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眼前依舊還冒著熱氣的湯藥,李世民有所猶豫。
倒是此時,長孫皇后咳得更厲害,一陣咳嗽之後,長樂公主連忙上前去摸了母后的額頭,這額頭更燙了。
眼見母后形如枯槁的樣子,長樂公主有些慌亂。
突的聽到長孫皇后道:「進藥吧。」
她的聲音很輕,整個人顯得虛弱無力。
一聽進藥,便有宦官上前,想要試藥!
李世民看了臉色蒼白的長孫皇后一眼,像是一下子下了決心一般,在旁大手一揮,不耐煩的道:「這是朕的門生下的藥方,即便無效,也不至有毒。藥也是朕的女兒熬的,爾等不要多事。」
宦官便連忙退下了。
於是長樂公主接了藥湯,親自在榻前伺候著長孫皇后服下。
顯然,這藥有一種特別的苦澀,長孫皇后喝著格外的難受,好幾次停頓,卻又不得不喝!好不容易將這藥湯喝的見了底,竟有一種想藥嘔吐的感覺。
於是,長樂公主又忙讓人取了溫水給長孫皇后服下,這才好了一些。
只是喝了一碗藥,就像耗掉了許多力氣般,長孫皇后疲憊地很快睡下了。
長樂公主看著長孫皇后依舊憔悴不啃的臉,心裡還是有些擔心,便又問御醫道:「此藥,吃了不會有事吧。」
「這就保不准了。」御醫回答道:「畢竟這不是臣等開的方子。」
李世民在旁眼睛一瞪。
嗯?怎麼現在說的,和方才說的又不一樣了?
這幾個御醫也不傻,其實在喝藥之前,他們倒是希望娘娘吃藥的,畢竟他們已經無計可施了!
此病是頑疾,娘娘身體又虛弱,若是一個不好,娘娘的性命若是真砸在了他們的手裡,那就糟糕了。
可現在藥湯吃完了,就不一樣了,為了保險起見,千萬不要和這陳正泰發生什麼瓜葛,要是這藥吃死了人,這要算誰的?
宮裡的御醫醫術水平如何,是其次的,畢竟……這世上絕沒有可以藥到病除,百分百能治好的病。
可御醫必須得懂得變通,要隨機應變,隨時知曉如何甩鍋,如何推卸乾淨自己的責任,這才是保命之道。
長樂公主露出幾分焦急,道:「方才你們還說可以進用的。」
「公主殿下。」為首的老御醫語重心長的道:「臣方才可沒這樣說,臣的意思是,此藥畢竟是宮外來的,無法驗證,臣等吃不准。」
長樂公主慍怒,正想痛斥這幾個御醫。
李世民則是厭惡的看了這幾個御醫一眼,心情煩躁地道:「你們退下吧。」
長樂公主道:「父皇……」
「不必擔心,先看看此藥的藥效再說。」李世民安慰她:「觀音婢吉人自有天相,應當不會有事的,哎……實在不成,再剃度五百個和尚吧。」
李世民登基之後,還是有一些迷信的,每一次妻子和子女一生病,就總想著大赦天下,或者是剃度和尚。
譬如此前,就因為長孫皇后的病,而剃度了五百個和尚!
要知道……許多人都在等著宮裡的指標的,和尚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當的,必須得有度牒,獲得官府的認可!
而對於普通人而言,僧人可以不事生產,寺廟裡有足夠的田產可以維持生計,只要念經便可一輩子吃喝不愁,這對於許多窮苦的百姓而言,乃是一個極好的出路。
所以私下剃度的人很多,不過官府卻不會輕易給這些剃度的人僧人的身份,於是乎……大家都盼著宮裡的貴人生點啥病。
長樂公主還是不放心,便將遂安公主拉到了一邊,繃著的俏臉好不容易擠出幾分笑容,道:「姐姐,陳正泰真的懂醫術嘛?」
「他什麼都懂。」遂安公主認真的回答道。
長樂公主:「……」
這些日子在此伺候母親,長樂公主和遂安公主也算是朝夕相伴,二人年紀相差不大,又都是公主,偶爾也會閒聊幾句!
遂安公主的口裡總是離不開師兄,長樂公主耳朵都出繭子了!
此時,長樂公主忍不住道:「世上哪裡有什麼都懂的人,但凡有人說什麼都懂,此人不是騙子,便是文曲星轉世。」
遂安公主很肯定地道:「師兄不是騙子。」
長樂公主便不語了,她發現有時遂安公主有些無法溝通,只是皇家公主還是極注意禮儀的,言行舉止必須符合規範,喜怒哀樂也盡力不可表露!
於是她便不再多問,只頷首道:「無論如何,姐姐也有心了,哎……我只擔心母后……」
說著,她神色黯然,幽幽道:「我昨日心裡求告神佛,只要能緩解母后的痛苦,令母后能痊癒,我便短壽十年,亦或斬斷青絲,遁入空門也是願意。」
遂安公主便紅著臉道:「我也一樣。」
…………
此時,陳正泰在家正提著筆!
現在土地已有了,而且還是非常多的土地!
如此巨量的土地,必須得產生效益。
散落在天下各處的荒廢土地,是不能不利用的,就算暫時沒有用,可眼下,卻可以用來作為耕地。
因此……就必須招來大量的佃農。
只是現在糧價雖有回穩的跡象,可顯然卻是因為通貨膨脹引起,想要吸引人耕種,卻需得想辦法。
他經過一番細思後,大致的書寫了一個招募佃農的辦法,而後讓人請來三叔公看。
三叔公雖然小氣,對於經營方面也只是猶如尋常的大戶人家一般,只一心想要勤儉節約和量入為出。
可他有一點好,那便是用心,只恨不得自己將心肺掏出來,也要將這家業經營好。
如此巨量的土地,宮中占了六成,這不是小數目,不過卻都掛在二皮溝之下!
說白了,就是他們只負責享受盈利,所以這上千萬畝土地,卻幾乎都是陳家來做主。
三叔公很快就來了,便在陳正泰的不遠處坐下!
他近來身體微胖了一些,臉色也紅潤,像是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在書齋里,他先狠狠的誇獎了陳正泰一番!
等陳正泰將自己所書的招募流民辦法送到三叔公手裡,三叔公低頭看了,頓時嚇了一跳!
三叔公驚異地道:「呀,這豈不是我們陳家倒貼錢給佃農們耕種?」
這章程太嚇人了,不但請人來耕種,而且還保證他們的糧食,陳家進行收購,只要他們願意賣,陳家可以拿出一個底價,保證最低的收益。
這些日子以來,糧價的波動很大,所以市面上肯收糧的人不多。
因而這農耕,反而成了很冒風險的事。
若是陳家願意以一個底價收購糧食,那麼便可讓人旱澇保收了。
這怎麼看著又是他們陳家吃大虧的節奏?
陳正泰便道:「當然,地租還是要有的,這個地租和其他人家的地租差不多。」
這倒不是心黑。
而是近來世族已經被逼急了,陳正泰無法保證,會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程咬金出來。
他們可都是在亂世中屹立數百年的豪族啊,能在亂世之中生存,而且還活得很滋潤,他們自己成天跟人吹噓說自己是經書傳家,是文明人!
可你若是信了他,那才見了鬼。
若是大量的減免地租,這就真的將世族們逼到了絕境了,凡事得一步步來,還是老辦法,圍三缺一,給人一條路走,大家看在陳正泰還欠自己錢的份上,才能繼續保持友好的溝通。
陳正泰看著三叔公不情不願的樣子,倒是耐心地道:「三叔公,這錢……終究只是銅而已,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我們陳家將來不會缺錢。可這些糧食,我還有大用呢!」
「糧食收上來,一方面可以作為儲備,另一方面,還可以生利,不說別的,我和突利兄弟就約定,拿他們草原上的牛馬來換酒,咱們將糧食釀成了酒,換來了牛馬,這又有什麼不好?未來再開闢一些營生,譬如養豬,將一些多餘的雜糧用來餵豬,這也能生利的。總而言之,不要怕花錢,時代不一樣了,從前是將錢藏起來,便能積累財富,可是將來,卻是誰能將錢有效的花出去,才能生出更大的利益。」
三叔公認真地聽著,點點頭!
他大致也知道長安發生的一些事,聽了陳正泰的分析,便也放鬆了心境,道:「這個我知道,錢趕緊花出去,現在不吃虧,天曉得明年這個錢還能買多少東西。」
陳正泰隨即又道:「還有一事……就是礦場那邊,得抽調一些咱們陳氏的骨幹出來,準備再開幾個作坊了,他們在礦場,開山的開山,冶煉的冶煉,現在已有些用處了,我預備和程世伯、張世伯先建一個瓷窯,這瓷窯和冶煉是相通的,這些事,有咱們陳家人來鋪開,我心裡放心一些。這件事,讓四叔來處置吧。還有那個陳正亮,冶煉是一個好手,瓷窯的高爐,讓他來負責。」
三叔公樂開了花:「對對對,還是自己人最放心,咱們陳家人……要一條心才好。正亮是我看著長大的,打小我就覺得他很聰明,他打葉子牌很厲害,雀兒也養得好,還有蟈蟈什麼的,也很擅長,這不就說明他打小就聰明嘛?」
陳正泰心裡說,三叔公你確定你不是在黑他?
心裡是這樣說,可陳正泰也知道,這些陳家的子弟,從前都是混吃等死,可多少還是讀過書的,從小耳濡目染,見識比尋常人要高!
現在,陳正泰非常確定,這一次送他們去挖礦,算是做對了,經過了這半年多的磨礪,雖然過程很痛苦,可這聰明的勁頭,總算是發揮在了有用的地方。
到了正午的時候,張公謹就派人送來了錢,陳正泰當即給他簽了一份契約。
而程家的錢卻是晚上送來的,白日程咬金需去監門衛當值,別人送他不放心,下了值,便一身戎裝的將錢押送了來,而且時間恰好掐在了飯點上。
陳正泰自然讓人整了一點水酒,程咬金現在學聰明了,陳家的酒,不能一口悶,得慢慢的抿一口,而後再慢慢的入喉!
一股辛辣勁頭入腹之後,程咬金感慨道:「老夫遙想當年不知殺了多少人,尤其是在瓦崗寨的時候,嘖嘖……真是痛快啊,可現在不同啦,現在天下承平,不能總殺人啦,做事……得有規矩,你看……老夫說送錢來就送錢來了,算是守信講規矩吧。」
陳正泰就乾笑道:「是,是,程世伯怎麼說都有理。」
程咬金瞪他一眼:「這一次和你合夥,也算是為程家謀一個出路,我老啦,心裡只想著兒孫,兒孫若是能富貴,便是現在死了也值。你別老聽老夫說殺啊死啊什麼的,好像是在威脅你……」
陳正泰心裡想,你特麼的這還不是威脅?
程咬金道:「老夫也是講道理的嘛,這瓷窯若能掙錢,老夫便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了,往後有什麼要借重的地方,你吱一聲,除了陛下,你說你看誰不順眼吧?」
陳正泰還真的認真的想了想:「我看越王不順眼。」
程咬金臉一拉:「你這混賬,你膽子真大,這樣的話也敢亂說,你別害人,該死,老夫怎麼和你喝酒呢,以後可萬萬不能說了。」
陳正泰白他一眼:「你自己說了我看誰不順眼,除了陛下以外的。何況我知道世伯是性情中人,雖然未必盡善盡美,可這一點義氣還是有的,總不至於將我告發了,真要告發,我便說這是我們合謀,結果世伯慫了,跑去揭發,我年紀這樣小,又沒有掌兵,你猜大家相信誰?」
程咬金一時沒了脾氣,於是便扶著額頭,口裡發出哎喲的聲音:「這酒勁太大了,太大了,可怕,為啥才喝這一點,就不勝酒力了呢,該死,可能是這些日子太操勞了,這巡視諸門真是辛苦啊。噢,是啦,正泰賢侄,你方才說啥?」
陳正泰便道:「我說我和世伯合謀,想要幹掉……」
程咬金一拍酒桌:「世侄,啥也別說了,我恰好有個老妹,年紀大是大了一些,不過和你很般配…你嫌棄也好,不嫌棄也好,我明日就將她送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陳正泰打了個冷顫,頓時認慫了:「我將世伯當作親人哪。」
程咬金便笑道:「哈哈,不說這個啦,來,來,喝酒,喝酒,難得你我投緣,我和你講一講瓦崗寨里的事。」
陳正泰忙乖巧的點頭:「噢,我就喜歡聽這些。」
程咬金於是便開始吹噓起來,吐沫橫飛。
當日喝的大醉,程咬金則晃悠悠的被家將抬走的。
…………
子夜。
天上繁星滿布,寢宮裡燈火冉冉。
李世民忙了一日,已是疲倦了,只是長孫皇后高燒不斷,他不敢睡下。
在這個時代,高燒是極可怕的徵兆,哪怕是皇家,死亡率也是極為可怖的。
他擔心一旦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觀音婢便要和自己天人相隔了,於是就留在了這寢宮裡。
幾個御醫還在外頭候著,低聲討論著什麼。
這已是第七日高燒了,而且咳嗽愈演愈烈,再這樣下去,御醫們根據多年的經驗,只怕娘娘要熬不住,非要死於非命不可。
唯一讓他們慶幸的是,白日裡,娘娘吃的是陳正泰的藥,這就給他們撇清干係預留了伏筆!
可他們還是很擔心,畢竟是御醫,職責所在,陛下對娘娘又極為上心,一旦有什麼閃失,哪怕死罪可免,卻也還是吃不了兜著走。
長樂公主此時則是躲在一旁的小殿裡禮著佛,這本是長孫皇后設置的一個小佛室,這種在寢室附近設立佛室的事在唐朝很盛行,長樂公主跪在佛像下,默默祈禱。
遂安公主則是身體有些吃不消了,小睡了片刻,迷迷糊糊起來,尋到了長樂公主,此時明月當空,長樂公主禮了佛,形容憔悴的樣子!
遂安公主便道:「可用了飯了嘛?」
「沒有心思。」長樂公主道:「方才我隱見了佛像在發光。」
「呀。」遂安公主道:「這一定是幻象,師兄說過的……」
「你為何總是師兄說……」長樂公主道:「你不要說胡話,衝撞了佛祖。」
遂安公主聽了,便忙點頭:「是,是,是我錯了。」
長樂公主臉色溫和了一些:「我方才又祈告了佛祖,若是誰救了母后,我寧願下嫁給她。」
遂安公主一聽,月色之下,她的俏臉微微有些慘然,而後她強笑道:「這樣嘛,妹子真是孝順,我……我……我也一樣。」
長樂公主便苦中作樂地道:「什麼一樣,哪裡有兩個公主事一夫的,你不要玩笑。」
遂安公主便垂下腦袋,幽怨地不言了。
長樂公主便揚起她那楚楚可憐的俏臉來,略顯憂愁地道:「佛祖應當會保佑的吧,若是不保佑,那就請道人們將太平真君的金身抬進宮裡試試看。」
太平真君就是後世所說的太上老君,只是北魏皇帝將其敕封為太平真君,到了唐時依舊延續了這個稱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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