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宣政殿。
李世民已是急的如熱鍋的螞蟻。
御案上盛放的乃是一碗黃米粥。
自接到了奏報之後,李世民當機立斷,立即開始裁剪了宮中的用度,為了顯示自己與百姓同甘共苦,到現在為止,他已喝了三頓粥了。
可即便現在飢腸轆轆,李世民依舊沒有胃口。
他背著手,帶著幾分無力,從前的不可一世,在天命面前,竟是這樣的無力。
雖然已經想盡了無數的辦法,想要緩解災情,想要賑濟百姓,可是……這無疑是杯水車薪。
朝廷的庫糧現在還不敢輕易動用,因為大災才剛剛開始,一旦動用,以至庫糧枯竭,那麼……接下來的境遇更加可怕。
李世民心煩意亂,雖然他再三要求世家提供糧食,可……這詔書卻是石沉大海。
他們如三叔公的想法是一樣的,錢糧是一切的根本,而大災某種程度,也是世家大族兼併土地的契機。皇帝如走馬燈一般的轉,無論這天下姓楊還是姓李,只要家裡有地有糧,他們依舊可以享受著高官厚祿。
即便是李世民的妻弟長孫無忌,此時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李世民特地招來了一些近臣,長孫無忌就站在最前頭,長孫無忌訴苦道:「二郎,臣家裡實在沒有多餘的陳糧了啊,家裡人口多,子弟也多……實在不成,臣願傾盡家財,獻上糧食八十石。」
長孫家族乃是洛陽豪族,在洛陽有著大片的土地,他咬了咬牙,拿出了八十石糧出來。
李世民卻是深吸了一口涼氣,這麼一點糧食,實在是杯水車薪。
他看向其他的近臣。
眾人低著頭默不作聲,說實話,長孫家八十石糧都給多了。
在他們看來,他們能有此高位,並不是因為李家給的,而是自己的家族足夠殷實,皇帝不得不對家族進行拉攏。
倒是有幾個勛臣打起了精神,程咬金道:「陛下,臣的庫中倒有三百多石糧食……」
於是,大家一個個報出了數目,你一百,他八十……李世民總算心裡有了幾分寬慰,只是單憑這些糧食……
「陛下,臣家裡實在是無糧啊……」
「陛下,家裡開銷大……臣已窮的要吃不上飯了。」
「家裡的孩子,餓的嗷嗷叫。」
不乏有人開始哭窮。
李世民覺得這些話極刺耳,擾得他越發煩躁了。
卻在此時,李世民抬眼見張千戰戰兢兢的進來。
張千挨了一頓責罰之後,人老實多了。
到了殿中,張千拜倒。
李世民急促的看著張千,厲聲道:「現在糧食市價幾何?」
對於李世民而言,眼下當務之急是平抑糧價。昨天夜裡,糧價已漲了七倍,一斤達到了二十一個銅錢,這對受災的百姓而言,簡直就是雪上加霜。若是放任這樣上漲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糧價就要超過十倍,甚至二十倍、三十倍。
張千細聲細語道:「陛下,奴方才放出百騎打探,而今,東市的糧價已經抑制了下來,據聞……竟還有下跌的趨勢。」
「什麼?」李世民一愣。
這和他對眼下災情的認知有些不一樣。
怎麼還會糧價下跌?
「陛下……」張千也是一臉震撼的樣子:「聽說是二皮溝那兒,大規模的原價賣糧,而且還弄什麼限購,尋常百姓,想要買糧,每個人丁可限買三斤。不只如此,二皮溝鹽業也開始在許多地方施粥,說是奉了皇命……」
李世民瞳孔收縮著,頓時覺得不可置信的樣子。
陳家……這樣捨得?
他們一家人除了那正泰以外是什麼德行,朕難道還會不知?
「甚至……還聽說,陳家準備了數萬石糧食,以應對災情,所以……城中已有流言,關中不會缺糧了。」
李世民聽到這裡,本是剛剛端起了茶盞,頭還未低下去喝,可手中的茶盞卻是啪嗒一下落地,那茶盞潑出滾燙的水,打在他的手上,李世民竟恍然不覺得燙,他眼睛一瞪:「當真是幾萬石?」
「千真萬確!」
而此時……群臣們已是面如死灰。
本來好不容易咬牙願意捐納八十石糧的長孫無忌更是一下子連呼吸都停止了。
那捨得拿出三百石的程咬金,本來還有幾分驕傲之色,可現在……
與陳正泰比他們俱是無地自容了,個個垂著頭,不敢接話。
李世民激動起來,眼裡放光:「朕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此前……陳家四處購糧,這一定是正泰,不,是朕的弟子的主意,若是有這數萬石糧食,足以解朕燃眉之急,哈哈……朕的弟子!」
他一時狂喜,竟是有些失態,隨即精神奕奕的道:「這才是真正的名門望族啊,陳家這是與朕同心,朕的弟子,朕平日將他當自己的兒子一般看待……」
「……」
滿殿鴉雀無聲。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來人,備車馬,朕要親去二皮溝,要親眼看看,陳家如何賑濟百姓,大臣們也同去,他們也該看看!」
「……」
李世民說著,已不理會殿中的群臣了。
張千聽罷:「諾。」
……
浩浩蕩蕩的鑾駕出發。
之所以前往二皮溝,自是向整個關中表明,二皮溝那裡確實有堆積如山的糧食,既可緩解民心,同時……李世民也知道……今日發生的事,勢必要名留青史。
「陳正泰……陳正泰……」李世民沒有騎馬,外頭太多飛蝗,因而坐在車駕之中,他寬厚的身體,倚在軟墊中,不禁喃喃自語:「真是萬萬想不到,此子可教,此次若不是他盡忠王命,朕還真是無計可施了。」
張千幾乎是蜷縮在馬車裡,他與李世民同一個車廂,是為了方便隨時照料。
聽到陛下連連提到陳正泰,又想到,立即便要到二皮溝,張千心思一動,突然想到了什麼:「陛下,百騎打探之時還知道一個消息。」
「你說。」
「太子殿下近來與陳正泰交好,太子已許多日子沒在東宮,都往二皮溝跑了。」
「是嗎?」李世民眉一挑,想到太子,心裡又鬱悶起來,這個兒子…雖然東宮的屬官交口稱讚,說他如何如何,可自己的兒子是什麼人,李世民心知肚明,這個小子骨子裡頑劣的很。
「還有……遂安公主殿下,這幾日也在二皮溝……奴還聽說,她自周昭容那兒,取了許多的珠寶,往二皮溝送呢。」
李世民眼珠子一瞪:「有這樣的事。」
看著陛下用這般可怕的眼神看著自己,張千心裡有些慌了,其實這個事,他也拿捏不定應該不應該稟報,畢竟涉及到了皇家,可若是不報,等陛下去了二皮溝若是見著了太子和遂安公主,便是自己的大罪了,他忙道:「千真萬確,陛下……這……這……許多的珠寶送到了二皮溝,那陳正泰還念了一句詩。」
李世民面無表情:「什麼詩?」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師妹送我情。」
李世民身軀一震。
這詩幾乎沒有任何的詞藻,可是將這些平平無奇的字組合在了一起,對詩詞之道頗為精通的李世民在這一刻,卻猛地如當頭棒喝一般,有一種無以倫比的震撼感。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師妹送我情,陳正泰……他還說他不會作詩?」
張千也懵了,不禁一臉糊塗,陛下,現在關注的不是詩啊,是太子殿下和遂安公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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