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宗說罷,立即收穫了無數冷眼。
岑文本冷笑:「許相公以為,三省若是退了一步,便能落到好嗎?這不啻是賄秦之策,因為如此,於是,今日割一地,明日割五城,那麼這天下,誰才是宰相,又到底是三省來代陛下執宰天下,還是鸞閣呢?」
許敬宗地位比較低,此時受了責備,便默然無語。
房玄齡也有了幾分火氣。
他一向與人為善的。
但是並不代表,自己要將三省的權力,分一杯羹給鸞閣,這是立場問題,若是房玄齡不能維護三省,那麼誰還會敬服他呢?
房玄齡正色道:「讓人上書,此前的財政部,也不許立了。就說這不合規矩,六部、六部,朝廷已有六部,何須要設七部?萬萬沒有這樣的道理,這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有一百七十二人,老夫要明日午時之前,有一百七十二本奏疏送到三省來!」
此前三省還捏著鼻子認了財政部,只是希望尚書是三省所提的人選。
可現在,房玄齡特意的被惹毛了。
他的話擲地有聲。
眾人聽罷,紛紛道:「喏。」
「不要在乎你們個人的得失。」房玄齡淡淡道:「諡號不重要,蔭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自己,你們若是現在便要將手中的大權,分給鸞閣,那麼諡號和蔭職,要之有何用。要圖眼下,不要圖死後事。要圖你們自身,因為你們自身才是根本,若是連根都挖了,還計較兒孫們的蔭職有何用?」
這番話,真是撥雲見日。
對啊,若是連自己的權力都動搖,那麼蔭職有什麼用?
眾人振奮,杜如晦道:「鸞閣那裡,要不要敲打。」
「不必。」房玄齡風輕雲淡,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給陛下留一些體面吧。」
這話的用意很明顯,不要在乎幾個婦人,之所以大家不反擊,是因為看在皇帝的面上。
次日,一百七十二份奏疏,齊齊整整,送到了三省,都是關於對於新設財政部的質疑。
房玄齡也沒有批註,而是直接讓人送入宮中。
李世民看著這些奏疏,不由得苦笑:「看樣子,秀榮還是棋差一招啊。」
他搖了搖頭,苦笑。
張千小心翼翼道:「陛下此前不是說公主殿下有大本事嗎?」
「她能想到用禮議來制三省,就已是有大本事了。可是……朕的房公、杜卿他們也不是吃素的。」李世民笑著道:「想從三省手裡分權,哪裡有這麼容易呢。」
張千若有所思:「所以,遂安公主殿下還是輸了?」
「應該是的。」李世民看著這一百七十二本奏疏,大為頭痛:「三品以上的大臣,都上奏了吧,而且如此整齊劃一,足見這一次,是鸞閣引發了同仇敵愾的心理。」
張千道:「這豈不是說,房公和杜公,執掌朝政,如火純青?」
李世民凝視著這些奏疏:「可以這樣認為。」
張千道:「陛下不得不防啊。」
李世民嘆息道:「朕不必防備,朕擔心的是太子防不住,這也是為何,朕設鸞閣的原因,皇家,不能讓執宰天下的人牽著鼻子走。」
「陛下是否要出手,幫助殿下呢?」
李世民撫案,若有所思:「再等等看。」
…………
一個宦官,碎步的入殿,而後道:「陛下,陛下……最新的新聞報來了。」
李世民抬頭,看了一眼那宦官。
這宦官顯然走得急,一般情況之下,說明新聞報里肯定有大消息。
李世民道:「取來。」
新聞報送到了李世民的手裡,李世民一看,卻道:「秀榮的反擊也已來了,陸貞討要諡號和許昂不法之事,統統都見諸報端。用詞很犀利,直擊三省,暗示三省袒護。有趣了……」
張千皺眉:「陛下,這……豈不是讓人非議起朝廷了?」
「這是將房卿家他們放在火上烤啊。」李世民道。
「那麼宮中……」
「宮中看熱鬧便是了。」李世民道:「依著我看,事情不會這樣結束。你沒發現嗎?這報紙是今日發的,而三省的反擊,也是今日。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報紙今日放,但是一定是昨日校對和排版,也就是說,昨天的時候,稿子就定好了的。秀榮早知道今日三省會反擊,所以昨日便布局爭鋒相對,這就說明,秀榮很有判斷力,她早料到,三省不會善罷甘休,而一百七十二本的奏疏,早就是她預料之中的事。這件事可怕之處,不在於見諸報端的事,會讓三省喪失威信。而在於,秀榮處處占著了先機。一時的傷害不可怕,可處處料敵如神之人,才讓人恐懼。」 :(/
張千一臉無語的樣子:「公主殿下向來純善,倒是看不出來。」
李世民淡淡道:「她身邊只怕有姜太公一樣的人物。」
「此人會是誰呢?」
「這不重要。」李世民道:「駕馭群臣的人,不一定要絕頂聰明,只需要她能知人善任就可以了,再聰明的人也有窮盡之時,可能發掘人才,納為己用之人,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李世民放下了報紙:「三省……可能要焦頭爛額了。」
…………
政事堂。
這已是不知多少次,宰相們湊在一起了。
房玄齡昨日還淡定無比,今日卻顯得有些浮躁了。
一百七十二本奏疏進上去,他發現並沒有起到昨日預料到的效果。
因為報紙登報了。
登報就意味著,昨天鸞閣就已經預料到了三省的反擊。
而現在……三省的宰相們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可細細一想,三省的反擊呢?看上去很嚇人,可實際上……卻是不痛不癢。
因為財政部就算是不設立,對於鸞閣而言,也是不痛不癢,可公主殿下這麼一鬧,卻有點讓三省傷筋動骨了。
「據聞:中書舍人許敬宗,放任其子,搶掠民女,其惡行已至人神共憤的地步。可如此大奸大惡之人,三省竟要予以蔭職,使其出仕為官,此滑天下之大稽也……」
「好了,不要再念了。」房玄齡煩惱的揮揮手。
那拿著報紙的書吏忙是三緘其口,將報紙收了。
許敬宗已是冷顫不止。
果然……事情惡化了,現在哪裡還是讓自己兒子做官的問題,現在是要不要給自己的兒子治罪的問題啊。
甚至……還可能波及到自己,因為,報紙中再三暗示,這都是自己放縱和袒護的結果。
他惶恐不安的道:「房公,房公,再爭執下去,是兩敗俱傷啊。」
房玄齡踱了幾步,其餘的宰相個個面露駭然之色。
「可惜……她是公主……」杜如晦苦笑:「不然……就讓御史,查一查陳家吧?」
房玄齡駐足,他明白杜如晦的意思,要讓公主知道害怕,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從他的夫家入手了。
這是朝中收拾一個人最好的辦法。
這政事堂里的都是宰相,哪怕是號稱為君子,可實際上,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即便為房玄齡,被人稱之為賢相,可這樣的路數,卻還是懂的。
只是……查陳家的過失……
這事太大了。
一個不好,可能引發更可怕的後果。
可是……三省不能退,一旦退了,這朝廷的三省,就真正變成了三省一閣了。
房玄齡見諸相公們都看向自己,帶著幾分期待之色。
顯然……許多人已經摩拳擦掌了。
在此掌握機要的人,可沒一個是善類,他們可能很賢明,可能是正人君子,可要是被人招惹了,照樣是殺人不眨眼的。
房玄齡眯著眼,一字一句道:「查一查,但是……不要過頭,可以好好的敲打敲打,讓鸞閣的人識趣一些。」
眾人明白房玄齡的意思了。
許敬宗也咬牙切齒道:「說起來,精瓷之事,就有很多玄機,不妨從這裡入手,許多市井消息里都……」許敬宗說到這裡,沒有繼續說下去。
其他宰相們都暗暗點頭。
精瓷之事,其實許多人已經回過味來了,當然……都沒有真憑實據,可若是當真大張旗鼓的去查,陳家那邊,怎麼向天下人交代,他們陳家把天下人都坑了?
房玄齡淡淡道:「可以,就從那裡開始,大張旗鼓的去查,查個底朝天,動靜大一點。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擺出徹查的架勢。老夫倒要看看,到時那陳家坐得住坐不住,讓他來求老夫!」
眾人吁了口氣。
似乎這一下子……終於可以扳回一局了。
房玄齡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他坐下,呷了口茶:「老夫現在擔心的,是陛下啊。陛下建鸞閣,心思就很明顯了。而公主殿下,如此的咄咄逼人……只是我等不能退讓,國家大政,怎麼能操持於婦人之手呢。」
眾人點頭。
房玄齡心裡卻是悲哀,其實自己才不想管這爛攤子呢,多一個鸞閣,倒沒什麼。
問題在於,他是宰相之首,若是自己無動於衷,那麼三省六部,還有天下的官員,會怎樣看待這個房相。
李秀榮要樹立威信,而房玄齡則必須保住威信,這都是決不能退讓的事,誰退讓了,誰便失去了底牌。
………
當日,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甚至包括了工部,都已開始摩拳擦掌,各自發了公文,要查一查當初精瓷的事,甚至,御史台還打算派出人員,親自往浮梁縣去。
這一次動靜很大。
顯然,這也是不少人樂見其成的事。
當初精瓷暴跌,實在過於恐怖,不知多少人差一點傾家蕩產,本來這件事的風頭,已經要過去,可現在舊事重提,又擺出一副徹查到底的架勢,倒是讓不少人上了心。
「少爺,少爺……」陳福匆匆的尋到了陳正泰,而後將一封來自朝中的書信交給自己。
陳正泰將書信打開,隨即笑了笑:「噢,是要查精瓷啊。」
「少爺。」陳福是極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之一,他不無擔心的道:「若是查出點什麼來,只怕對陳家不利。」
「不慌。」陳正泰淡淡道:「這是三省要收拾我的夫人呢。不過……我相信武珝。」
「啊……」
「和武長史有什麼關係?」
「因為……所以……」陳正泰隨即一笑:「就不告訴你,總而言之,我們陳家要淡定,不要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讓他們查吧。」
陳福點點頭,泱泱去了。
陳正泰這時對於這一幕神仙鬥法,倒是引發了濃厚的興趣。
這三省和鸞閣,都在層層的加碼啊,現在等於是武珝單挑所有的宰相,就是不知……最後怎麼分出勝負來。
不管了,繼續看戲。
…………
一份份公文送到了鸞閣里。
李秀榮蹙眉起來,心驚肉跳:「精瓷的事,雖然夫君沒有告訴我,但是從陳家的收益來看,精瓷的背後,一定有許多蹊蹺吧。」
她抬眸,看著武珝。
武珝頷首:「是。」
「會查出來嗎?」李秀榮不無擔憂。
武珝道:「朝廷真要徹查,就沒有查不出來的事。」
李秀榮顯得猶豫了。
雙方見招拆招,才幾天功夫,各自的手段就不斷升級。
李秀榮的本意是完成父皇的使命,與此同時,也讓陳家多幾分依靠。
可若是現在繼續這樣下去,難保不會到魚死網破的局面。
她凝視著武珝:「事到如今,如何破解?」
武珝詫異道:「我還以為師母會說……會說……」
李秀榮道:「會說什麼?」
武珝道:「會問學生,是不是該鳴金收兵了。」
李秀榮美眸里,掠過一絲精光,她手攏了攏雲鬢道:「我既下了決心,要做出樣子來,就沒有退讓的道理,我身上流淌的乃是皇族的血脈,又是陳家的婦人,若是跑去尋三省的宰相們求饒,豈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怎麼還可以期望別人的寬恕呢?」
武珝隱隱察覺到,李秀榮的雙目之中,只怕還掠過了一絲與眾不同的欲望。
似乎大唐的女子,內心的至深處,都渴望著什麼東西。
以至於連一向與人為善的李秀榮,現在似乎也開始染指權力,似乎想要操控什麼。
武珝道:「師母,時機已經成熟了。」
「什麼?」李秀榮看著武珝:「什麼時機?」
武珝正色道:「起初,用禮議對三省步步緊逼,其實就是要得到他們一樣東西,而現在已經得到了,得到了這樣東西之後,我們才可以無所顧忌。」
「什麼東西?」李秀榮越來越覺得武珝匪夷所思。
「那一百七十二本奏疏。」
「你繼續說下去。」
「只有惹怒了三省,三省必然反擊和敲打,而我猜測,他們一定會讓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一起上奏。」
「他們上奏,我們能得到什麼?」
「得到陛下對我們的鼎力支持。師母,你想想看,陛下為何要設立鸞閣?經過了李祐謀反,陛下終究是對人不放心啊。而三省執宰天下,且都是位高權重的老臣,所以才有了設立鸞閣,制衡三省的意思。只是……陛下未必願意鼎力支持,畢竟帝心難測,可是……現在通過禮議逼迫了三省發動三品以上的所有大臣,統統上奏,那麼陛下看了之後,會怎樣想呢?陛下一定覺得……自己設立鸞閣是對的,三省可以讓所有的三品以上大臣唯命是從,難道不值得可慮嗎?正因為如此,所以現在的鸞閣,權力理論上是無限的。」
「無限的?」李秀榮開始有些明白了。
「因為無論鸞閣為了制衡三省,做出什麼超出了規矩的事,陛下也不會阻止,因為陛下要的,就是鸞閣制衡三省,無論用什麼方法。」
「也就是說,禮議根本不是逼迫三省妥協的方法?」
「不是。」武珝搖頭:「禮議固然厲害,可若是大唐的宰相們如此就輕易就範,那麼師母就太小看他們了。」
「那麼……」李秀榮道:「我們的後手是什麼?」
武珝道:「後手已經預備好了,只是……要等到明日。」
「是非常手段?」李秀榮看著武珝。
武珝點頭:「是非常手段,在這一百七十二本奏疏遞上去之前,若是輕易去用,可能引發宮中的阻止。可現在……已經可以無所顧忌了。接下來……便是用完全超出三省所想像的辦法,逼迫三省的宰相們,徹底的服軟。」
「如果他們不肯屈服呢?」
「不肯屈服……」武珝目中似發著光,她凝視著李秀榮,斬釘截鐵道:「師母不是說了,現在師母已經沒有了退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開弓沒有回頭箭,那麼,就將這些宰相,一個個的敲掉。」
李秀榮佇立著,雙眸沒有表情。
武珝繼續道:「先從許敬宗開始,而後是岑文本,再此後是杜如晦、房玄齡,直到天下知有鸞閣會同三省執宰天下為止。」
李秀榮明白了。
她淡淡道:「好好布置吧,不要有什麼差錯。」
「喏。」
「武珝。」李秀榮道:「你怎麼看待你的恩師?」
「嗯?」武珝抬眸,竟有一絲慌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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