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與幾位大人以為,泰山祭祀事關重大,若因區區一夢,便就此取消的話,且不說會使朝野上下乃至民間百姓猜測紛紜,於陛下和殿下名聲不利——再說傳到其餘列國耳中,恐怕更會貽笑大方。」
陶侍郎語氣不重,卻字字砸在昭豐帝心上。
太子進言之事,若不曾傳開,他只以龍體不適為由糊弄過去且罷。
然而眼下不知怎地被傳開了,可就沒有那麼好辦了。
儲君造謠,國君信謠……
一著不慎,父子倆只怕就要一起丟人丟出大靖去了。
陶侍郎還在孜孜不倦地勸著。
昭豐帝閉了閉眼睛。
「朕再考慮考慮,你先退下吧。」
「皇上……」陶侍郎有些不甘心。
他說了這麼多,皇上竟還要考慮——
一個夢而已!
就為了太子口中一個沒頭沒腦的夢?
「陶侍郎,請吧。」劉福上前,語氣里含著暗示之意。
陶燁無可奈何,唯有行禮退了出去。
「如今朕這養心殿,竟成了篩子不成?什麼話都能傳得出去了?」
陶燁剛離去,昭豐帝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劉福驚惶伏地請罪。
「是奴才辦事不力,請皇上降罪!」
昭豐帝不耐煩地道:「先查清是何人所為,再來同朕請罪!」
劉福忙地應下。
「奴才遵命。」
不足半個時辰,劉福便折返了回來。
「啟稟皇上,事情的大概經過已經查明了……」
昭豐帝看向他。
「是一個名兒叫小五子的內監在與一名灑掃宮女閒談時,不慎說漏了嘴。那小宮女身份低微,是個不知輕重的,一來二去間,便傳了出去……方才奴才親自去審問過,那宮女已經悉數招認了。」
「小五子?」
昭豐帝微微皺眉,眼前閃過一張年輕太監秀氣的臉龐。
這個太監他有些印象,確是養心殿裡的人。
「小宮女不知輕重,養心殿裡的人何時也這般不知輕重了?」昭豐帝擰眉道:「可仔細審過了?」
別不知輕重為假,受人指使是真。
「奴才方才查到時……此人已經先一步懸樑自盡了。」劉福聲音低了低:「興許是聽到了外面的風聲,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過錯,便畏罪自縊了——」
昭豐帝臉色又是一變。
死了?
如此之下,再想要深查,就不是易事了。
「陛下放心,奴才必當全力徹查此事。」
昭豐帝心中煩悶,看著他道:「該徹查的可不是止這一個。」
劉福忙道:「是,奴才明白。」
出了這等事,里里外外,自然都要全部清洗,絕不能再有類似之事發生。
「滾下去領罰吧。」昭豐帝心情鬱郁地道。
劉福緩緩退了出去。
實則,他自掌管司禮監以來,處處頗算謹慎小心,此類事尚是第一次出現——若不然,皇上也不能這麼輕易就饒了他。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輕心。
再有下次,怕就要罰到脖子上去了。
劉福跨出養心殿,臉色已是一片冷然。
不多時,便有內監入得殿內稟道:「皇上,太常寺卿在外求見。」
昭豐帝翻了翻煉丹冊,頭也沒抬一下。
太常寺主管的便是祭祀之事,想必是從禮部侍郎那裡聽到信兒了,趕著來勸呢。
這個新上任的太常寺卿,為人很有幾分傲性,可不是個好打發的。
「皇上……」沒等到昭豐帝開口,內監又輕聲喚了一句,輕聲道:「太常寺卿孫大人在殿外候著呢。」
昭豐帝:「現在不見,先攢著。」
小太監愣了愣。
先攢著?
這是何意?
此時,卻見皇上已經步上了蓮花台,盤腿打起了坐來,面容平靜祥和,端是一派與世無爭之色。
「……」
小太監也不敢多問,唯有默默退了出去。
「皇上可答應見我了?」太常寺卿心急地問道。
「孫大人,皇上說……現在不見,先攢著。」
「攢著?」太常寺卿皺眉。
他都攢了一肚子話了,不能再滿了,還要怎麼攢!
不多時,又相繼有兩名大臣過來了。
內監硬著頭皮又進了殿內通稟。
「諸位大人,皇上說……再攢攢。」
幾位官員面面相覷,皆是皺眉。
直到殿外聚集了整整七位大小官員,昭豐帝才將人一次全部宣了進來。
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聲音,昭豐帝看著面前一張張面孔,不由覺得這俗世總是令人捉摸不透。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陶燁提出泰山祭祀之事時,有幾位老臣曾在一旁隱晦地勸阻,雖專挑了好聽的說,但顯然是不贊同他去泰山祭祀的。
是,他未曾治下什麼盛世,配不上去泰山祭祀,那他現在不去了,怎麼這幾個人又開始了呢?
為什麼哪兒都有他們!
且這些人仗著資歷老,在朝中有幾分威望,說著說著,竟隱隱責怪起了太子身為儲君,說話做事卻不顧後果,信口開河。
到了最後,儼然越說越嚴重,大有要讓太子出面謝罪,平息議論之意。
又再三道,泰山之行不可廢。
這一刻,昭豐帝覺得自己和太子被安排的過分明白。
好不容易將這些人打發走,宮人又來稟:「皇上,寧貴妃和六皇子來了。」
昭豐帝無力地道:「讓他們進來吧。」
且看看他這愛妃是不是也要趁機踩上太子一腳。
寧貴妃帶著六皇子走進殿內,就見昭豐帝略顯疲憊地倚在羅漢床內。
「臣妾給皇上請安。」
「兒臣給父皇請安。」
昭豐帝點了點頭:「都平身吧。」
又命人賜了座。
寧貴妃卻未落座,而是行至他身後,抬手要替他捏肩。
昭豐帝避開了,擺手道:「罷了,愛妃終日操勞後宮之事,也歇一歇吧。」
他的頭已經夠疼了,再經她那般心不在焉一按,只怕到時就要請太醫了。
寧貴妃臉上的笑意淡了淡,旋即掩飾去,關切地問道:「皇上可還是為了泰山祭祀之事煩心?」
昭豐帝沒有否認,只嘆道:「……這個皇帝,可真不是那麼好當的。」
人各有志,想前朝那位才子皇帝,也是錯生在了皇家。
他如今想來,倒不如一直做那個無人管束的廢太子——除了偶爾有人投個毒刺個殺之外,倒是不必為了其他事憂心,愛妃也是真心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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