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武威城。
李處耘看著面前的使者,眼睛微眯。
潘羅支的使者是他族中最受人尊敬的普摩和尚。
普摩和尚一臉的和善,肥肥胖胖的,好似彌勒佛,雙手合十作揖道:「與中原為敵是折捕嘉施野心所致,並非涼州諸部之意。節度天威,折捕嘉施兵敗身死,我部族長現已取代折捕嘉施,成為涼州諸部大首領。大首領向來敬慕中原,願率涼州諸部歸順天朝,受節度調遣……」
普摩和尚此話一落。
龍旭、牛天金、阿喻丹三部族長皆是大喜,想不到這賭上族部氣運之戰,會贏得如此乾淨利落,只是短短几日就抵定了勝局。
他們忌恨極深的折捕嘉施直接氣死了。
大感快意。
對於李處耘敬畏更深。
阿喻丹興奮揮著拳頭說道:「節度,如此一來,涼州皆在我們掌控之中,不如調集兵馬協助天子奪取河湟之地?」
阿喻丹見局勢大好,已經完全倒向中原了。
涼州的這點功勞,滿足不了他的胃口,有了攻入河湟的心思。
李處耘淡然一笑道:「大首領的心意在下收到了,能夠免去兵災,對於涼州上下百姓族民,亦是天大的好事。這樣吧,涼州穩定重於一切,冬季即將到來。普摩法師,勞煩你回去稟明大首領,讓他散兵各回族部,以抵禦寒冬。若他想來與本帥一見,親自前來便可。」
普摩和尚面色坦然,恭聲道:「貧僧領命!」
他並不知道潘羅支的意圖,真以為潘羅支是真歸順。
阿喻丹見李處耘如此處理,神色微微一變,已經想到了問題所在,不敢多言。
李處耘目送普摩和尚離去。
在涼州待了大半年,李處耘對於這裡的情況有著一定了解。
這誰都可能降,唯獨已故的折捕嘉施或者現今的潘羅支可能性不大。
此番中原重新占據涼州,不可能繼續依照吐蕃舊制來治理的。
這漢唐故地,當有漢唐故地的風采。
涼州境內所有的部族都將打散覆滅,以城、縣、村而居……
哪怕從事畜牧業的百姓,也必須去族部化。
這是必然的結果。
這種情況,對於一些中小族部乃至於尋常豪強影響不大,他們手中本來就沒有站得住腳的實力。
歸於中原,從一個族長轉化為一個地方官員或者將軍。權勢會受到一定影響不假,但得到的並不少。
等價互換,並非不能接受。
可潘羅支這種級別的豪強,就沒有等價交換的資格了。
他們的地位等同於地方小諸侯,屬於直接打壓的對象,一旦投降幾乎不可能重新掌控權勢。
朝廷也不會給他這樣的人,過大的權力,甚至有可能將之調入汴京享福。
這種待遇潘羅支不會想不到。
除非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潘羅支不會輕易接受將他的族部打散,成為地方將官,或者領著俸祿去汴京享受的。
財富對於享受過權利滋味的人來說,微不足道。
李處耘並沒有讓眼前的勝利迷失了雙眼,深知潘羅支遠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此刻的投降,很大可能是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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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皇宮。
「好,好,好!」
羅幼度得到李處耘的戰報,興奮起身,連說了三個好字,高聲道:「五百破五萬,李正元這一仗堪比合肥城下的張文遠!打得真漂亮……」
正元便是李處耘的字。
樞密院的魏仁浦也忍不住讚嘆:「李節度這一仗打得精彩,打出了朝廷的威風,直接穩定了涼州的局勢。」
趙普厚著臉說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陛下目光如炬,從諸將中選出李節度擔此重任,臣下佩服……」
羅幼度嘴角微翹,沒有理會趙普,繼續不吝嗇自己對李處耘的誇讚,道:「不止如此!關鍵是他取得大勝之後,並未心懷驕意,能夠冷靜地分析局勢。」
魏仁浦問道:「陛下指的是潘羅支?」
「當然是他!」羅幼度道:「此人朕見過,野心十足,並非輕易妥協之輩。」
其實是因為歷史上潘羅支就玩過詐降這一招。
不過他對付的是定難軍的李繼遷。
讓宋朝頭痛的李繼遷,便是率兵攻入涼州,中了潘羅支的詐降計給殺死的。
潘羅支野心極大,不會甘心輕易地交出自己手上的權力。
「以樞密院的名義修書與李處耘,讓他穩住涼州即可。隴右河湟自有我朝大將負責……」
這到了一定境界,羅幼度已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求快不如求穩。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一步一步慢慢來才是王道。
尤其是此刻的隴右河湟與涼州地區,這些地方受到吐蕃文化的影響太深。
原本的漢唐故地卻說著吐蕃語,用的是吐蕃的文字,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羅幼度一臉正容地道:「相比收復隴右河湟與涼州地,朕更加關心的是對於兩地的治理問題。這兩地大部分百姓都脫離了我們中國傳統的農耕生活,而是以遊牧部落的方式遍布各地。各個部落各自為政,互不統屬。這種情況必須整改,朕需要一個手腕強硬的文臣負責隴右的行政事務。」
他說這話的時候,言語中是帶著幾分殺氣的。
別的地方羅幼度可以接受一步步慢慢來,但是涼隴地區不行。
這裡既是絲綢之路的要道,也是漢唐故地,東西方商業文化交流的必經之路。
如此重要的地方,文化語言都無法一統。
那叫什麼事情?
這方面沒得商量。
王溥這時舉薦了一個人,說道:「臣有一人選,應當可行!」
「快說!」
王溥道:「此人姓呂,名端,字易直,幽州安次縣,現在官居著作佐郎、直史館。臣與其兄尚書左丞呂餘慶相識,對於呂端有一定了解,此人識得大體,處事清簡,但魄力十足。」
羅幼度眼前一亮,呂端可是宋朝著名宰相。
「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說的就是他。
此人不顯山不露水,可真到關鍵時候,那魄力可與寇準一比。
歷史上宦官王繼恩暗中串聯參知政事李昌齡、殿前都指揮使李繼勛、知制誥胡旦等,並與太宗妻李皇后一起謀立太宗長子趙元佐,企圖發動政變。
呂端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將宋真宗趙恆扶上了皇位。
雖然宋真宗不是個玩意,但呂端在這關鍵時候的力挽狂瀾,幹得實在是漂亮。
有魄力有手段。
「就他了!」
羅幼度直接拍板釘釘,說道:「命其知河州刺史,看看成效!至於蘭州刺史,就讓宋雄去吧!對於宋雄的能力,朕深信不疑。」
宋雄有過這方面的經驗。
契丹統治了幽州數十年,幹了不少文化入侵的事。
羅幼度將之留在幽州就是為了宣揚文教,將契丹潛移默化的思想修正過來。
宋雄從書籍入手,耗時一年有餘,成果斐然。
羅幼度本想著將之調往中樞,現在隴右缺人負責文教。
最先想到的就是他。
治理隴右不僅要剛,還需要柔,呂端、宋雄一剛一柔,或許就有奇效。
魏仁浦道:「對於慕容延釗、李謙溥,陛下可有特別囑咐?」
要是沒有,他便直接下達樞密院的指令,做軍事布防調度了。
「沒有!」羅幼度回答得很堅決:「這行軍作戰,講究隨機應變。讓他們根據戰局自由發揮便好,我在千里之外,就不做干涉了。」
魏仁浦遲疑了片刻,問道:「慕容延釗那裡不需要特別叮囑一二?」
針對隴右河湟地的攻略。
羅幼度的安排是兵分兩路,一路是進攻蘭州,一路是攻打河州。
李謙溥這一路進展順利。
當初安排李謙溥為渭州刺史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如何。
因故李謙溥到任之後,廣施仁政,他不但對渭州子民好,對於周邊的吐蕃百姓也好,給吐蕃百姓開戶籍特權,鼓勵他們歸附,吸引吐蕃百姓成為渭州百姓。
他在這些百姓中募集了三百兵士,利用這三百兵士奇襲蘭州城,一舉將蘭州拿了下來。
而慕容延釗在進攻河州的時候遇到了阻礙。
河州自古以來就是溝通中原與西域政治、經濟、文化的紐帶。從秦漢開始,曾設縣、州、郡,為烽煙時起,兵家必爭之地,故有「河湟重鎮」之稱。
河州豪強章迷族在河州經營多年,與周邊大小部落皆有極深的往來。
因故慕容延釗行軍速度雖快,卻並未取得奇效。
河州事先有了準備,將慕容延釗阻擋在了城外。
慕容延釗手中沒有攻城器械,故而受阻於河州城下,並沒有顯著的戰果。
李處耘的戰績可怖,李謙溥亦是成果非凡。
唯獨慕容延釗並無成效。
故而魏仁浦這裡特別問了一句。
羅幼度深知遣將不如激將,但若刺激過頭也不是好事。
就慕容延釗那脾氣,得知了後輩在涼州、蘭州的戰果成績,已經有激將的效果了。
他笑著搖頭道:「不需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點了慕容延釗為將,就相信他能打好這仗。等著就好,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慕容延釗不會讓朕失望的。」
見羅幼度如此信任慕容延釗,魏仁浦自然不在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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