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呼——
冷風一吹,師徒兩人才回過神來!
「死了!」楊韻清驚呼一聲,看向陳淵的目光充斥著驚訝和欣喜,「你」
「禍事至矣!」最後關頭趕來的老道士猛地出聲打斷,他拽著鬍子,滿臉苦色的看著楊韻清,「清兒啊清兒,你這次可是闖禍了!」
「師父這話怎講?」楊韻清眉頭一蹙,不解道:「壽頭領自己跑過來欺負人,本領不濟被人打殺了,死便死了,怨不得旁人!」
老道士吹鬍子瞪眼:「這是誰教你的規矩?」
「吶,」楊韻清指著倒在地上的鳥人,「上個月,一頭黑熊殺到這壽頭領家中,反被這鳥人戳死了,當時他就是這麼說的。」
「糊塗!」老道士捏了捏眉頭,「山神府的人和咱們能一樣嗎?他們能殺人,別人如何能得罪他們?再說了,那頭熊的血親都被壽頭領帶人剝皮剜膽、殺了個乾淨,才會不顧一切的去報仇,怎能和惡徒相提並論?」
「師父你也知道這鳥人不是好人,所謂懲惡揚善,他死了還不是好事?」楊韻清撇了撇嘴,目光掃過鳥人屍體,「咦?」
就見陳淵緩緩抽回右臂,還算壯碩的鳥人身體迅速萎縮,像是縮水了一樣,最後只剩下一灘衣服。
「隔~~」
陳淵打了個嗝,用腳尖挑起衣服一角,露出了一隻長著頭冠和黑羽的小鳥。
「這就是壽頭領的原形?」
楊韻清一臉好奇的想去圍觀,卻被老道士拉住,後者一臉戒備的看著陳淵,問道:「閣下明明身手不凡,卻還故意示弱,趁著綬妖猖狂,便果斷下手,想來是早有圖謀,不知所為何來?」
陳淵聞言就意識到,從老道士的角度來看,自己身懷不俗的戰力,卻讓楊韻清頂在前面,關鍵時刻才一錘定音,可不就像是個心懷叵測的有謀之人嗎?
誰又能想到,自己實是宅了一百多年的異界來客,因對環境不了解,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試探,沒想到,這鳥人如此不禁打,一試就死了!
「道長誤會了,」想到這,他半真半假的說道:「我因故失憶,對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不知那妖怪強弱,不敢貿然動手。最後是感念令徒拼死相護,才孤注一擲的全力出手,沒想到僥倖得手了。說實話,我也很意外。」
「謹慎是對的!師父你不是常說,不能隨便施展本領,否則別人就會知道我真沒什麼本事嗎?」楊韻清也在旁幫腔:「再說了,剛才我讓他走,但他就是不願意逃!有情有義!」
她豎起大拇指。
「你說你失憶了?」老道士眉頭一皺,還待再說,但忽然住嘴,然後微微側耳。
「嗷嗚——」
一聲狼嚎自遠方傳來。
「先走!」老道士衝著徒兒和陳淵低語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有——」他看向地上那團衣服,「把這玩意帶上。」
陳淵彎腰將衣服和裡面的鳥一併攬起。
老道士則拿出一張符紙,埋在鳥落之處,手捏印訣,隨著「嘭」的一聲,煙塵揚起,籠罩周圍,接著他轉身朝密林奔去。
「跟我來。」
三人的腳程都很快,且身姿靈活,幾息之後就奔出幾里。
呼——
急風在後方爆發,陳淵模糊感到淡淡妖氣飄來,心中一凜。
「這麼遠的距離,妖氣都未消散。」陳淵因打殺鳥人後舒緩的心思,又警惕起來,「壽頭領在山神麾下或許只是個小角色,不能因為他先鋒官的名號,就掉以輕心。」
想著想著,他又看向前方的師徒兩人。
陳淵已看出楊韻清師父的修為只是煉己,未達築基,但對方以神念激發符籙、斂去自己等人氣息時舉重若輕,對神念的運用明顯沉浸多年。
「這道人掌握著越過築基煉己、煉精化氣,凝聚識神的法門,或可彌補『九轉屍解篇』的缺陷。」陳淵想著,「屍解篇畢竟屬於殺伐法訣,不修性命,若能輔之識神之道,或能完善。」
洞虛界的修行之道,大致可分為性命交修的真解法門,以及與人爭鬥的護道法術。若說真解法門是強壯自身、維持生長的食糧,那護道法術則更近似殺伐兵器。
陳淵用以煉化自身的《九轉屍解篇》,其實是一部性命真解中記載的護道法訣。當時情況危急,事急從權,他無從選擇,可事後還是得慢慢找補,完善自身,重回求道之路。
他一邊疾行,一邊深思,冷不防的,前面的老道士突然駐足停下。
「就到這吧。」
楊韻清放慢腳步,左右看了看,問道:「不回道觀嗎?」
陳淵離著師徒二人幾丈停下步伐,保持距離。
「豈能讓來歷不明之人踏入道觀?」老道士手撫白須,看著陳淵,「貧道觀閣下身手、步伐,至少氣血六重,不可能寂寂無名。你說自己得了離魂症,貧道也不深究,看皆為人族的份上帶你一程,此處向南,便能走出鹿首山地界,速速離去吧。」
陳淵一愣,旋即道:「我若走了,山神追究,兩位如何應對?」
「師父」
「貧道等住在此山,自然有法應對。」老道士搖搖頭,哪怕徒弟面露請求之色,依舊毫不鬆口,「把壽頭領的原身留下吧,雖是你的戰利品,卻會給你帶來無盡麻煩,離了鹿首山都安生不了。」
「既如此,就此與兩位別過,日後若有機會,再來報答相助之情。」陳淵拱手行禮,將衣服連同小鳥放在地上,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雖對神念之法存著念想,但人家擺明了逐客之意,犯不著上趕著討好。說到底,自己既已脫困,天大地大,有的是時間、地方尋道問法,現在動念,無非就近便利罷了。
至於壽頭領的原身,裡面的死氣精華早被陳淵吸乾了,就是個空殼,帶著確實是個麻煩。
再說,這師徒二人一個曾在險境中護持自己,一個帶著自己離開險境,都不是惡人,無需為了一二言語爭辯。
「可惜,還想問問氣血六重是怎麼劃分的,現在得去其他地方問詢了。」
.
.
「師父,你怎麼讓人走了!我還沒問他的姓名呢。」
看著陳淵的背影消失在林中深處,楊韻清有些不快的抱怨著。
「他都說失憶了,問什么姓名?」老道士瞥了自家徒弟一眼,彎腰收起小鳥,「別以為為師看不出你的小心思,無非是見人家少年郎長得俊俏,才會一味護著。」
「師父,你說什麼呢!」楊韻清雙頰微紅,「你看他冷冰冰的樣子,一路上都沒有第二個表情,像個死人一樣,我怎麼會看上他?我那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是不知道,他在絕地中的樣子」
「為師就是擔心你擅闖死地,才匆匆趕來,幸好沒有出事。」老道士打斷了她。
「還不是因為那位小哥出手」楊韻清嘀咕著。
「然後,為師還得給爾等擦屁股!」老道士眉頭一豎,「你也說了,是在死地中發現了他!雷劫就落在那附近,就沒多想一點?」
「師父懷疑他?」楊韻清緊張起來,「莫非他也是妖類化形?」
「凡是妖類,化形後都會留有原本特徵,無一例外。那小子身上並無異樣,這個做不得假。」
老道士瞪了徒弟一眼,續道:「但為師也不曾在他身上看到半點雄壯氣血,就像個未曾練武的凡人一樣。但凡人可無法一拳打死壽頭領!總之,那小子詭異的很,離遠點准沒錯,尤其是這個雷劫顯現、撲朔迷離的時候!」
楊韻清噘嘴道:「既然這麼危險,你還讓人家走,他那麼厲害,還和咱們一樣都是人,留下來做個道觀護院,山神來了都不怕。」
「忘了為師怎麼說的了?」老道士又忍不住瞪眼:「不說山神本身的修為,就憑他能號令山脈,除非是氣血九重或更進一步的先天武者,否則再多人都無用!」
說著說著,他氣不打一處來,催促道:「趕緊跟為師回去,局勢不明,你雖有度牒也不安穩。還有這隻鳥,得趕緊處理,隱匿符撐不了太長時間。」
「真麻煩,」楊韻清嘟囔著,正要跟著師父離開,卻見老道士倏的立在原地,表情緊繃,「怎麼了?」
話未問完,她就看到了前面翻滾而至的濃霧,與之相伴的,還有忽遠忽近的笑聲——
「嘻嘻嘻——嘻嘻嘻——」
老道士臉色逐漸凝重,楊韻清則臉色蒼白的拽住了他的衣角。
「師父」
「老道士,老道士,我家府君請你去吃酒呢。」
空靈的聲音出現在兩人身後。
「莫看!」
老道士驟然出聲,卻已晚了,楊韻清下意識的轉頭看去,瞳孔中倒映著一個巨大的陰影,然後尖叫起來。
「啊呀,莫叫,莫叫,快帶著小小鳥一起去見主君吧,他老人家想要問問打雷的事呢。」
那聲音一下子又變得很遠。
「知道的人一個都跑不掉呢。」
最終,消失在密林深處。
「師師父。」楊韻清眼中略微失神,「剛才的是什麼?」
「唉,」老道士嘆了口氣,「是為師失算了,既牽扯鎖精之劫,那位山神豈能不親自洞察,小小符籙可擋不住。」
.
.
同一時間。
已經接近叢林邊緣、看到了林外馳道的陳淵,放慢了腳步,雙目盯著前方的土地。
啪嗒。
泥土翻滾。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蒼白的、腐爛的手臂,從土裡鑽出來,然後猛地按在地上,將兩個歪歪斜斜的男子撐了起來。
一個滿臉腐肉,缺鼻少眼,蒼白的皮膚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傷口;一個下巴不存,滿口獠牙,破破爛爛的長袍散發出噁心的屍臭。
「凡人,吾等奉命請你」
「你有大罪,當受責罰,快隨吾等前方府君洞府認罪。」
待得兩人完全從土中爬出,淡淡的死氣朝周圍蔓延。
他們趴在地上,抬頭看向陳淵,本打算欣賞他臉上的驚恐表情,沒想到入目的卻是一張冷漠至極、毫無表情的面孔。
「我多想做個憋笑的表情,」陳淵嘆了口氣,「這等死氣,最多煉己中期,還有被強行催化的痕跡。你們口中的府君就是山神吧?我倒好奇,妖類、活死人這兩個體系,是怎麼被一位地祇統領的。」
「大膽,敢對府君不敬!」少眼男喝斥一聲,正待撲過來,忽的身子一顫,定在原地!
對面,陳淵放開了一直收斂著的死氣。
「這不是巧了嗎?其實我也是死人。」
濃郁至極的灰色死氣,在兩個死人驚駭的目光中,如大浪般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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