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章 告別
那女子梳婦人式。//無彈窗更新快//穿米黃色的交領紗衣,系一條淡紫色的長裙,看著卻也身姿婀娜,眉清目秀。她見明菲、明玉等人朝她看過來,怯怯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明菲看到她頭上插著金釵,耳邊掛著的是圓潤的金鑲珍珠耳墜,便隱約猜到了她的身份,於是也沖她點點頭,笑了笑。那女子似乎想鼓足勇氣走過來,誰想袁家跟在一旁伺候的一個婆子見了,立即朝她走了過去,低聲說了句什麼,直接扶著她的手將人送走了。
不多時甄氏和袁枚兒扶著重整了妝容的袁二夫人走出來,袁二夫人強笑道:「真是對不住,掃了你們的興。」
陳氏等忙說不客氣。眾人又重拾話頭,袁二夫人托請陳氏幫著帶點東西回水城府去交給袁翰林兩老,袁枚兒則用扇柄輕輕敲了敲明菲的肩頭,指著亭子另一邊輕聲道:「那邊有幾株五色鶯粟花,我帶你去瞧瞧。」
明菲握緊手的扇子笑道:「好啊。」二人肩並著肩走到亭子的另一邊停下。明菲果真看見薔薇編成的籬笆後面有塊整整齊齊的花圃,裡面種著大約一百來株開得五彩斑斕,絢麗奪目。迎風招展的罌粟花,她方才明白袁枚兒口的鶯粟花竟然就是罌粟。
袁枚兒淡淡地用扇子點著那花:「好看吧?」
「好看。」種這麼多,恐怕不只是為了好看吧?
袁枚兒用扇子掩著嘴,沖明菲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它除了好看還有什麼功效?」不等明菲回答,她探長身子,用長長的塗著蔻丹的指甲在一朵血紅的花朵上輕輕彈了彈,笑道:「這東西,花了我們很多銀子很多心思才弄到這點種子。你看,等這花兒謝了之後,o天之內它就會結果,那果子割出的汁子正是治我三哥的良藥。」
明菲知道有些病人到了後期,疼痛難忍,藉助鴉片可以鎮痛,不過她卻不知袁司璞得的到底是什麼病,便問道:「他得的什麼病?現在如何了?」
袁枚兒眨了眨眼,「守真子道長說他最多能活過明年春天。儘管我三哥不許聲張,我還是要把那件事的經過的說給你聽,你妹妹明姿不要臉!她害了我三哥,我不會放過她!」
明菲垂著眼沒說話。儘管她同樣希望袁司璞能康復,但她從不後悔拒絕袁家。
袁枚兒道:「你知道她是怎麼對我三哥的?她摔在他面前,說她有病,心口疼,喘不過氣,說自己大約是要死了,又說冷,爬不起來,我三哥竟就當了真。又憐惜她是你妹妹,好心將她扶到暖亭里,立刻就轉身去找人來幫她。誰知她竟不安好心,死死揪住我三哥的衣服不許他走,說些不要臉的話,我三哥好容易推開她,她就裝死。」
她得意地笑起來,「後來她遭報應了吧?不死都被人給捂死了。」又喘了口氣,「好了,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我實在是不想和你說話,但只是,我不想讓你認為我三哥和你們家的人一樣的齷齪無恥。」
「對於令兄的病,我深表同情,也衷心希望他能恢復健康。一個人的人品如何,並不是因為某件事就可以概括定下的。一家人是否人品高尚,也不是因為某個成員不妥其他人就都不妥。包括我自己在內,很多時候總是只能看到別人的錯,而看不到自己的錯。你的悲傷和難處我理解,但也請你行事前能站在別人的立場多想想。」明姿做下的事,明菲的確不好說什麼。袁枚兒的心情,她能理解,但理解並不等於贊同。
「誰要你同情!」袁枚兒突然哽咽起來:「我三哥那般對你,你真是鐵石心腸……」
明菲無奈嘆道:「謝他垂青,實是我自私又庸俗膽小,配不上他……對不住,我有些不舒服,不陪了。」拋下袁枚兒自回了位子。
晚飯時分,突然有人來報:「守真子真人和清虛道長來了。」
袁二夫人驚喜地站起來:「我們沒去請啊,可說了是為什麼來的?」
那人道:「真人說,他在玉清宮閒坐,突然有感而,想出來走走,走著走著就走到我們家門前了,好些日子沒看見三公子,沒和他下棋說話,怪想念的,特意進來看看他。」
袁家人都高興得不得了,袁二夫人忙道:「去請二老爺了麼?快讓他出來陪真人。」又笑著同陳氏道:「不然,請真人幫華哥兒看看如何?難得他老人家肯出玉清宮來逍遙,能得他幾句真言也是極不錯的。」
陳氏本來很信這個,輪到蔡光華頭上卻又不想幹這事,若是人家說好話倒也罷了,若說的是壞話,聽著就膈應,又何必自找苦吃。正要推辭,袁二夫人又苦勸:「可以趨吉避凶。出家人,不必忌諱那麼多,就是宮的貴人們。也是經常請他去講道作法的。」
陳氏沒法子,只好道:「那等他給司璞看過以後再說吧。」又勸袁二夫人:「姐姐你有事,只管忙你的,莫要因為我們耽擱了大事,那可是罪過。」
袁二夫人順水推舟,飯也不吃,吩咐甄氏好生招待客人,帶著袁枚兒去了。等眾人用完飯,袁二夫人喜滋滋地走出來:「道長答應講幾句,我大嫂也要出來,帶著孩子們過花廳這邊來吧。」
陳氏忙問她袁司璞的病可有起色?
袁二夫人笑著含含糊糊地道:「還好吧。」
知道了袁司璞病情真實情況的明菲卻覺得袁二夫人高興的不是袁司璞的病情有起色。
甄氏使人在花廳的一角支了架屏風,讓明菲等人坐在後面安置妥當,男人們方簇擁著宋道士師徒進了花廳。
明菲從屏風的縫隙里看見宋道士穿著打扮很樸素,不過就是普通的布衣道袍,雖是鶴童顏,卻也是比當初老了許多,不由暗自感慨歲月不饒人。清虛帶著道冠,穿一身灰綢道袍,跟在守真子身後,舉手投足間頗有宋道士那種仙風道骨的韻味。師徒二人很奪人眼球。
宋道士講這個道,也不過就是根據大家的提問回答了幾句話而已。時人好道,包括守寡的袁大夫人也提了個問題。待宋道士講完,蔡光庭走到屏風後將蔡光華牽出去送到守真子面前。叫他行了個禮。
宋道士慈愛地撫摸了蔡光華的頭幾下,笑道:「此兒聰慧,福澤深厚,認真教養,不愁不能光宗耀祖。」
陳氏鬆了一大口氣。
待到宋道士這裡說得差不多了,陳氏見機起身告辭,結果宋道士也說要走了。還笑嘻嘻地牽著蔡光華的胖手,逗著他玩,不時哈哈大笑。
袁家人知道守真子當初是由蔡國棟找到請出來的,也不敢相留,殷勤地送了出去。
於是宋道士和清虛二人便與蔡家眾人一前一後的走出去。宋道士借著逗蔡光華玩,回過頭望著明菲微微一笑,比了個東西很好吃的樣子,明菲會意的一笑,她非常感激這位老人,只可惜沒有機會為他做什麼。只能是藉口感激宋道士當初的救命之恩,托蔡光庭在有空的時候,間或替她買點吃食去看他,也許宋道士看不上,但總歸是一份心意。現在看來,宋道士很喜歡。
清虛走在側邊,不時看明菲兩眼,卻也是不敢主動搭話。走到門口,陳氏、蔡光庭向宋道士師徒二人告別,宋道士捋著鬍子道:「貧道今年以來,總在睡夢裡看見水城的山山水水和我那個小道觀,你們先行一步,說不定什麼時候我也要回水城府,到時候還請諸位多多照顧。」
陳氏笑道:「真人深得聖上信任,怎可輕言離去?」
宋道士笑道:「夢裡不知身是客,金玉之不是我歸處,老了,老了……」呵呵笑著揚長而去。清虛看了明菲一眼,不露痕跡地點點頭,追趕而去。
宋道士疾行百步,方放緩腳步,清虛趕緊扶住他:「師父,您身子不好為什麼還總逞強走這麼快?」
「老啦,不得不服老啊。」宋道士嘆了口氣,回頭問他:「你還執迷不悟麼?我為著你的緣故,特意走了這一趟,若是她有意,我也不阻攔你。可到現在你還不明白?」
清虛垂著頭:「師父,我……」
宋道士嘆道:「想必你如今心偶爾也會怨我為什麼要讓你做了道士,耽擱了你一生。」
清虛忙道:「師父,徒兒不曾。」
宋道士拍了拍他的肩頭:「你與我有二十年的緣分,你兩歲時到了我身邊。如今已有十七年整,還差三年。再過三年,你要經商,要娶妻,想去哪裡都可以。」
清虛哽咽道:「師父,徒兒不會離開您的,徒兒就守在您身邊。」
宋道士呵呵笑了:「徒兒啊,你總是不信命,總是不信師父我能算命卜卦,總覺得我是弄虛作假騙人錢財。」
「我沒有。」
宋道士混濁的眼睛盯著他:「你真的沒有?那我說,你和她此生無緣,你可信?」
「師父……」清虛難過的看著宋道士,「徒兒也不想的。」
宋道士搖頭晃腦:「刻意去想就不是想了……算啦,傻孩子,我逗你玩兒的,你若是真想,你就去吧,我也不要你陪啦。趁著她還小,也許還有機會。莫要擔心我,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就算是不行了,也有人埋。」
清虛仰起頭看著天邊閃爍的寒星,扯出一個笑容:「師父,徒兒說過要給您養老送終就不會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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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陳氏偷偷問明菲:「袁枚兒先前和你說什麼?」
明菲不好和她細說明姿的事,只好道:「還是那幾句,說我鐵石心腸,不會放過明姿,我們家的人齷齪無恥。」
陳氏冷笑了一聲:「因為沒上他們家的當就成仇了?這姑娘……嘖,真是讓人不好說,以後你莫要再和她接觸了。」
但明菲想著,陳氏之所以對袁家這般客氣,次次重禮相送,其實是因為她心有些不安。可能她先前覺得袁家沒安好心,她算計明姿和袁司璞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但過後卻又看著袁二夫人可憐。做了母親的人,為了孩子心腸可以比從前狠十倍,卻也可能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柔軟十倍。
陳氏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準備帶著明菲姐弟四人回水城府。
龔遠和一大早就趕到了蔡家,吃了早飯,仔細地檢查了馬車行李等一切無誤之後,笑眯眯地守在門口,只等眾人登車。
家裡人已經知道龔遠和即將與明菲定親,明珮一直就對著明菲擠眉弄眼,不時推她一下,不時又故意咳嗽一聲,示意她看看龔遠和。明玉也小壞小壞地捂著嘴偷笑,明菲只作不知,埋著頭朝馬車走去。
龔遠和親自拉著車,笑道:「幾位妹妹慢些。」嘴裡說著幾位妹妹慢些,眼睛卻是看著明菲的。明珮一個沒忍住,一聲笑出來。
明菲白了明珮一眼,大大方方地道:「一路上要辛苦龔大哥了。」
龔遠和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肯主動和他說話,愣了一愣,眉開眼笑:「不辛苦,不辛苦。」回頭看見喜福,又開心地上前抱住喜福來回撫摸:「我的喜福啊,隔段時間不見你又瘦了啊,別翻白眼嘛,等下給你好的吃……」
明菲以前沒想過他一口一聲地「我的喜福」是什麼意思,此刻聽著卻覺得有點不一樣的意味在裡面,便朝金簪使了個眼色:「還不把喜福抱過來?當心弄髒了龔大公子的好衣裳!」
金簪知道明菲心實是還在著惱,忍住笑意上前接過喜福:「龔公子,當心被它弄髒了衣服。」
龔遠和笑笑,放開喜福,上前去問陳氏的意思:「嬸娘坐好了麼?咱們走吧。」
路上龔遠和與蔡光華相處得極好,他早晚太陽不烈的時候,他總拿把蔡光華抱在懷裡,騎在馬上優哉游哉,不時在路邊摘根狗尾巴草,或是去追蝴蝶蜻蜓。停下來的時候還可以爬樹掏掏鳥窩,哄得蔡光華暈頭轉向,晚上睡覺都想和他在一處。
路上打尖休息,吃飯住店,統統由他一手打理,不管情況如何,他總能找到最好最乾淨的店子,讓店家上最有特色最拿手的菜餚,三不五時,還可以弄點櫻桃杏子之類的時新水果奉上,伺候得陳氏等人舒服愜意無比。
明珮羨慕地道:「龔家大哥哥真有辦法,比上次我們跟著爹爹來京里時還要過得舒服些。」明玉也深表贊同,又惡作劇地逼著明菲表態,問她是不是這樣。
明菲很公正地道:「他的確很能幹。」這話不知怎地傳到了龔遠和的耳朵里,於是那個下午他一有機會就衝著明菲笑,一會兒弄點五香肉來餵喜福和金砂,一會兒又弄點滷肉來。明菲也不管他,結果那天晚上喜福拉肚子了。
龔遠和的態度和表現出來的能力同樣讓陳氏非常滿意,又恐明菲心有疙瘩,示意花婆子多多開導明菲。
住在寧宜等船時,花婆子夜裡勸明菲:「龔公子一路小意應承,可見是真心的。你們日後總要做夫妻,該丟開的就要丟開了,總牢牢記著仇不是好事。只要他心有您,肯刻意溫柔,將來您就有福。」
明菲笑道:「媽媽說的是,我都記在心了。」
花婆子給她理理頭,嘆道:「如今奴婢也不想什麼了,大公子答應將來養著奴婢,夫人也是要讓奴婢跟著您去的。您的體面就是奴婢們的體面,您若是日子過得好,奴婢們也就跟著過得好,若是不好,大家都不好過。
這女人那,做了媳婦和做姑娘的時候是兩回事。當姑娘的時候,愛使小性子,也沒人怎麼計較,最多就是說有些嬌氣小心眼罷了,還有人體諒年紀小不懂事;可若是做了人家的媳婦,再愛使小性子,再和人擰著干,人家就要說不懂規矩不識大體,有失婦德體統。
那女戒不就說了:『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既施,則有忿怒之事矣。此由於不尚恭下者也。』夫是天,他說什麼你就得聽什麼,都得恭敬著他,順著他,人家才會說你賢惠。心氣再高又如何?若是不得丈夫喜愛敬重,就什麼都不是。」
明菲知道花婆子是真心勸她,真心為她好,笑著拉住花婆子的手道:「媽媽放心,我是真的想通了。我以後一定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好好和他過日子的。」
花婆子認真地看了她一回,也笑道:「好,奴婢一直知道三小姐您是個明理懂事的。」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小二送來新熬的荷葉粥,還笑道:「龔大爺說了,夫人小姐們日夜趕路,這氣候炎熱,難免食欲不振,吃了這荷葉粥,消暑開胃,保證上了船清清爽爽的。」
金簪、丹霞兩個掩著嘴笑:「果真是到了江邊,吃荷葉粥也方便了許多。」
白露取了湯匙攪拌過後遞給明菲,快言快語:「雖然方便,但為什麼就沒人能想到大家都需要吃碗荷葉粥消暑開胃呢?所以啊,依奴婢說,這是有人周到。」
明菲也跟著笑,吃了兩口道:「熬得很好,你們也去廚下看看是否還有,也消消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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