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說的極認真,一臉很委屈的樣子。
而李泰竟有些啞口,因為這事兒確實是陳正泰占理,自始至終,他找不到陳正泰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
你能怪人家弄出來了產量驚人的馬鈴薯?
你能怪他賣地?
他是賣地,可大家也都在賣啊。
李泰沒有露出任何急躁的情緒,依舊微笑道:「小王並沒有責怪師兄的意思,小王的意思是……師兄認為地價這樣暴跌下去,對於天下可有好處嗎?」
陳正泰想了想道:「當然沒有好處,不說對天下,就說對我們陳家,也沒有好處,我們陳家也有不少的土地,難道這地價跌了,我們陳家還能賣著好?」
這話……就更加撇清了陳正泰的關係了。
你看,我們陳家也是吃虧的,而且吃了大虧,你們也好意思冤枉我?
眾臣都看向李泰,其實許多人大抵都意識到,這和陳家有關,可細細想來,陳家無論是動機還是他的手段,都是無懈可擊,找不到任何漏洞啊。
當然……對於李泰而言,他不是來挑陳正泰的錯的。
李泰不是李承乾,李承乾見誰犯了錯,一定要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不可。
而李泰不同,他不關心這些,而且他擅長隱忍,雖是小小年紀,卻依舊很得體的道:「既然師兄也認為,這對天下沒有任何的好處,那麼我久聞師兄擅長經營,想來……一定會有應對的良策吧,不知師兄能否維持地價?」
果然……
許多人心裡暗暗給李泰豎起了大拇指,越王殿下果然是賢王啊,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得讓這陳正泰解決此事才最要緊的。
陳正泰沒有遲疑,就道:「這個請師弟放心,我猜用不了多久,事情就會解決的。」
李泰便道:「解決?何時能解決?」
「這……」
陳正泰一臉就像是被逼到了牆角的樣子。
而李泰步步緊逼:「若是繼續這樣放任下去,地價繼續暴跌,又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解決呢?師兄,現在許多人已經沒有辦法過日子啦,難道還寄望於以後嗎?」
「我自會想辦法,多則一年,少則數月……」
李泰微笑:「若是這樣說,未免師兄有搪塞的嫌疑啊。師兄可以等,可是百姓們等不得。」
說著……
李泰突然臉色肅然,就在所有人還在狐疑的時候,突然……李泰朝著陳正泰的方向拜下。
這個舉動,幾乎讓所有人都驚訝起來。
李泰可是天潢貴胄,雖是和陳正泰師兄弟相稱,可他畢竟是皇子。
而拜禮,幾乎是至高的禮儀,一般的臣子在平常的日子裡,就算是見了皇帝,都不需跪拜,只有在祭祀祖先,天地,或者是兒子對父親這般,行此大禮,才不會讓人突兀的。
可現在……李泰竟是對著陳正泰跪下了。
這一手……任誰都沒有想到。
李世民的臉色……已是陰沉下來,他似要動怒。
張千等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了。
陳正泰反應慢了一拍,卻還是毫不猶豫的側身,避過了李泰的這拜禮。
隨即……這無數的百官,包括了韋玄貞,此刻都有了觸動。
他們雖平時欣賞李泰,對李泰交口稱讚,可只是因為李泰比李承乾更穩重和好學而已,他們覺得李泰乃是有德行的君子。
可現在……
卻見李泰含淚道:「師兄啊,百姓們已貧苦交迫,沒有活路啦,地價這般暴跌,小王只恐動搖國本,這樣下去,天下怎麼能安寧呢?父皇殫精竭慮,每日如履薄冰的日理萬機,為的就是天下百姓們能安安生生過日子,師兄若是但有一些辦法,怎麼還可以悠哉悠哉,等閒視之?小王今日替父皇,替天下的百姓,在此求一求師兄,就請師兄無論想盡任何辦法,施以援手,如若不然……小王便長跪不起。」
陳正泰:「……」
說實話……他雖知道姓李的人有表演的天賦,可似李泰這般能將演技打磨到這個程度的,陳正泰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果然……龍種就是龍種,只是技能點好像點歪了。
他幾乎可以確定,今日發生的事,若是能記入史冊,李泰的形象,一定會無比的高大。
不過有鑑於在歷史上,李承乾因為謀反而失去了太子的地位,李世民本想立李泰為太子,而這位以演技見長的李泰,為了表示自己的高風亮節,竟向李世民承諾自己百年之後定會殺了自己的兒子把皇位傳給弟弟李治,顯示自己對兄弟李治的友愛!
以至於李世民都覺得他好像演得有些過分了,最終將他排除在了繼承人之外!
那麼今日李泰當著君臣們的面,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就一丁點都不奇怪了。
可這樣的行為,讓陳正泰很厭惡,只是對於群臣,尤其是韋玄貞而言,意義就不同了。
越王殿下為了我等,竟不惜如此,這是大恩大德啊,韋家世世代代都當銘記於心。
許多人動容了,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感動,還只是做做樣子,至少……這殿中竟隱隱有低泣的聲音,可能……心疼虧的比較多吧。
這一跪,卻是一下子將陳正泰逼迫到了牆角的邊緣。
因為……他無路可退了。
陳正泰立即道:「師弟啊,你怎可如此,你這要折煞了我啊,師弟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李承乾也被李泰的騷操作震驚了,瞠目結舌的竟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這個兄弟在沽名釣譽,可萬萬想不到,原來人家還可以玩出這樣的高度,以至於李承乾很想一拍腦門,早知道如此,孤也可以啊。
李世民眼睛咪成了一條縫隙,他目光逡巡著,宛如磐石一般。
站在一側的張千,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他下意識的朝後小退一步,李世民身上發出的無聲氣息,竟讓他感到了窒息。
李泰正色道:「若是師兄不答應,小王便不起來。」
陳正泰很是為難的樣子道:「一時之間,你讓我如何解決此事?」
這分明就是耍無賴了。
陳正泰避著身,一臉無語的樣子。
他苦口婆心的道:「所以請師弟給我一點時間,凡事從長計議……」
李泰甚至帶著幾許悲戚的道:「師兄……百姓們已經沒法活了,難道他們等的了嗎?」
「那敢問師弟,你教我怎麼辦?」
「請師兄立即將要賣的土地收回去。不可再賣……」
陳正泰嘆了口氣:「罷罷罷,師弟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還能如何呢?只好如此了。」
李泰見陳正泰答應,眼裡一喜,可顯然,現在全天下都在拋售土地,就算陳家不賣地了,此前那皇莊的土地也不賣了,可對於現在的行情而言,其實也無濟於事罷了。
顯然,大家對此並不滿意。
「除此之外……」李泰繼續道:「小王聽說過陳家有的是錢,尤其是那紙張和白鹽的生意,說是日進金斗都不為過,懇請師兄,立即拿出錢來,收購市面上的土地,以平抑地價。」
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就有點不要臉了。
噢,傻子都知道土地一錢不值,你居然要求別人這個時候去大量購買土地,而理由卻只是因為他們家有錢?
他們家有錢,跟你有一毛錢關係嗎?
你這不是讓人做冤大頭嗎?
簡直就是侮辱人智商啊。
可韋玄貞等人聽了,卻是精神大振,越王殿下真是睿智啊!
現在到處都在賣地,沒有買主,眼前這陳正泰不就是天下最大的買主嗎?只要他出手,大家手裡的地才有解脫出來的希望,大家才能從面前的困境走出來!
於是韋玄貞連忙附和道:「對對對……越王殿下所言極是。」
陳正泰不由道:「殿下,你這話就不對了,我陳家錢是有,可我陳正泰不是冤大頭啊,這豈不成了強買強賣?」
李泰很是認真地道:「請師兄以天下蒼生計,無論如何,也請施救。」
陳正泰繼續搖頭:「你這不是要逼死我們陳家嗎?不可,不可以。」
李泰便道:「那麼不妨,陳家設置一個收購的底價,價格跌到了底價,再由陳家收購如何?無論如何,師兄……現在不是計較錢財的時候。師兄若是不答應,小王只好長跪不起了。」
李世民的臉色,更加值得玩味了。
因為他看到群臣似乎都意動了,個個一副欣賞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
這一手借花獻佛,玩的真是爐火純青。
越王只是動動嘴巴,沒有任何損失,卻就收穫了天下的美名,陳正泰則被強迫拿出了大量的錢財收購那些燙手的土地,而世族們可藉此機會,從土地中解脫出來。
李世民不只是在觀察李泰,同時也在觀察李承乾,卻見李承乾臉色已極不好看了,隱隱有脾氣發作的徵兆。
原本這個時候,李世民該當站出來的,可李世民此時,卻出奇的冷靜,他猶如一個旁觀者,似乎這殿中每一個人的心思和舉動,都毫無保留的暴露在他的眼底,而他的心思,卻無人可以揣測,哪怕是張千也不知道陛下藏著什麼心思。
此時,陳正泰嘆了口氣道:「那好吧,只是……這底價一定不可高,師弟你快起來,你再不起來,我陳正泰只好以死而謝天下了。」
李泰臉上頓時一喜,這才站了起來,朝陳正泰作揖道:「多謝師兄。」
陳正泰沒搭腔,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
群臣們為數不少已激動了,無論如何,總算有一個傻瓜和冤大頭來接盤了,這陳家有錢……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哈哈……越王這一手真是漂亮,簡直就是我們的大救星啊。
李泰隨即朝李世民行禮道:「兒臣萬死之罪,竟在父皇面前出此下策,對師兄行此大禮,兒臣逾越了禮制,這是兒臣的疏失,懇請父皇降罪兒臣。」
李世民用拳磕了磕御案,突然用一種奇怪的口吻道:「你當真是為了天下百姓,而懇求你的師兄?」
現在事情往他所想的那般發展,李泰心裡已一塊大石落地,他似乎意識到,很快他就會被天下人所稱頌,而他非常享受這種感覺,於是毫不猶豫地道:「是。」
李世民便用一種奇怪的笑容回應李泰,而後點點頭:「吾兒果然不愧是賢王啊。」
李泰依舊保持著他的謙謙有禮,道:「兒臣不敢。」
李世民沒再說什麼,只瞥了陳正泰一眼,隨後起身:「朕已乏了,卿等告退吧。」
李世民臉上沒有喜怒,留下這句話,給所有人揣測,而後舉步,帶著眾宦官離開了太極殿。
李世民一走,殿中許多人就再也忍不住的發出了慶幸的聲音。
李泰很快被韋玄貞等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而房玄齡卻如老僧一般站在一旁,他什麼都沒有說,率先走了。
長孫無忌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外甥,而後再看看另一個外甥李承乾,搖搖頭,也沒有湊這個熱鬧,隨房玄齡一道離殿。
李承乾現在一肚子的火,氣咻咻的想要衝上去將李泰這個傢伙揪起來,狠狠痛罵一頓。
可陳正泰及時扯了他的長袖,示意他離開。
……
等出了太極宮。
李承乾哼了一聲,不忿道:「你瞧瞧他那個樣子……」
「師弟,別說了。」陳正泰卻是輕鬆的道:「越王師弟這樣求我,我怎麼好不滿足他呢?現在開始,我要收地了,嗯……定一個底價,他們愛賣便賣,不賣拉倒。」
李承乾齜牙咧嘴地道:「你沒看出來,他們這是在逼你就範呢,世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啊,你咽得下這口氣,孤可咽不下這口氣。」
陳正泰笑呵呵的道:「這是因為……他們已狗急跳牆了,啊,該死,該死,我不該罵人是狗,我太不文明了,我有罪。」
陳正泰打著自己的嘴,隨即又道:「兵法而言,我們已經將他們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現在他們已成了困獸,這困獸是最不好招惹的,一旦你一點希望都不給他們,他們是真要咬人的,所以兵法上又有雲,叫:圍三缺一。意思就是,你得給別人一條路走,如若不然,便是我整日和師弟同眠,也無法保障安全了。好啦,見好就收,既然他們狗急跳牆,那麼……我也該圖窮匕見了。」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道:「圖窮匕見?你的匕呢?」
「打個比方,你別什麼事都較真好嗎。」陳正泰翻著白眼搖搖頭!
其實以智商而論,說實話,李承乾真的比李泰差太遠了,李泰的缺點就在於,過於沽名釣譽,以至於過了頭,顯得虛假。而李承乾某種意義而言,性子裡卻有一種爽直的一面,當然,爽直過了頭,會讓人很多時候想拍死他。
陳家有錢。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於是……
二皮溝開始貼出了布告,開始統一徵收土地!
只是價格嘛,卻是低得嚇人,三貫一畝,不分土地優劣,一概全收。
消息一出,長安震動。
這價格,當然是低得讓人髮指,可這裡頭最大的好處就在於,它不分土地的優劣!
雖然這劣質的土地,從前也需十幾二十貫錢,而如今地價跌的這樣厲害,完全不給人任何希望,而那些並不肥沃的土地,留著顯然虧損最大,所以看上去價格低,實際上……對許多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整個二皮溝,已開始忙碌起來。
率先來的,乃是韋家,他們派人送來了大量的地契!好田,當然是韋家自己留著的,不過肥沃的土地畢竟不多,而劣地現在能換真金白銀,自然得趕緊了。
甚至已經開始有流言,說是陳家的錢是有數的,不可能無限制的收購土地,誰先賣出去,得了錢,才算是落袋為安,如若不然,到時就算想賣,也賣不出去了。
這樣一來,大家都急了,都是爭先恐後的跑來陳家賣地。
那尋常的百姓,哪裡有資格爭在世族的前頭,烏泱泱的人,蜂擁而至,排在前頭的,都是那些有數的大族。
行動性極強的三叔公,親自帶著許多人,設置了一個專門用來交易的場所。
世族子弟們帶著地契來,在確定了土地之後,便有雍州的文吏在旁,當面畫押作保。
當然……錢也不是當即付的,畢竟這麼多錢,怎麼可能立即交割?往往是先寫一張欠條,約定一個月之內來取。
關於這一點,韋家人倒是沒有任何異議的!
一方面,他們不想耽擱交易,最好的結果就是立即交割,免得夜長夢多。
另一方面,陳家畢竟家大業大,也是體面人,再加上這事是在御前定下來的,他們也不敢賴賬不還。
他們用無數的地契,換來了一張張的借條。
便如一下子拿到了真金白銀,頓時心滿意足。口裡還不斷的感慨:「真是多虧了越王殿下啊,越王殿下愛民如子,這樣的賢王,舉世難見。」
三叔公氣得半死,是我們陳家好心收你家的地,你們謝越王?
看來……越王沽名釣譽,也不是好東西……太子性子又不好,難道這天命竟在那剛剛出生不久的皇九子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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