乃是皇帝的棲居之所,一般見自家人,往往選擇私人的地方。可文樓卻是李世民日常辦公的場地,是屬於處理政務的地方。
因而這一次的召見,顯得有些正式。
李世民端坐在案牘之後,等二人行過了禮,李世民微笑道:「你們來啦,朕就知道,你們要來,坐下說話吧。」
謝了恩,各自落座。
李秀榮端莊優雅,落座之後,便朝李世民開口說道:「父皇,兒臣……不知父皇昨日的旨意,到底有什麼深意,因而特來相詢。」
李世民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單刀直入。
「朕年紀大了,雖不至老眼昏花,可是有時,許多事也處理的不及時,眾子女之中,秀榮最是恭孝,因而讓你來幫襯幫襯。」
李秀榮心裡想,十之**,被武珝料中了,她蹙眉道:「只是兒臣一向在家相夫教子,朝中有許多的宰相,就算宰相們無法勝任,兒臣的幾個兄弟,年歲也已漸長……」
「朕認為你可以,就可以。其他人……不要總聽坊間說這個賢明,那個睿智,都是騙人的。堂堂皇子,誰敢說他們昏聵呢?當初李祐,不知多少人說他忠孝,又不知多少人說他知書達理。由此可見,這些言論,都不足為信。」
陳正泰在旁插嘴道:「當初說知書達理的,兒臣記得乃是……乃是……」
李世民瞪他一眼。
陳正泰立即住口了。
李世民慢條斯理道:「你怎麼不說了?」
陳正泰含笑著轉移話題:「兒臣最近又想到了一個買賣。」
「朕現在要說的不是買賣。」李世民正色道:「此事,朕意已決,朕也知道,秀榮關愛自己的孩子。其實你下嫁進了陳家,朕一直關注著你。」
「啊……」李秀榮不禁詫異。
「你的幾個姑母,也都下嫁了出去,可是婚姻之中,卻沒幾個相諧的,不是仗著公主的身份,仗勢欺人,凌辱夫家。要嘛便是與府中的人有私情。個個都令人失望。只有你以公主之尊,下嫁之後,與人為善,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這是至善的德行,朕見你如此,心裡甚是寬慰。將來朕的女兒們都要嫁人,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朕心裡也就放心了。觀音婢這幾年,都在修一部書,叫《婦德》,她這書中所提倡的,恰恰都是秀榮這般的女子,反觀其他人呢,不是妒婦就是……就是……」
後頭的話,李世民沒有繼續說下去。
顯然……對於這些皇家的子女們,李世民是有很多怨言的。
都什麼玩意啊。
李秀榮萬萬沒想到……連這個宮裡都悄悄的考核了,禁不住俏臉微紅。
陳正泰則想的是……他ma的我家到底有多少個宮裡的細作,回去一定要統統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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