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章體面
龔遠秩乍聽得龔遠和說出這一聲。//無彈窗更新快//眼睛猛然睜大,呆呆地看著龔遠和,龔遠和憐憫地看著他笑:「二弟,人總是要長大的,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拒絕知道,拒絕去想,就可以當做真的沒生。」他不再理睬龔二夫人,撣了撣袍子上的灰,扶著腰走進了月亮門。
龔二夫人好一歇才反應過來,怒道:「你個不孝子,我怎麼給你爹爹惹麻煩了?他在外做官十幾年,都是我一人在家伺奉公婆,替他把家打理好,又辛辛苦苦養大了你們,如今你倒來說是我給他惹了麻煩?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麼給他惹麻煩了?」
龔遠秩的腦子裡還盤旋著龔遠和的話:「人總是要長大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拒絕知道,拒絕去想,就可以當做真的沒有生。」他認真地咀嚼著這句話,突然想明白了什麼。看著喋喋不休的龔二夫人,流下了眼淚。
龔二夫人本來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很是惱怒,此刻見他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流淚,唬了一跳,探手去摸他的臉:「你怎麼了?你哭什麼?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龔遠秩輕輕撥開她的手:「以後不要隨便要死要活了,院子雖然大,但也會傳到外面去,實在丟臉得很。你要去告大哥不孝,就要先想想,這樣你能得了什麼好,爹爹能得什麼好,我們又能得了什麼好?」他為什麼哭,他也不知道。但他明白一件事,從此以後,大哥再不會是從前的大哥,他們兄弟之間,也不會再有那些抵足而眠,徹夜長談的日子。
龔二夫人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龔遠秩,突然之間,這個天真帶了點焦躁,懦弱又帶了點正義的兒子,變得很陌生,陌生得讓她有點害怕。但是龔遠秩的話,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不假思索地揮起手。打了龔遠秩一個耳光,冷聲道:「我要怎樣做,還輪不到你來教我!你若是嫌棄我丟了你臉,大可不認我這個親娘!想要臉面是吧?那你就去掙個舉人,掙個庶吉士來給我看啊!」
龔婧琪忙上前拉開二人,勸道:「都少說一句吧!這是要讓別人看我們笑話呢。」
被龔遠秩鬧了這一出,龔二夫人也沒了繼續吵鬧的心思,畢竟說實在的,那邊也沒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朱姨娘和龔妍碧見狀,忙快步跟了上去。
龔婧琪心疼地去摸龔遠秩的臉:「二弟,疼不疼?」
龔遠秩微微側開臉,口氣里滿是埋怨:「三姐,你素來是個明白人,為什麼要由著娘這樣胡鬧?她要是真的碰死在這裡,人家怎麼看大哥?怎麼看我們?龔家的臉面往哪裡放?」他心裡還有一句話,這樣的行徑,是鄉村街上那些粗鄙潑婦的行徑,不是他們這種人家該有的。
龔婧琪的眼睛閃了閃,低頭小聲道:「娘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誰能攔得住?更何況這些年來,她脾氣越怪異,作起來的時候更是不管不顧。除非爹爹在還差不多。」就是龔素在,只要吵上幾句,龔二夫人也會說當年是她伺奉病重的公婆,又養大了龔遠和,打理家生意,拿錢供龔素跑官要官的,她當牛做馬做了這麼多年,還要受他的閒氣。說不多會兒,龔素嫌她不講理,也是多有避讓。
龔遠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我一直沒過鄉試,讓她覺得在大哥面前抬不起頭來,心壓抑。她一門心思等著我過了鄉試,好替我說一門好親,是我叫她失望了。但我聽說,人的一生,福祿都是天定的,爭也爭不來,不能強求。你有機會還是多勸著她點吧,這樣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哥哥不是從前的哥哥了。」
龔婧琪驚慌地道:「你可是聽說什麼了?哥哥他做了什麼?」
龔遠秩命小廝拿上那包袱來遞給她:「你打開看看吧。」
紫地緙絲貂皮大氅,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臘梅香,是龔遠和最愛的香味。龔婧琪吃驚地道:「這不是哥哥的大氅嗎?我記得那年娘給我們幾個一人做了一件,我和姐姐的是紅的,哥哥的是紫的,你的是寶藍的。四弟還小就沒做。怎會到了你手裡?」
龔遠秩苦笑了一聲:「從春和押高價拿出來的。本來我沒有當票,人家不肯給我,是我請了邵五哥一道去講情,出了三倍的價格,又寫下保書,言明若是出了事,我負責將衣服送回去,先前給的銀子分不取,這才拿了回來。」
龔婧琪很快也就明白了:「是哥哥拿去當了的?」
龔遠秩點頭:「我今日去學裡就看見幾個同學對著我擠眉弄眼的,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心不喜,懶得理睬他們,後來周漸拉我到一旁,低聲問我,是不是家裡生什麼事了,現在到處都在傳,哥哥去春和押當毛皮衣服,為了幾十兩銀子和人家吵了半日,爭得臉紅脖子粗的。現在人家說什麼的都有。」
明里暗裡都是說龔二夫人與龔遠和、新媳婦不和,逼得二人另立爐灶,又不給生活費,害得向來大手大腳慣了的龔大公子,不得不去當衣服充門面,那些話難聽得很。不提也罷。
龔婧琪氣得臉都紅了:「他也太過分了,這明擺著就是故意打我們的臉。他和她,哪裡就缺那幾十兩銀子了?他那樣鬧騰,也不嫌丟人。實在太過分了,好歹娘也把他養了這麼大,又給他張羅著娶了親,不過一件事情不如意,就去這樣害我們,等我找他們去!」
龔遠秩一把拉住她:「你去做什麼?自找沒趣嗎?娘的確是沒給過他們一兩銀子一錢,大哥的手向來就散,那點俸祿少得可憐。還不夠他請朋友到餐霞軒去吃上幾頓的。他還要養家,莫非你還要他拿嫂嫂的嫁妝銀子來用?」
龔婧琪急得跺腳:「你呀!怎麼就這麼死心眼?他們這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丟了他官老爺的體面去當鋪里臊我們!真要是缺錢,有什麼不可以好好說?就算娘不肯給,和我說,我來想法子也是一樣的。既然沒錢,為什麼一定要分出去過?誰不給他們吃,不給他們穿了?」
「他倒是沒有親自出面,是洗萃去當的。」龔遠秩扶著亂成一團的頭,嘆氣道:「大哥從來都比我們聰明,小時候一起幹壞事,都是我們挨打,他次次都能逃脫的。這次你去找他,他也一定能推個乾乾淨淨,反過來還要把你問個啞口無言。與其去找他鬧,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勸娘,把該給他們的給他們,自然就不鬧了。」
把該給他們的都給他們,龔婧琪垂著頭不說話了。
龔遠秩見她不說話,急了,「三姐,你不會不明白吧?那本來就是長房的,遲早都是要還回去的,周漸和我說,官府那裡都是備了案的。」
龔婧琪沉默片刻,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來看著龔遠秩,沉聲道:「二弟,你是我們這房的長子,哥哥說得不錯,人總是要長大的。你說的也沒錯,是長房的東西遲早都要還回去,該還,也必須還。可是你想過沒有,怎麼還?拿什麼還?這些年來,你我過的日子是什麼日子?吃穿用度是什麼?你心裡沒有數?爹爹要當官,沒有人脈,每年要送多少銀子出去。錢從哪裡來?姐姐出嫁時陪嫁的東西有些什麼,間有多少不是該給她的,你不知道?還有,舅舅家為什麼會突然過上了好日子,你想過沒有?」還有,她的嫁妝,龔二夫人為龔遠秩和龔遠季準備的娶親的田莊財物等等。
原來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不願意明白,所以她才會縱著龔二夫人鬧騰。龔遠秩看著龔婧琪嚴厲的神情,突然譏諷一笑:「三姐是想熬到你出嫁以後,這一切就都和你沒關係了是不是?不管哥哥們怎麼鬧,這個家產怎麼分,怎麼還債,也不可能跑去你婆家,問你要你的嫁妝來還,是不是?」
龔婧琪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悻悻然的道:「你怎麼這樣說!我是要出嫁了,但以後要過日子的還是你和四弟!」
龔遠秩梗起脖子,青筋暴起:「我不稀罕!」他瞪著龔婧琪,「你們只想著錢,就沒有想過,名聲是錢買不來的?我還曉得廉恥!難道你們想要叫我一輩子都被人嘲笑,抬不起頭來?」難怪得人家平時都不怎麼瞧得起他們家,總愛諷刺他們家祖上是行商起家的,全身銅臭味兒,不曉得什麼是聖人行徑。
龔婧琪見他臉色白,眼睛睜得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胸脯氣得一起一伏,拳頭攥得緊緊的,不由又怕又不忍心,去揉他的胸:「三弟,你莫急,沒你想的那麼嚴重!衣服不是贖回來了嗎?我這就去勸娘,讓她每個月都撥銀錢過去給哥哥他們,就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生了,你安心讀你的書,其他事情有我們,啊?」
到底是親姐弟,沒多大的仇,事情總要解決的。龔遠秩好半天才鬆懈下來:「我這就去尋大哥,你去勸勸娘。」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娘以前的脾氣沒這麼古怪的。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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