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來的食 第五十二章 造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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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安皖倆小伙的事漸漸地傳開發酵,跟離三一樣,編織的版本越來越多,故事也越多越誇張。筆神閣 bishenge.com

    「梁二柱子!」其中一個小子怒氣沖沖地找上門。

    「幹啥!」

    梁二柱子打著赤膊,歪歪扭扭地坐在用碎木料做成的小椅上,翹著二郎腿,一手摸光腳丫子。

    「咋啦,王忠,跟吃了炸藥似的,找老子什麼事!」他瞄了眼瘦不拉幾的王忠,態度極其不屑。

    王忠看他這個態度,不爽道:「梁二柱子,你嘴咋這麼欠呢,到處造老子的謠。你給老子說清楚,你哪隻眼睛瞅見老子幹這事啦!」

    「什麼,什麼,造謠,我造你王忠啥啦!」梁二柱子邊用小拇指摳著耳朵,邊流里流氣道。

    兩次的不待見,使王忠慢慢地相信,謠沒準真是梁二柱子造的。他罵咧道:「你個豬資巴弄的,還充糊塗,你幹的事你還不知道!」

    梁二柱子輕蔑地翻了翻白眼:「喂,王忠,嘴放乾淨點,老子幹啥啦,是說你狗日的鐵摳,老愛脫褲子放屁用別人的紙,還是說你個木卵沒事成天扯淡玩,跟縮頭憋壞的王八似的!」

    前半句,王忠倒不放在心上,忽然聽到後半句,尤其是「扯淡」,當即大怒,指著梁二柱子的鼻子咆哮:「日你大大,果然是你!」

    「啥,我?」梁二柱子撇了撇嘴,無所謂道:「成,是老子我,怎麼滴,你是想單挑,還想跟那陝北的一樣,叫人啊?說,咱都奉陪。」

    說話的氣焰非常地囂張,這也不奇怪,畢竟前幾天大獲全勝,剛收拾了李土根一幫人,在心理上原本就處於飄飄然的驕兵狀態,何況陳國立偏袒贛西同鄉,一點兒處罰,甚至口頭訓斥都沒有,相當於添了一把柴,加了點助燃劑,氣焰更囂張了,大有工頭老大我老二的拽相。

    王忠一瞧,勢單力薄的他登時語氣弱了三分,但強撐著放下狠話:「行,承認啦,你等著,等著老子算賬!」

    「嘿,老子哪都不走,等著你來。」梁二柱子一拍大腿。

    結果,王忠悻悻而歸的背影,使梁二柱子的脾氣更驕橫了,偶爾都不把除贛西以外的青年放在眼裡,吃飯插隊,說話放肆,愈發地張揚霸道。

    到了第三天,又傳開了一兩個謠言,說是打魯東來的有一對兄弟,娶了同一個媳婦,說是兄弟里一人不行,得傳宗接代沒轍,傳的有模有樣,有鼻子有眼,但這次沒有指名道姓,可把宿舍號點了出來。

    頃刻間,在工地傳的沸沸揚揚,已經超了離三那檔子事,因為新鮮,而離三的已經不新鮮了,只是工地里不少人心裡不舒服,跟著瞎起鬨胡鬧罷了。

    這回,編瞎話,瞎猜忌,瀰漫整個工地,任何一個魯東口音的,都逃不過好事者的眼睛,那偷偷摸摸的目光像是在說,你就是謠言裡的那人。

    「奶奶個熊,誰傳的!」魯東一濃眉大眼的大漢摔下碗筷,氣憤道。

    不等馬開合接茬,王忠搶話道:「除了梁二柱子他們這些缺德玩意,還有誰!」

    「娘咧,俺們找他去!」

    魯東的大漢團結,一人振臂,全都相應,二十多條虎背熊腰的壯漢,大步到梁二柱子面前,同樣質問道:「二柱子,夠膽滴,嚼舌頭到俺們魯東人身上哩!」

    梁二柱子這些天囂張慣了,之前一個人面對著魯東的還打怵,恭敬著,這會兒神情從容,根本不緊張,一樣蔑視道:「朱山,你放屁,老子哪嚼你舌根了!」

    「不是你?」帶頭的朱山將信將疑。

    梁二柱子一拍胸膛:「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是老子就是老子,不是就不是。」

    「那萬一是你們贛西的呢?」朱山說,「你把他們都叫出來,俺們要問明白哩!」

    「憑啥咧,憑啥你說啥,就得辦啥!你是王法啊?」梁二柱子噗了一聲,揚起一抹譏笑。「嘿,老子偏不喊他們過來。」

    朱山大喊道:「娘媽的,你叫不叫!」

    「行啊,可以叫啊,工頭也是贛西的,乾脆咱也把他叫來?」梁二柱子比了比大拇指,狐假虎威道。

    一提到陳國立,朱山一愣,話噎在嘴裡半天說不出,其餘的魯東大漢面面相覷,同樣拿不定主意。

    梁二柱子咄咄逼人道:「嘁,咋啦,要不要哥們受累,替你們跑趟腿,把工頭叫過來問問?」

    「行,真行,二柱子,別讓俺們發現真是你們贛西乾的,不然,噎疤不死你!」

    朱山大手一揮,「俺們走!」

    呸!梁二柱子望著二十多號人離去的身影,吐了口痰,臉上愈發地得意,心裡的驕傲膨脹的快像一隻不能再撐大的氣球。

    到了第四天,又開始傳李土根、李仲牛他們陝北人的瞎話,說陝北人頭上別的不是白頭巾,是肚兜,說陝北人怎麼怎麼滴,髒話連篇,已經從人身攻擊上升到了祖宗攻擊的地步。

    「工頭,你管不管,這造謠的沒完啦,已經騎到大夥頭上拉屎拉尿了,幹活都沉不下心哩!」李土根在離三、馬開合的囑咐下,跑到陳國立的辦公室叫屈道。

    陳國立嗯了一聲,「這事我聽說了,你放心啊土根,這些人爛嘴巴的,揪住來了一定狠狠地辦他!」

    「工頭,其實這些,是梁二柱子他帶的頭,他……」

    「誒,土根,不要因為一場小衝突,就恨上別人。你們陝北的,難道跟滬市的一樣,斤斤計較小氣嘛!」

    陳國立又三言兩語打發走李土根,但剛剛的一番話在自己心裡紮下了一粒釘子,開始懷疑起贛西老鄉,特別是梁二柱子這幫同村投奔他的年輕人,會不會是他們捅下簍子。

    於是,他叫來梁二柱子、吳能幾個人,開門見山,當面質問:「是不是你們搞出的名堂?」

    「四叔,你說的啥,啥名堂啊?」吳能眼巴巴望著遠房的老表叔,怯弱道。

    陳國立一拍桌子,「什麼『啥名堂』!哼,這些個說陝北的、說魯東的、說安皖的、說黔貴的,到底是不是你們嘴欠,嚼別人舌頭根子。」

    「不,不,工頭,沒這回事,絕不是我們幹的。」梁二柱子目中再無人,見著了工頭依然像耗子見貓,畏首畏尾。

    「你們呢?」

    陳國立又問了他們身後黑壓壓一片贛西來的青年,見他們一個個搖頭,不安的心稍稍地鬆了口氣,之所以陳國立會偏袒贛西的,不僅僅是他骨子裡的鄉土情結,比起其他地方的,跟同村同鄉會有更深的感情,也是他的老班底、老台柱多是贛西的老夥計,現在的這片江山,可以說贛西老表出的力最多。

    他不是一個忘本的人,因而儘量照顧不虧待贛西的。

    「不是你們那就好,不過這些天還是給我低調著點,夾著尾巴做人,明白嗎!」

    陳國立當天訓斥,立馬喧囂沸騰的工地一下子平靜如水,更像一灘死水般寂靜,不同省份地區的人,三三兩兩地對視著,眼眸里不再像謠言前那般不說是親熱,至少是友善,而現在,充滿著警惕與猜忌,同時,攥緊的拳頭也迫不及待地想打在造謠者的臉上。

    然而,就這麼一直安靜下來,但當大家以為不會再發生,開始漸漸淡忘的時候,第九天,謠言又起來了,這次遭殃的是東北旮沓的彪子,他們的火爆脾氣比魯東更甚,放出話來找到了非打死造謠的不可。

    就在這時,不知道是安皖的王忠,或者是魯東的朱山,要麼是豫南的劉師傅,要麼是陝北的李土根,他們回味過來,似乎謠言就只有贛西沒傳過,一瞬間,他們產生了一個沒有依據卻十足可信的結論——


    這造謠,一定是贛西那伙的。而干出這混賬事的,最可能就是梁二柱子那屋子的,因為是他們先開了離三的玩笑。

    「沒錯,八成就是梁二柱子、吳能這幫蔫壞的!」當著怨氣衝天的工友們,李土根痛心疾首,心裡卻笑嘻嘻。

    王忠,以及謠言裡另一個安皖青年,義憤填膺道:「什麼八成,就是他們!」

    接二連三的話,宛如戰場中吹響的衝鋒號,頓時工地里的人旗幟鮮明,活都撒下不干,工錢都不願掙,集體圍堵炮轟贛西幫,尤其是集火梁二柱子他住的宿舍,嚇得這九天拽天拽地的二柱子,慌了神,哆嗦腿,得身體死死地壓著門,擔心門踩塌了,工友們湧進來把他打死。

    「喂,不是我造的謠,不是我!」他辯解著。

    但辯解的聲音,很快給吞沒進了沸騰的民怨當中。

    終於,形勢比人強,跟梁二柱子、吳能同鄉的幾個贛西青年,終於頂不住了,叛變了。

    「工頭,這裡頭絕沒有俺們的事。都是梁二柱子、吳能他們不講究,嘴巴不嚴還貧,夜裡老是喜歡拿工地弟兄說笑。」

    「對對對,我們向來只是聽他們說,可從來沒嘴碎成這樣胡說八道。」

    「要不是看在我跟他們是同鄉,又同屋的份上,工頭,其實我早想向你匯報他們倆的情況了。」

    「……」

    終於,牆倒眾人推,只造了離三一個謠的他們,要承受九天以外無數個謠言引發的怒火,雖然很無辜,但卻是他們開了一個壞頭。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的確真的沒有什麼好結果,不單單被破門而入的工人們圍毆,打完了鼻青臉腫,躺在地上哎呦呻吟,而且當著一乾眼冒凶光人的面,他們的同鄉,陳國立,快刀斬亂麻,站在工棚的二樓居高臨下,遙指著面如死灰的梁二柱子、吳能,厲色道:「捲鋪蓋給老子滾!」

    「哦,開的好!」

    「沒錯,滾得越遠越好,讓這倆貨亂說話!」

    在一陣陣喝彩聲中,梁二柱子、吳能即便再有心辯解,但在群起而攻的形勢下,就像十年浩劫里掛著牌子遊街挨批的人,耷拉腦袋不敢抬頭,渾如人人喊打的老鼠似的,。

    「好啦,好啦!」

    陳國立看人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揮舞著手臂高舉的同時大喊道:「這回造謠的已經被開除了,事情就到這裡結束了。從明天起,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胡亂污衊人,違反者和他們一樣,一律開除。好了,散了,散了,大夥趕緊回去開工,好好把這幾天耽誤的工期補回來。」

    工人們臨走前,仍不輕饒了梁二柱子、吳能,繼續圍著他們,指指點點。

    李土根隨大流,呆在人群里,他急急忙忙地擠到最前面,吹著口哨,幸災樂禍地一巴掌拍在梁二柱子、吳能的屁股上,忍不住地發笑,直呼道:「報應,哈哈,報應!」

    「好啦,好啦,都散了,都散了!」

    陳國立、李天甲幾個贛西的,看不過去,紛紛勸走了熙熙攘攘的人堆。

    「四叔,我……我們沒有干,不是我們,是哪個王八蛋陷害的!」吳能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起來怪滲人的。

    梁二柱子捂著給踹得劇痛無比的肚子,流著淚委屈道:「是啊,工頭,我們是冤枉的。」

    陳國立揮揮手,語氣強硬道:「不用說了,我放出的話就不會收回來。你們一會兒就到辦公室,把工錢結算一下,另外再補你們一點醫藥費,就走吧,我這邊工地是容不下你們了!」

    「四叔,我認錯了,不要趕我們走啊!」吳能一聽離開工地,兩腿一軟,瞬間跪在地上,哀泣不止。

    梁二柱子忙不迭跟著跪下,一邊啪啪扇自己耳光,一邊認錯道:「工頭,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這事真不是我們幹的。」

    換來的,只有陳國立無情的一句,「滾!」

    就這樣,憋屈的倆只蒼蠅,連夜灰溜溜地逃出工地。可一腳踩在門外,他們才意識到,這一次不再像平常,到外面吃完飯可以回來,這一次,踏出去是回不來了。

    只是,他們該何去何從。偌大的城市,他們只偏安一隅,工地的生活,就像蹲禁閉牢獄一般,牆內牆外的世界,大不相同,牆內的人也很難一時間適應牆外遊蕩混跡的自由與茫然。

    「工頭鐵了心,咱們該怎麼辦?」吳能痛苦地抱著頭,蹲在馬路牙子邊。

    梁二柱子卻與之不同,他最先想的不是活計,他最先想的是報仇,報復誣陷他的人,報復輕信他的人,報復毆打他的人,報復驅逐他的人。此刻,報復的火焰燒遍他的全身,他的兩眼裡,不是悔恨不是驚慌,而是兇惡與憤懣。

    「這仇,老子一定得報。」他惡狠狠道。

    吳能抬起頭:「報仇,報什麼仇?」

    「咱們就這麼白白讓人揍了一頓,還丟了活被趕了出來。吳能,難道你沒想過報仇,難道就這麼窩囊算了!」梁二柱子捂著淤青發腫的臉頰。

    吳能氣急敗壞道:「對,報仇,狗日的,工地里准有人陷害咱們。揪出來,報仇!」

    「揪個啥,人這幾天躲著都沒找到,咱們怎麼揪!」

    「那你說報仇,沖誰報仇!」

    梁二柱子回過頭,看向黑鼻不斷叫喚的門口,額頭綻出青筋,凶神惡煞道:「老子一定不能讓這個工地好過。」

    「你說啥,報復工地,你咋報復?」吳能咋舌道。

    話一落,梁二柱子一時間無言以對,他沉默了一會兒,直到聽見隔壁工地轟轟的機器聲,頓時靈光乍現,露出狡詐陰險的笑。

    「哈哈,我想到了。「他興奮地笑了起來,表情猙獰可怖。

    「啥?」

    「吳能,咱們到隔壁工地,找他們當家的。」

    「去隔壁工地幹嘛!」

    「嘿嘿,既然他做得了初一,咱也不怕十五。既然說咱們造謠,那咱們就造謠到底。這樣,咱們到那報信,就說五一那回的事故啊,不是意外,是有人做了手腳。」

    「啊!這合適嗎?」吳能張大了嘴,擔憂道。

    「怎麼不合適,他們無情,就別我不仗義。走,到隔壁工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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