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文吏前腳剛走。
李綱才抬起眼來,目中帶著再也掩不住的怒色。
顯然,他非常不喜歡陳正泰的方式,還很不喜歡陳正泰這個人。
這是東宮啊,東宮是何等莊嚴的所在,儲君的身邊,應該都是謙謙君子。
只有如此,才可以讓儲君變得更加有涵養,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關於道德問題,這可不是兒戲。
這一次,一定要給陳正泰一個下馬威,順帶殺一殺這東宮的風氣。
…………
陳正泰此時正清閒自在地到了茶室里喝著茶。
東宮裡的茶水,還是不錯的,畢竟茶葉是從陳家那兒得來的,而斟茶的宦官很是悉心,這茶水喝著,同樣的茶葉,竟比在二皮溝喝的還要有滋味兒。
薛禮永遠都是陳正泰的跟班。
反正陳正泰去哪,他便去哪,最近得罪的人有些多,所以安全最是重要。
薛禮也坐在桌邊上,喝著茶,一面道:「我不知這茶水有什么喝的,我喜歡喝酒,可惜大兄又不許我喝。」
看著薛禮苦巴巴的樣子,陳正泰瞪著他:「喝酒誤事,你不知道嗎?想一想你的職責,若是誤了事,你擔待得起?」
薛禮便連忙收起苦瓜臉,討好似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過……大兄……」他壓低了聲音:「大兄才來,就使了這麼多錢,要知道,一百多個屬官,就是六七千貫錢呢,還有其他的宦官、文吏、衛士,更是多不勝數,這隻怕又需一兩萬貫。我真替大兄覺得可惜,有這麼多錢,憑啥給他們?這些錢,足夠吃喝一輩子了。」
陳正泰卻是樂了,他很少向別人吐露自己的心事的,可薛禮是例外。
畢竟……這傢伙是自己的保鏢加司機,另外還兼任了結義兄弟,陳正泰就隨性地笑道:「誰說我花了錢?」
薛禮就一臉肉痛地道:「還沒有花,連狗都有份呢?」
陳正泰搖頭:「你信不信,今天這錢又重新回到我的手上?」
「呀?」薛禮懵了,這又是什麼操作?
「你不懂了吧。」陳正泰樂呵呵地道:「這叫無中生有。你也不想想,我到處發錢,這麼大的動靜。而那位李詹事,你也是見到的。」
「你瞧他一絲不苟的樣子,一看就是不好相處的人,我才剛剛來,他顯然對我有所不滿,畢竟他是詹事,卻令我這後輩的後輩的後輩做他的少詹事,他肯定要給我一個下馬威,不只如此,只怕以後還要多加刁難我。越是這樣高傲且資歷高的人,自也就越看不慣為兄這樣的人。」
薛禮連連點頭:「他看他也不像善茬,然後呢?」
陳正泰好整以暇地繼續道:「還能怎麼然後,我發了錢,他若是知道,一定要跳起來破口大罵,覺得我壞了詹事府的規矩。他怎麼能容忍少詹事壞了他定下的規矩呢?所以……依我看,他一定要求所有的屬官和屬吏將錢退回來,只有這樣,才能表明他的權威。」
薛禮頷首:「噢,原來如此,可是……大兄,那你的錢豈不是白送了?」
「誰說白送了?」陳正泰瞪他一眼:「你呀,以後多向我學學,遇事多動動腦筋。你想想看,錢我是送了的對吧?他們既然接過我的錢,就算是退回來,這份人情,可還在呢,對不對?讓退錢的又不是我,而是那李詹事,大家欠了我的人情,同時還會怨恨李詹事逼著他們退錢,這一加一減,我陳正泰一文錢沒有出,卻成了詹事府上下大家最喜歡的人,人人都覺得我這個人豪爽闊氣,覺得我能體貼他們這些下官和下吏的難處,覺得我是一個好人。」
「而李詹事呢?他逼著人退了錢,到手的錢沒了,這得多恨哪,大家一定會心裡責怪李詹事不通人情,會責怪他故意擋人財路,你想想看,往後若是我這少詹事和李詹事鬧了彆扭了,大家會幫誰?」
薛禮聽到這裡,一臉震驚:「呀,大兄你……你竟如此狡詐。」
陳正泰就板著臉道:「這不叫狡詐,這叫手腕,人活在世上,總有自己想辦的事,這叫做理想,可單憑一股子理想去做事,是不能成的。務實的人若是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得懂得使用手腕,用最低的效益,去辦成自己想辦的事。你真不會認為為兄能有今日,全靠給恩師溜須拍馬才得來的吧?」
薛禮沉默了,他在努力的思考……
過了一會兒,果真見幾個官員來了。
為首的一個,乃是那司經局的主簿,這主簿哭喪著臉,抱著一沓欠條到了陳正泰面前,很是不舍地將欠條都擱在了桌上,而後鄭重其事地朝陳正泰作揖:「見過少詹事。」
「嗯?」陳正泰點了點桌面上的欠條:「這是怎麼回事?」
這主簿欲哭無淚的樣子:「奉李詹事之命,特來將錢送還,少詹事……這……這……您的好意,下官們心領了,只是……只是……東宮有東宮的規矩。」
陳正泰頓時生氣的樣子,看得一旁的薛禮一愣一愣的。
陳正泰顯出幾分惱怒地道:「這是什麼話?我陳正泰體恤大傢伙兒,畢竟誰家沒有個妻兒老小,誰家沒有一點難處?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我賜這些錢的目的,便是希望大家能回去給自己的妻子添一件衣衫,給孩子們買一些吃食。怎麼就成了不合規矩呢?東宮固然有規矩,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難道同僚之間相親相愛,也成了罪過嗎?」
這主簿和身後的幾個官員要哭了。
這少詹事真是說到了大家心坎里去了啊,這少詹事真是體貼人啊!
「這錢,我拿出去了,就絕不收回來。」陳正泰擲地有聲地道:「這是我說的,我少詹事的話,難道不算數?」
主簿卻是苦著臉道:「少詹事對我等,真是沒得說的,下官為官多年,從未見過少詹事這樣體貼的上官。只是這好意,下官人等真的是心領了,李詹事已說了,誰若是不退,便要將人開革出去。所以……所以……」
陳正泰一臉詫異:「這樣啊?若是這樣……我倒不好說什麼了,總不能因為你們,而砸了你的飯碗對吧,哎……這事我真不好說什麼,原本好好的事,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主簿等人再三行禮,留下了錢,才恭恭敬敬地告退了出去。
人一走,陳正泰樂呵呵地數錢,重新將自己的欠條踹回了袖裡,一面還道:「說實話,讓我一次送這麼多錢出去,心裡還真有些捨不得,前前後後加起來,幾萬貫呢,我們陳家掙錢不容易,得省著點花才是,你別愣著,來幫我數一數,別有哪個混賬故意少退了。」
「噢,噢。」薛禮愣愣地點著頭,現在都還有點回不過神來的樣子。
…………
過了一會兒,李承乾總算起來了,宦官連忙細緻給他更衣,他想起來了什麼,便道:「陳正泰來了沒有?這個傢伙,領著我們東宮的俸祿,不會又成日遊手好閒吧。」
宦官立即道:「來了,來了,陳詹事可是好人哪,他辦公可賣力著呢,上上下下的,誰不曉得陳詹事從今早來到現在,為了東宮的事,可謂是兢兢業業,陳詹事人英俊,性子又好,做事又一絲不苟……」
李承乾感覺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聽著這話,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的節奏。
是嗎?
真是這樣?
「走,看看他去。」
這更衣的宦官帶笑道:「是,是,不過殿下還未洗漱呢?」
他一面說,和另一個當值的同伴使了個眼色。
這同伴悄悄地退了出去。
這宦官一路到了茶坊,氣喘吁吁的,見到了陳正泰就立馬道:「陳詹事,陳詹事,殿下起來了,起來了。」
陳正泰看著這宦官,一面喝著茶:「起來便起來了,有什麼好一驚一乍的?」
宦官看著陳正泰,眼裡流露著親切,他喜歡陳詹事這樣和他說話:「太子殿下說要來尋你,奴不是害怕少詹事您在此喝茶,被殿下撞著了,怕殿下要責怪於您……」
陳正泰一想,覺得有道理,雖然他不怕李承乾責罵,自己責罵他還差不多,可是第一天上班,得給太子留一個好印象才是啊。
好,我陳正泰要努力辦公,便謙和地對這宦官道:「多謝力士提醒。」
宦官聽了,身軀一震,立即道:「少詹事這是說什麼話,都是一家人,道什麼謝,陳詹事若是以後再謝,奴……奴可就生氣啦。」
說著,似乎害怕被太子抓著,又一溜煙地跑了。
薛禮繼續沉默,他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亂。
陳正泰一拍他的腦殼,道:「還愣著做什麼,辦公去。」
到了少詹事房,早有文吏迎接上來,親和地笑著道:「哎呀,陳詹事您來了……」
這文吏畢恭畢敬的行禮。
陳正泰背著手,一臉認真地道:「少囉嗦,我要辦公,立即把筆墨紙硯都取來,噢,對啦,我要辦什麼公來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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