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提到了程處默,便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長孫皇后本想勸說什麼,她知道有時自己的夫君難免會意氣用事,畢竟……皇帝是男人,血氣方剛。
可李世民隨即對張千道:「去告訴陳正泰,朕不想見他,讓他自己面壁思過,好生反省自己。再有,命幾個禁衛前去二皮溝,好生看押著他。」
張千一聽,打起了精神,雖說陛下沒有將陳正泰下獄,可是讓人看押,這不就是形同軟禁嗎?
陳正泰啊陳正泰,你也有今天了!
張千匆匆領命而去。
長孫皇后微微蹙眉:「二郎……」
李世民就苦笑道:「你以為朕要軟禁他?觀音婢,你是太小瞧朕的肚量啦,他陳正泰為朕立了多少功勞,朕心裡也很明白太子恣意妄為,也不全是陳正泰的責任。反而他得知了消息,第一時間便跑來宮中認罪,這在朕看來,是勇於擔當,能知錯且勇於承認的人,終究心思不會壞到哪裡去。朕命禁衛去看守他,表面上是責罰,實則卻是保護他的安全,你也不想想,太子身邊的禁衛,哪一個是省油的燈?還有那程處默,也被承乾拉了去,大家不敢怪責承乾,自是要將責任推到陳正泰的頭上的,有這幾個禁衛看著陳正泰,朕反而放心,否則……誰曉得這個小子會不會被人撕了。」
長孫皇后瞬間明白了什麼。
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身邊衛宿的禁衛,幾乎都是勛貴子弟擔當,這些人身家清白,又是勛貴府上的少壯子弟,才最值得宮中的信任,這一次李承乾拉走了東宮大半的禁衛,這些人的背後,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長孫皇后想不到陛下想的如此深遠,她也暗暗點頭,陛下所言還真是如此,人被太子拐跑了,在別人看來,可不就是陳正泰壞的事嗎?這些都是有軍功的人家,脾氣可都不太好。
於是她嘆了口氣,幽幽道:「太子今日的行為,真是太令父母傷心了,也不知他何時才能長大,本宮現在只願他能平安歸來,哎……」
李世民心裡又氣又是擔心,又想責罵幾句,眼睛卻不禁飄在了李泰的身上。
李承乾桀驁不馴,雖然東宮上下的屬官,依舊還為他遮掩,總是稱頌太子至孝、好學,可李世民心知肚明,這傢伙……是混世魔王的性子。
反而是李泰是真正的好學不倦,為人彬彬有禮,行禮如儀,頗有貴人風範,這個小子,或許可以成大器。
於是……心裡不禁嘆息,若有所思起來。
…………
陳正泰沒有見著李世民,心裡頓時大失所望。
難道……自己已經被放棄了?
緊接著,幾個禁衛奉旨尾隨自己,陳正泰去哪兒,他們也如影隨形,再加上陛下那一份要求自己閉門思過的口諭,頓時讓陳正泰警惕起來。
昨天還站在人生巔峰,轉眼之間,自己距離階下囚,真剩下一步之遙了。
都是李承乾那混賬東西害的,我陳家……倒了血霉啊。
他乖乖的回家,躲在書齋里,陳家上下的氣氛也變得凝重起來,畢竟……家裡突然多了一些『外人』,而這些外人,總是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陳家的每一個人。
陳正泰在書齋里,決定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好好沉澱一下自己,努力的反思自己為何會誤交匪類。
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給陛下修書寫信。
於是展開紙,提筆先寫『恩師親啟』,又覺得不滿意,反正陳家紙多,便又鋪開一張,抬頭便書『至親至愛恩師親……』,還是覺得有些不滿意,便投筆,嘆息一聲,近來膨脹了啊,竟連書信都不會寫了,思慮再三,便提筆在新紙上寫『至親至愛、順天應人、文奮武欽、至親至愛、至德至聖恩師親啟……」
這……倒是稍稍滿意一些,只是……
會不會有一點油膩呢?哎呀,自己拍馬屁的樣子,真令人討厭啊,可是我必須如此啊,四海還沒有賓服,天下的百姓還沒有填飽肚子,我陳正泰還要努力的活下去。
修了書,想辦法令馬周代為陳奏,這才稍許放心。
接下來,陳正泰便躲在書齋,作出一副反省自恭的樣子。
長安城裡已炸開了鍋,太子身邊的禁衛可都不是好惹的,表面上他們只是一個小小的保安,平平無奇,可實際上卻是許多世家勛臣的子弟,現在……人沒了,好好的當值呢,大清早蹦蹦跳跳的去,下值了,居然不見人影!
人呢?竟是去了夏州……夏州那兒……突厥的兵鋒已至,這是要完了。
於是,無數人咬牙切齒,到處打聽……
於是,陳家成了眾矢之的!
畢竟沒人敢罵太子,也沒人敢罵太子他爹教子無方,想來想去,姓陳的,你還想跑?
陳家人一下子消停了,連素來愛往二皮溝跑的三叔公,居然也躲在府里,決心好好沉澱自己!
最生氣的乃是程咬金,他沒送自己兒子去做禁衛啊,畢竟程處默年紀還小,按照他的規劃,他的兒子該做進士的,姓陳的騙了這麼多錢,讓自己的兒子去培訓,人好好的去讀書了,居然被拐去了夏州,天地良心,自己的兒子腿還一瘸一拐呢!
據聞他屢屢出沒在陳家外頭,但凡只要下值,手裡就便拎著一塊磚,背著手,挺著將軍肚,像攻城的將軍,打量著城牆一般,尋找這陳家圍牆的破綻!但凡有人在陳家出入,便眼睛眯起來,仔細打量,手裡的磚便被捏得掉下了些許磚屑,偶爾口裡喃喃念著:「陳正泰有個三叔公,他親手收了老夫的錢,先宰他……」
卻在這時,眼尖的程咬金便瞧見陳家的圍牆後頭冒出了一個腦袋出來,這半個腦袋,再露出兩個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圍牆外的一切。
此時……程咬金猛地熱血上涌,眼睛睜的有銅鈴大,雙目充血,大吼一聲:「陳家的老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竟在此。」
這聲音異常洪亮,那半個腦袋的主人身子哆嗦了一下,不是三叔公是誰?
他戰戰兢兢的,不過看到居然只是程咬金在圍牆之外,才定了定神,氣定神閒的道:「程將軍,你罵誰?」
程咬金氣呼呼的道:「罵的便是你這老賊,還我錢來。」
「還錢?你見過交了學費,有還的道理的嗎?別以為你是將軍,老夫便怕你,我陳家人是有骨氣的。」三叔公擲地有聲的大喝。
「阿呀呀……」程咬金暴怒,眼看額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出了:「你這老狗,今日老夫非剝了你的皮。」
「呀。」三叔公在圍牆裡笑了:「你來,你進來剝老夫皮吧,老夫一不還錢,二不畏死,你進來,當老夫面和老夫說這樣的話。」
程咬金氣得發抖:「我這便進來。」
「你來呀,你來,我們陳家裡頭有宮中禁……」
三叔公話說到這裡,便見圍牆外的程咬金一個助跑,他啊呀一聲,連忙快速的走下腳下的扶梯。
別看程咬金身子健壯,卻如鷂子一般,竟是無比的靈巧,眼前這一丈高的圍牆,他助跑之後,身子彈跳而起,手已抓住了圍牆頂,雙臂一撐,整個人在半空中一個縱躍,等到三叔公下了扶梯時,卻已發現眼前一黑,然後火冒三丈的程咬金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三叔公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程咬金:「……」
程咬金怒視著三叔公。
「某來啦!」程咬金聲震如雷。
三叔公頓時身子搖搖欲墜,覺得渾身上下軟綿綿的,他毫不猶豫朝程咬金行禮:「程將軍,我錯啦。」
程咬金握拳,拳部的關節咯咯作響。
三叔公面色慘然的道:「老朽見過程將軍,程將軍那一縱躍,真是英雄不減當年,程將軍……老朽我年過六旬,鬚髮皆白,一條腿已踏在了棺材上啦,我……」
三叔公眼裡噙著淚:「我有時糊塗,你就看在老夫雪鬢霜鬟的份上,千萬別和老朽計較,饒命哪……」
一聲慘然大叫,淒切到了極點。
怒火中燒的程咬金突然悵然長嘆,似乎覺得自己打死一個這樣的老人,實在沒什麼意思,他渾身上下的怒火便無聲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濃濃的悲涼:「哎……處默是老夫的幼子啊,老夫將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希望他能讀書,希望他能讓老夫揚眉吐氣,老夫不怕自己的兒子死在沙場上,可是老夫捨不得孩子無謂的去送死,他還是一個孩子啊……」
程咬金喃喃自語,這曾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此時竟只剩下蒼涼,雙肩微微聳動著,說到了動情處,便別過頭,背過身,不願讓人看到自己抽泣的樣子,緊接著踉蹌著,跌跌撞撞,朝著陳家大門方向蹣跚而去!
只聽著他幽幽的聲音:「事情本不該是這樣,是我這個做爹的害了他,現在也不指望他再有出息了,只望他……他……不要無謂的去死……他……他在這個世上,連一個後都還沒有留下啊……」
人……已遠去了。
三叔公鬆了口氣,嘆了口氣道:「哎……太令人感動了。」
三叔公的眼眶也有些紅,他覺得太子這樣做是不對的,這不但坑害了陳家,連帶著把程家的幼子也坑了,缺德不缺德?
自己終究還是年紀大了,見不得這樣的事,尤其是面對一個暫時失去了兒子的父親,那哭泣的樣子,幾句話好像用刀子剜心一般!
隨即,他又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還好方才老夫忍住了,不然差一點動情之下,就真退了他學費了,老夫心太善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因善返貧不可。」
…………
夏州位於黃河河套的西北部,沃野千里,自糧師都滅亡之後,朝廷已遷徙了不少人口進行開墾,隨即,又在北部預備修建大量的城塞。
一旦這些統統落成,就意味著夏州已有了防備北方突厥人的能力。
這也是為何,此番突厥人勞師動眾南下的原因。
這對突厥人而言,唐軍剛剛收復夏州,人心不穩,城池未修,這正是天賜良機。
而此時,快馬至某處村落。
這村落人煙稀少,聽聞突厥人預備南下,村中的人已攜家帶口,前往附近的城塞避難,除了幾個已知天命的老人留在此,再無他人。
快馬進了村子,馬上的人邊下馬,邊大叫著道:「殿下,殿下……已打探清楚了,突厥人在陰山南麓一帶盤踞,他們奪取了雞鹿塞,這雞鹿塞乃是自陰山北麓至南麓的咽喉,奪取此處,便可窺視夏州,某聽聞,突厥可汗極有可能駐中軍於此,因為附近大多荒郊野嶺,大量的突厥人沿著河道屯駐軍馬。此處的夜裡天寒地凍,寒風甚大,若無遮擋,便連突厥人的帳篷都要吹起,唯有這雞鹿塞的城牆足夠高大,可以避風,這突厥可汗既是金貴,定會駐紮在這四面高牆的城塞之中,這一來,可以避風,不至和尋常突厥人一般,飽受寒風之苦。二來……便是他的親衛守備起來,也可節省人力和功夫。」
「太好了。」
說話的乃是一臉風塵僕僕的李承乾,他激動得眉飛色舞,帶來的這些禁衛,都是功勳之後,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人耳濡目染之下,在軍事方面的知識並沒有荒廢!
李承乾為了躲避身後的『追兵』,故意借道了小路,甚至還進行了偽裝,好不容易來到了此處!
此時,他抿著嘴,心裡不無感慨……原來出了關,這傳聞的夏州,竟是如此的荒涼,連年的戰事之下,甚至連路邊的骨骸也沒人願意收斂了!
此時已至晚秋,天氣越來越冷冽,讓他意識到自己本該多帶一些軍資,於是他派人去附近都城塞,以太子的名義,調了一些糧來,不過現在走露了行藏,只怕很快,長安城裡自己父皇追來的人很快便要出現了。
若是再不能發現突厥可汗的位置,只怕自己就得灰溜溜的回去了。
想著,他忙道:「程處默,取孤的輿圖。」
於是方才默默站在一旁的程處默,瘸著腿,蹣跚著取了羊皮的輿圖來。
雞鹿塞的位置很好找,此處是咽喉之地,誰知突厥人來勢洶洶,很快便奪取了這裡,這樣的兵家必爭之地,陷落得太快,以至整個夏州如臨大敵,陷入了恐慌,
程處默道:「殿下,現在吹的都是西北風,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在下風口,這飛球就算有用,只怕也沒辦法飛去雞鹿塞,要不,我們回去吧,下次再……」
「閉嘴,讓你看課文,你不看,你難道不知道……這天上是有氣流的?不同氣流層之間,刮的風向不同,我們在地面上刮的是西北風,可到了其他氣流層就未必了,只要調整了高度,便可往哪個方向,便去哪個方向。突厥的帥帳若真在雞鹿塞,那便是我們的天賜良機,此處最好找了,方位是現成的……讓孤想一想……依孤看,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今夜……我們先試一試,看看能否尋覓到位置。」
說罷,他身側的禁軍道:「快,讓弟兄們準備好傢夥,孤親自上飛球,程處默,你挑選十數人,隨孤一道出發。」
程處默打了個寒顫,苦著臉道:「殿下,我腿被我爹打傷了呀。」
李承乾怒道:「那孤將你爹的全家老小的腿都打斷,為你報仇好不好?」
「……」
……
正午……
巨大的牛皮飛球被慢慢的充盈起來,飛球之下,是一個一丈見方的藤筐,藤筐下頭,已捆綁了大量的火藥。
李承乾翻身上了飛球。
這飛球……原理很簡單,甚至簡單的不可思議,而在陳正泰的指導之下,不但制了出來,且還是一個超大號的。
當然,就是費錢罷了。
隨著纜繩解開,飛球徐徐的升騰而起。
緊接著,李承乾取出了司南和輿圖,辨別著方向,如何辨別位置,這還是陳正泰教授他的。
這玩意……不管是做起來,還是用起來,倒都簡單,只是……前人們為何都沒有想到,偏偏就只有陳正泰那傢伙想到了呢?
真是妖孽啊,回去榨乾他,他定還留了幾手。
等徐徐上了天,李承乾卻是開始有些後悔了,事實證明,這也不是他預先所想像的那麼簡單,他不斷的讓人取了小旗來辨別風向,好不容易,飛球升上了某處吹向雞鹿塞方向的高度,李承乾命人掌握火候,使飛球穩定在這個高度,而後……飛球便隨著風,徐徐向前。
專門負責觀測的乃是一個禁衛,此人視力不錯,按照預測,若是當真能尋到雞鹿塞,那麼應該處在夜間,夜間也是最適合襲擊的時間點,而且……對於觀測也有好處,因為夜裡突厥人一定會點起篝火,篝火在夜間最容易辨別,而突厥人的汗帳四周,一定是篝火最密集的所在。
當然……這只是推測。
李承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有這運氣,更不知道,若是運氣不錯,能炸死的人是誰,只一門心思的想著,自己就是來炸突厥人的,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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