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聽到李世民的怒吼,頓時聳拉著腦袋,再不敢說話。
李世民這才恢復了常色:「歸根到底,劉老三之事,給了朕一個極大的教訓,那便是朕的言路還是閉塞了啊,以至於……為人所蒙蔽,甚至已看不清真相。」
李世民臉色顯得很凝重:「這是何其可怕的事,當政之人若是連天下都不知是什麼樣子,卻要做出決定千萬人生死榮辱的決策,基於這樣的情況,只怕朕再有天大的才智,這發出去的詔書和旨意,都是錯誤的。」
陳正泰心裡不禁打了個冷顫,李世民不愧是享譽千年之久的名君,我陳正泰只想到的是通過這件事,收了那戴胄做了弟子,這幾日還在琢磨著怎麼發揮一下戴胄的餘熱。
而李世民所想的,就深遠得多了。
李世民看到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問題,那就是他所接受到的訊息,顯然是不完整,甚至完全是錯誤的,在這完全錯誤的訊息之上,他卻需做重大的決策,而這……引發的將會是一連串的災難。
李世民深深地看著陳正泰,道:「正泰,這件事,你如何看待?」
陳正泰想了想:「其實……恩師……這樣的事,一直都有,哪怕是將來也是無法杜絕的,畢竟恩師只有兩隻眼睛,兩個耳朵,怎麼可能做到事無巨細都掌握在其中呢?恩師聖明啊,想要讓自己能體察下情,所以恩師一直都求賢若渴,希望賢才能夠來到恩師的身邊……這何嘗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呢?」
「只不過……」陳正泰咳嗽,繼續道:「只不過……恩師選官,固然做到了物盡其才、人盡其能,可是這些人……他們身邊的官吏能做到如此嗎?歸根到底,天下太大了,恩師哪裡能顧忌這麼多呢?恩師要管的,乃是天下的大事,這些小事,就選盡良才,讓他們去做就是。就比如這皇家二皮溝大學堂,學生就以為恩師選拔良才為己任,定要使他們能滿足恩師對人才的要求,做到承上啟下,好為朝廷效力,這一點……師弟是親眼見過的,師弟,你說是不是?」
李承乾:「……」
見李承乾不吭聲,陳正泰給李承乾使了個眼色。
李承乾只好道:「是,兒臣是見識過一些,感觸良多。」
李世民皺眉,陳正泰的話,其實還是有些空談了。
不過細細想來,朕確實無法做到能夠完全體察下情!
他不禁頷首:「哎……說起來……越州那裡,又來了書信。」
又是越州……
李承乾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李世民道:「裡頭乃是越州刺史的上奏,說是青雀在越州,這些日子,積勞成疾,當地的百姓們無不感激涕零,紛紛為青雀祈福。青雀畢竟還是孩子啊,小小年紀,身子就如此的虛弱,朕每每想來……總是擔心,正泰,你擅長醫術,過一些日子,開一些藥送去吧,他畢竟是你的師弟。」
李承乾的臉色更加的鐵青。
陳正泰卻是樂呵呵地道:「這是理所當然的,想不到越王師弟如此年少,便已能為恩師分憂,這江南二十一州,聽說也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恩師的子嗣,個個都了不起啊。越王師弟積勞成疾……這性子……倒是很隨恩師,簡直和恩師一般無二,恩師也是這般勤政愛民的,學生看在眼裡,心疼。」
李世民聽到此處,倒是心裡有了幾分寬慰:「你說的好,朕還以為……你和青雀之間有嫌隙呢。」
李承乾低著頭,腦袋晃啊晃,當自己是空氣。
陳正泰則道:「恩師說這樣的話,就太誅心了,越王與學生乃同門師弟,何來的嫌隙之有?當然……學生畢竟也還是孩子嘛,有時也會爭強好勝,從前和越王師弟確實有過一些小衝突,可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越王師弟顯然是不會見怪學生的,而學生難道就沒有這樣的度量嗎?更何況越王師弟自離了長安,學生是無一日不想念他,人心是肉長的,些許的口角之爭,如何及得上這同門之情?」
李世民見陳正泰說得入情入理,顯然是發自肺腑之言,隨即道:「當真?」
「何止呢。」陳正泰正色道:「前些日子的時候,我還給越王師弟修書了,還讓人捎帶了一些長安的吃食去,我惦念著越王師弟他人在江南,離鄉千里,無法吃到關中的食物,便讓人百里加急送了去。若是恩師不信,但可以修書去問越王師弟。」
李世民一臉錯愕。
此時……由不得他不信了。
李世民萬萬想不到,陳正泰竟還和青雀有聯絡,甚至還有這個心思。
一旁的李承乾,臉色更糟了。
李世民則沉著眉,他固然殺了自己的兄弟,可對自己的兒子……卻都視如珍寶的。
就算是歷史上,李承乾謀反了,最後也沒有被誅殺,甚至到李世民的晚年,害怕李承乾和越王李泰因當初爭奪儲位而埋下仇恨,將來若是越王李泰做了皇帝,勢必要害太子的性命,所以才立了李治為皇帝,這其中的布置……可謂是包含了無數的苦心。
無非是不希望兄弟們相殘,也不希望自己任何一個兒子出事,哪怕這兒子謀反,想要奪取自己的大位,卻也不希望他受傷害。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很是寬慰:「你有這樣的苦心,實在讓朕意外,如此甚好,你們師兄弟,還有太子與青雀這兄弟,都要和和睦睦的,切不可同室操戈,好啦,你們且先下去。」
陳正泰喜滋滋地作揖而去。
李承乾則故意拖拖拉拉的,全程一聲不吭。
等陳正泰出了殿,走了許多步,卻見李承乾故意走在後頭,垂著腦袋,唇抿成了一條線。
陳正泰駐足等候,李承乾卻是一扭身,想走。
陳正泰叫住他:「師弟,你去哪裡?」
李承乾這才抬頭瞪著他,咬牙切齒地道:「你這個朝三暮四的傢伙……」
「噓。」陳正泰左右張望,表情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你來,我有話和你說。」
李承乾從剛才就一直憋著氣,惱怒地道:「有什麼好說的,孤都聽到你和父皇說的了,萬萬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師弟啊。」陳正泰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道:「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你嗎?現在越王殿下遠在天邊,而那江南的大臣們呢,卻對李泰極盡吹捧,更不必說,不知多少世族在陛下面前說他的好話了。這個時候,我若是說他的壞話,恩師會怎麼想?」
陳正泰頓了一下,就道:「恩師一定會想,越王年紀這么小,近來的風評又還不錯,而我卻在此說這越王師弟的不是,會不會是我有什麼居心。終究他們也是父子啊。以疏間親,這是人之大忌,到時不但不會得到恩師的信任,反而會讓恩師更覺得越王師弟可憐。」
李承乾仍舊氣不過,嘲諷地道:「所以你還給他修書了,還給他送吃食?還百里加急?」
「嘿嘿……」陳正泰樂呵呵地道:「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現在他在揚州和越州,顯然心有不甘,成日都在籠絡江南的大臣和世族,既然他不甘心,還想取太子師弟而代之。那麼……我們就要做好持久作戰的準備,切切不可貪功冒進。最好的辦法,是在恩師面前先多夸一誇他,令恩師和越王師弟解除了戒心!」
「你要誅殺一個人,若是沒有絕對誅殺他的實力,那麼就應該在他面前多保持微笑,然後……冷不丁的出現在他身後,捅他一刀子。而絕不是滿臉怒容,大叫大嚷,喊打喊殺。師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背後捅他一刀子?」李承乾這一下子愣了,詫異道:「你想派刺客……」
陳正泰臉都嚇綠了,心裡忍不住狠狠罵道,就你老兄這智商,我若是你兄弟,我也要奪了你的鳥位啊。
陳正泰覺得好心累呀,他也是拿李承乾沒法了,只好繼續耐心道:「這是打個比方,意思是……現在咱們得保持微笑,到時有了機會,再一擊必殺,教他翻不了身。」
李承乾眨了眨眼睛,不禁道:「這樣做,豈不成了卑鄙小人?」
「你錯了。」陳正泰正色道:「卑鄙者未必就是小人,因為卑鄙只是手段,小人和君子方才是目的。要成大事,就要曉得隱忍,也要曉得用特殊的手段,決不可做莽漢,難道隱忍和微笑也叫卑鄙嗎?倘若如此,我三叔公見人就笑,你總不能說他是卑鄙小人吧?」
李承乾愣了愣:「呀,你三叔公不就是一個小人嗎?」
這話似乎又越扯越遠了,陳正泰搖搖頭:「我們暫先不討論這個問題,眼下當務之急,是師弟要在恩師面前,表現出自己的能力,這才是最緊要的,要不……我給你一樁功勞如何?」
「嗯?」李承乾頓時勾起了好奇心:「你來說說看。」
陳正泰笑了笑道:「走,師弟去看了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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