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蘇旅帥夜戰八方,「綠珠」娘子丟盔棄甲。
蘇澤躺在塌上,講起了洛陽四市中售賣南貨的事情,當說到店鋪後台是司徒張彝的時候,陳留公主趴在他胸口,淡定的說道:「這幫人做這些事情倒是不奇怪。」
看到蘇澤對於朝廷上層事情不了解,陳留公主笑著說道:「我還以為蘇郎什麼都知道呢,原來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看到蘇澤又要「拔劍」,陳留公主連忙說道:「蘇郎知道張司徒回洛陽之前的職位嗎?」
蘇澤思考了一下說道:「張彝曾任征西將軍,秦州都督。」
陳留公主提示說道:「關中。」
陳留公主在蘇澤胸口畫圈說道:「父皇太和改制,提拔漢人高門,甲姓的漢人高門中,多為河東士人。」
「關中也是秦漢固都,也是人才濟濟,但是本朝尤重河東,關中士人多不得授官,既然不得官,那就要賺錢了。」
陳留公主一句話,讓蘇澤對當今局勢有了一些了解。
所謂漢姓高門,也是分地域的。
如今北方士人中,能稱得上集團的,就是河東、關中、山東了。
十六國的時候山東被打爛了,南北朝也是南北爭霸的戰場暫且不提。
如今是河東士人把持朝局,清河崔,太原王,這些都是強大的河東士族,而河東也是整個北魏經濟最發達的地區。
但是風水輪流轉,關中士人,後來和隴西的武人家族結合,形成了關隴集團。
關隴集團建立的李唐,又打壓河東士人,最後河東士人投靠安祿山,發動了安史之亂,埋葬了盛世隋唐。
這些門閥士族纏鬥到了唐末,最後同歸於盡。
張彝雖然出生於清河張,但是他長期在關中為官,麾下聚集了不少關中士人。
聽完了陳留公主的說法,蘇澤算是明白了如今朝中的局勢。
最上層的自然是宗王了,接下來就是和北魏上層通婚的漢人高門,這其中話語權最大的就是經濟最發達的河東地區士人。
而關中地區的地位就有些尷尬了。
作為秦漢故都,又是十六國時期前秦和後秦的故都,關中士人本來是擁有不小的影響力的。
但是在北魏朝堂上,關中士人是被壓制的狀態。
陳留公主說道:「關中李氏,最近一個有影響力的大臣就是父皇在位時期的侍中李沖了,均田和三長制度就是李公所獻策,在父皇離京狩獵的時候,李沖也曾經被任命為洛陽留守。」
「但是在一次留守中,李沖和同為留守的漢人大臣李彪突然起了衝突,然後兩人皆死。」
「自此之後,關中士人出仕越發的困難,京兆韋氏在南朝能得到重用,在我大魏連甲姓高門都沒評上,子弟已經逐漸沒落。」
京兆韋氏,蘇澤想起了這個家族,曾經在鍾離之戰中將北魏打的大敗的,就是出身於京兆韋氏的韋睿。
李崇被叫做臥虎,但是韋睿可是被叫做韋虎,人家是真的老虎。
韋睿的家族是從北方逃過去的,還有一部分族人留在京兆。
留在京兆這部分族人中,就有歷史上死守高歡快樂玉璧城,活生生耗死北齊神武帝的西魏名將韋孝寬。
而韋孝寬的才能,竟然都沒有資格授官,在亂世中才抓到了機會領兵,這也足以可見河東士人對關中士人的壓制。
但是一個關中士卒,又要如何撐得起整個南貨走私生意呢?
蘇澤覺得其中有蹊蹺,關中固然連接蜀地,和南朝相互連接,如果說市面上的蜀錦是從關中走私到洛陽來的,那南朝都城建康流行的佛經、史書、刺繡和瓷器,總不能也是從關中走私來的吧?
陳留公主看出了蘇澤的疑惑,用逗弄的語氣說道:「蘇郎,這洛陽之中,誰最了解南朝的貨物啊?」
蘇澤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丹陽公!」
丹陽公蕭寶夤,北魏兩次對南的大戰,鍾離之戰和浮山堰之戰中,蕭寶夤都帶兵出征,擔任重要的角色,在南線各州威望很高。
而作為難逃的南朝前朝宗室,丹陽公蕭寶夤也是最了解南朝貨物的,而且他不僅僅了解南朝貨物,還了解北魏上層需要什麼南朝商品。
陳留公主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這些朝廷中的隱蔽,普通公卿都不一定能了解,要不是陳留公主這些年來一直在洛陽撒網,暗中籠絡了不少大臣府上的親信,也發現不了丹陽公和關中士族暗中的聯繫。
而蘇澤想到的就更多了。
在他穿越前的歷史時間線上,就在六年後,關中賊帥莫折念生、万俟丑奴在造反,北魏朝堂派遣蕭寶夤前去鎮壓。
蕭寶夤在關中動作曖昧,打了幾年爛仗,最後竟然在關中謀劃自立。
北魏派遣酈道元為關中大使,撫慰關中,蕭寶夤害怕事情敗露,派人刺殺了酈道元,舉兵反叛。
這樣也就解釋了為什麼蕭寶夤北歸之後一直對北魏朝堂比較忠心,但是到了關中平叛就反了,原來他早就和關中士族勾勾搭搭的,也是在關中士族支持下才敢起兵造反的。
只是蕭寶夤高估了關中士族對他的支持,在看到北魏朝堂氣數未盡後,關中士族迅速的放棄了蕭寶夤這個傀儡,最後蕭寶夤兵敗被殺。
那事情就很清楚,私自販賣南貨這件事,是關中士族在洛陽撈錢的手段。
關中士族依附於張彝這些和關中有聯繫的大臣門下,投靠丹陽公蕭寶夤,依靠蕭寶夤在幾次南征在南方各州郡留下的人脈,大量的走私南朝商品牟利。
至於在關中士族背後還有沒有人,那肯定是一定有的,但是這個推測對於蘇澤來說已經接近真相了。
這麼大的勢力,侯淵就一頭撞了進去,真不知道他是無知還是無畏呢,又或者是都有?
陳留公主看到蘇澤發呆冷落自己,嗔道:「想什麼呢?」
蘇澤抬頭看到她光澤的皮膚,心頭又是一熱,直接將她撲倒說道:「想你!」
「怎麼又來!」
夜半三更,假扮成綠珠的陳留公主狼狽的逃上馬車,蘇澤這才打開系統,拿起棋子查看四通市的地圖。
【四通市珍寶閣,黃色區域,挑戰等級:30。】
【四通市文昌書鋪,黃色區域,挑戰等級:25。】
。。。
這幾家店鋪的挑戰等級都在30左右,蘇澤拿著編組的小隊,地圖上又亮起了幾個紅色區域。
【四通市衛營,紅色區域,挑戰等級:35,攻擊四通市內的商鋪,可能會引起市衛營的支援。】
【宣陽門城門尉據點,紅色區域,挑戰等級40,攻擊四通市內的商鋪,可能會引起城門尉的支援。】
市有市衛,這是市場內負責維持治安的力量,而四通市過了永康浮橋就是宣陽門了,這裡有看守宣陽門的城門尉,若是四通市求援,這些城門尉也會支援。
看來強攻是不行了,蘇澤拿起蘇盜和蘇白的棋子,還是潛行搜刮更好一些。
但是依然要留下一些指向性的證據,蘇澤又拿起包括蘇林、【魯莽的盾斧手】幾枚棋子,將他們放在一家商鋪上,執行搶劫的委託任務。
蘇澤穿上夜行的黑衣,自己真的是勞碌命,剛剛「大戰」了半夜,又要繼續戰鬥。
——
左衛將軍侯剛的府上,侯淵已經在祠堂中跪了一整夜了,他的上半身被剝去衣服,全身用荊條捆綁住,只要稍微一動身體就會被荊棘扎到。
可此時他的膝蓋已經麻了,因為支撐不住身體總是會碰到荊條,每次都會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終於到了雞鳴時分,侯剛這才手持戒尺走了進來。
「你這逆子!讓你在羽林軍中安分一點,這才一個月不到伱又惹事!」
侯淵今天帶兵圍了四通市內的商鋪,晚上回家就被父親捆了,押送在祠堂內向祖宗負荊請罪。
看到父親氣消了一些,侯淵連忙說道:「阿爺,我知道錯了!」
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可奈何侯家門丁單薄,侯剛只能讓人解開他身上的荊條,又覺得自己是前世造了孽,今世才要給這孽障當阿爺。
「說說看,你錯在哪裡了?」
侯淵立刻說道:「錯在為了南貨這點小利,得罪了背後的人。」
侯剛拿起荊條又要抽,侯淵連忙躲到了祖宗牌位後,帶著哭腔說道:「阿爺,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侯剛放下荊條說道:「你這逆子!我等幸臣,可以貪、可以狠,可唯獨不能蠢!」
「市面上經營南貨的鋪子就這些,你以為羽林其他人不知道是誰在背後經營南貨的?」
「他們推你出頭,不過是讓你來做這個出頭鳥罷了!」
「你可倒好,不問青紅皂白,連背後的人都不打聽,就帶兵沖了過去。」
「若是等你砸了鋪子,再告訴你這是張司徒家的商鋪,你怎麼辦?」
侯淵連連點頭,但是侯剛卻知道這個兒子是什麼都沒能聽進去。
也不是他聽不進去,而是就沒這個腦子理解。
侯剛再次頭疼起來,早知道還是將他下放到六鎮吃點苦頭。
侯淵等父親發泄完了,想到了張仲瑀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臉,又忍不住說道:「阿爺,您也是左衛將軍,要怕一個病退在家的張司徒做什麼?」
「我當然不怕張彝了,但張彝之子張始均娶了吏部尚書崔亮的女兒,你日後授官要不要經過吏部?」
侯淵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侯剛說道:「這些漢人門閥互為姻親,盤根錯節,就連孝文皇帝也只能用通婚來籠絡之,你一下子就得罪了張司徒。」
「阿爺我的前程當然沒事,可你要選官任官,總要經過那尚書省。」
「我大魏起家官職最為重要,你若是不能得清貴的起家官,日後也做不到重臣的位置。」
魏晉設立的九品中正制,在各方面都給設置了門檻。
剛入官場所授的官職為起家官,以著作郎、校書郎和散騎常侍最最貴,所謂「著校散」,不少重臣都是從這三個職位上升上去的,這三個官職也距離皇帝和太后最近。
甲姓高門的核心子弟,比如張彝的長子張始均,出仕就授著作郎,如今已經任尚書左民郎中,又任大都督元遙的幕府行台,前往冀州處理大乘教的叛亂。
只要得功回朝,那張始均就能外任一州刺史,踏入重臣的行列。
相比之下,屬於非家族重點培養對象的次子張仲瑀,起家授給事中,現在依然是給事中,比他的兄長慢了不知道多少。
關係到了自己的前途,侯淵終於知道怕了,他連忙跪在父親面前說道:「阿爺,怎麼辦啊?」
侯剛一腳將這個逆子踹開說到:
「現在知道怕了?明日傍晚,隨著我去張司徒府上請罪!」
想到張仲瑀平日裡對自己的輕視,侯淵內心一萬個不願意,但是看到父親嚴厲的眼神,又想到自己的未來前途,只能說道:「唯。」
第二天一大早,蘇澤打著哈欠出門,剛準備前往屯騎營,就見到了匆忙的高歡。
平日裡高歡的作息都是跟隨四通市開市的時間,都要到日上三竿才會起來,今天看到高歡這幅樣子,蘇澤就知道昨天的行動有了效果。
「蘇兄!四通市內那家販賣南貨的商鋪被劫了!」
蘇澤並沒有太驚訝的表情,他正在查看昨天小隊委託的報告。
【白鷺曹使者蘇白,偵查到珍寶閣護院的位置。】
【魯莽的盾斧手衝破了珍寶閣大門,引起了護院的注意。】
【狗道者蘇盜進入珍寶閣倉庫,正在進行偷盜。】
【善射的羽林騎士蘇林,射中一名護院的肩膀。】
【眾人得到蘇盜的信號,正在準備撤離,魯莽的盾斧手不肯撤離,被普通的羽林軍士和蘇林拖了出來。】
【戰鬥驚動了市衛營,市衛營準備支援。】
【暈血的射聲士,射中了一名市衛營士卒的大腿,他見到血感覺到噁心,差點吐出來。】
【市衛營敲起鑼鼓,護叫巡城尉的支援,你們的小隊已經撤出了戰場。】
回想昨天的戰鬥,可以說是事態百出,最後驚險的全身而退。
果然有負面詞條的隨從,使用起來就會有麻煩,一旦觸發了負面詞條,對戰局就會產生糟糕的後果。
相比之下,【普通的羽林軍】這種中規中矩的藍色隨從,反而在行動中發揮的更好。
蘇澤隱約也對隨從使用有了一些想法,【魯莽的盾斧手】這種隨從,在先登陷陣中肯定會發揮很好的效果,如果自己能湊齊一堆帶有魯莽詞條的隨從,不就等於組建了一支陷陣營了嗎?
【暈血的射聲士】用來遠程和支援作戰中效果更好,但是放在攻堅作戰中容易暈血。
結果自然是有驚無險,蘇盜從珍寶閣中偷盜的戰利品,栽贓的目的也已經達成了。
現場遺留的箭矢,都是射聲營的制式箭矢,【魯莽的盾斧手】和【普通的羽林軍】都是羽林軍的打扮,也都和商鋪的護院交過手。
果不其然,高歡激動的說道:「店鋪的護衛都說被羽林軍襲擊了!現場還留下了羽林的箭矢!河南府已經派人包圍了現場了!」
「蘇兄,怎麼一點都不意外?」
蘇澤打了一個哈欠,高歡果然是人精,他掩飾的說道:「侯淵此獠性格衝動,仇都不隔夜的,這也在意料之中。」
高歡連連點頭說道:「我知道侯氏父子是蘇兄的殺父仇人!只要他們鬥起來,蘇兄就有報仇的機會了!」
蘇澤嘆息說道:「談何容易,侯氏父子背靠江陽王,亞父都勸我不要衝動,要不然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早就去殺侯淵報仇了。」
聽到蘇澤這麼說,高歡連忙拉著他說道:「蘇兄莫要衝動,終有大仇得報的那一天的!」
孝本就是世人看重的品質,蘇澤背負父仇,如果連報仇的口號都不喊一下,肯定會被別人輕視。
但是雙方地位差距過高,而且侯剛是胡太后親自赦免的,所以蘇澤先不報仇也是情理之中。
高歡幸災樂禍的說道:「蘇兄,我回四通市盯著,有什麼消息就告訴你!」
而等到蘇澤來到屯騎營的時候,又見到了一輛華麗的馬車。
元佛陀從馬車上下來,他身後跟著一個頭戴武冠的年輕人,正是上次在國子監遇見過的于謹。
「世子?」
元佛陀下了馬車,抱怨的說道:「蘇兄,奉阿爺,哦不,都官尚書的命令,清查羽林各營的武庫。」
動作可真快啊,看來南貨確實是朝中某些人的命脈,昨天被襲擊,今天早上就發動了元深掌管的都官曹,來羽林軍中清查武庫。
還是說元深也牽涉到了南貨走私的事情中?所以他才如此積極?
以元深貪財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蘇澤也是不怕查的,他又沒有動用武庫的裝備,而且他剛剛整頓了屯騎營的武庫,元佛陀反而是在洗掉他的嫌疑。
果然走馬觀花的檢查了一番,元佛陀就帶著下屬離開,他又指著于謹說道:
「於賢弟想要觀摩蘇兄練兵,不知道蘇兄是否方便?」
聽說于謹要看自己練兵?蘇澤連忙答應下來:「聽說於兄熟讀兵法,我們正好可以討論一番。」
ps1:如今歷史討論中,關隴集團的概念已經過時了,不過當年陳寅恪先生提出關隴集團,主要研究的也是南北朝問題,在本書中還是有意義的。
不過這裡的集團也是廣義概念,其實看了我上一本書,就知道河東士族在唐中期的敵人,並不是什麼關隴門閥,那時候關隴門閥已經被武則天斗的元氣大傷了。
唐玄宗執政時期的很多人才,其實是武則天提拔的洛陽庶族子弟。
其實唐代的門閥力量已經削弱了不少了。
南北朝時期,其實更接近於歐洲中世紀,等本書寫到地方的時候,會展現這種風貌。
Ps2:今天8k完成,以後都是這樣兩更。早九晚七,感謝大家。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1s 3.69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