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震驚?
震驚就是你問我的,正是我想問你的。
胡惠生當然認識這個女人,這是關東的愛人殷梅啊!
而殷梅在震驚過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狀態實在跟關夫人不搭噶。
李學武眯著眼睛看了看胡惠生的態度,雖然不敢確認他是不是在騙自己,但兩方碰在一起倒是讓李學武有點相信胡惠生也不確定關東在哪兒了。
「怎麼辦?」
姬衛東見李學武不說話,再次追問了一句,這會兒時間可不大充足了,天越來越黑,代表離天亮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李學武看了姬衛東一眼,隨後走到車門邊上,推開了滿臉懷疑人生的胡惠生,對著車裡的殷梅問道:「告訴我,關東能去哪兒,否則你們就只能這一身跟我們回去了」。
「我真不知道!」
殷梅捂著臉,聲音帶著哭音,使勁兒地搖著頭,嘴裡嗚咽著,還真是怕丟臉的樣子。
李學武跟這女人掏不出消息來,又把目光看向了一直低著頭躲避的司機。
「你躲什麼?」
招招手,從帕孜勒手裡接過了手電,直接懟進了車裡,直接照在了司機的臉上。
「把頭抬起來!」
「我讓你把頭抬起來!」
李學武連說了兩遍,這小子的頭卻是越來越低,都要插到兩條腿中間去了。
看他不配合,李學武也懶得跟他廢話,對著帕孜勒示意了一下,道:「拉他出來,我倒要看看這是何方神聖」。
帕孜勒應了一聲,順著李學武讓開的車門子就要動手,卻是聽見裡面的小子突然喊道:「李處長,我……我是……」
這傢伙的話還沒說完,李學武卻是挑著眉毛一轉頭。
幼呵,還是認識我的?
姬衛東也是興奮了起來,要是抓到李學武的朋友可有意思了。
他也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
不過沒再用車裡的小子說話,胡惠生先開口了:「開元?」
胡惠生剛才光顧著看車裡的女人了,倒是沒仔細看男的是誰。
這會兒聽這聲音卻好像是自己的內侄啊,也就是鍾家的老么的聲音。
每個人的聲色都是不同的,說話的時候不用看對方就知道是誰了。
胡惠生剛才還不敢確認,這會兒見車裡的男人沒回應,便知道一定是那小子了。
鍾家六個孩子,在滑雪場被人折了一個,現在只剩下五個了。
這些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哪裡聽不出他們的聲音來。
跟媳婦兒娘家人相處的其實沒有多好,因為大舅哥有點兒拎不清,總想著靠著妹妹的關係行使特權。
像是胡惠生這種人,那是表面上極為注重形象的,怎麼可能讓大舅哥胡來呢。
所以,這鐘家的幾個孩子他也是待見的少,唯一一個聰明的他給使了點兒力,還死了。
現在看著車那邊,胡惠生是滿腦子的漿湖。
這幾個孩子被關東照顧他是知道的,但卻是不知道照顧的這麼「好」。
想到自己媳婦兒,他只覺得亂的很,這輩子過的實在茫然了。
李學武知道車裡的是誰了,跟自己曾經起過衝突的,也就是鍾家的人。
他現在也覺得有些荒謬,昨天下午聶連勝還提醒自己呢,鍾家幾個孩子跟著關東呢。
現在看來,關東還真是下了血本了,為了跑路,真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既然都是老熟人,咱們就別繞彎子了」
李學武重新站回了車門口,對著車裡的小子問道:「告訴我關東在哪兒?」
「我……我也不知道」
鍾開元見李學武變了臉色,急忙擺手道:「我真就是個司機,啥也沒幹啊!」
李學武咧咧嘴,看了車裡的女人一眼,對著這小子示意了一下。
鍾開元看見李學武的示意也是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話了。
「我真的就幹了……」
「行了」
李學武嘆了口氣,問道:「你哥他們呢?」
「我哥?」
鍾開元瞪了瞪眼睛,道:「關哥帶著他們說有事兒,我也不知道去哪兒了,關哥叫我帶……帶她來這邊等他們一起走」。
「四個」
李學武問出線索,沒再搭理他,而是回頭對著幾人說道:「再加上一個關東,五個人,擠一台車,就沒有他兒子的地方了,他兒子可還是在火車站當靶子呢」。
「碼的,要不抓了關海山吧」
姬衛東氣的一扔菸頭,道:「我總覺得他不能扔下兒子不管」。
「都到現在了,你還這麼看他?」
李學武笑了笑,沒再說姬衛東,而是看了看手錶,揮手道:「兵分兩路,衛東你先送胡惠生去向處那,然後去鍾家掃聽一下」。
說著話還看了車裡一眼,繼續道:「既然能扔下一個,那其餘的幾個也都會被拋棄,不過一定不會消停,問問那兩個老的,興許有線索」。
「你呢」
姬衛東看著李學武問道:「你去火車站?」
「嗯」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追了一宿,累了,我試試守株待兔成不成,真要是不成,那明早只能發通緝令,封鎖河道和鐵路了嚴查了」。
「要是這麼搞,這鍋飯就夾生了」
姬衛東也是嘆了一口氣,真想給自己一嘴巴子,不過沒捨得下手。
李學武看了一眼那邊上車的胡惠生,雖說有這個人在,上下不至於連不上,但關鍵的人物丟了,這人可丟大了。
而且還不知道關東能帶走多少東西出去,為啥李學武看了行李箱就知道關東不在這邊,並且放棄了這對野鴛鴦。
蓋因跑路有帶金子的,就是圖意方便體積小。
現在看,這一箱箱的雜碎,不知道的還特麼以為是去度假的呢。
要是關東從大早就準備後路,那現在拎著這些東西跑,李學武會覺得這是對自己等人一晚上辛苦的侮辱。
姬衛東現在心裡也是苦,李學武提前抓胡惠生也是迫不得已,頗有種飲鴆止渴的意思。
如果按照計劃,關東在既定的時間落網,那由胡惠生會牽扯出更多潛伏的人物。
可是現在有些複雜了,那些人見到人被捕,和胡惠生提前被捕是不一樣的。
這也是為什麼紀監辦桉都是儘量選擇開會或者上班的時候,人多些才好。
提前抓捕胡惠生造成的後果遠不及如此,胡惠生本身也是個問題。
別看現在很配合,可一旦開始審訊,有可能就只交代他自己的問題。
誰敢牽扯太多的人,怕自己不死?
很現實,也很無奈。
看了一眼上車離開的李學武,姬衛東也是覺得自己的嗶裝大了,辛苦了一個月,沒想到真的要翻車。
留下來配合他的帕孜勒看了看車裡的兩人,又看了看臉色陰晴不定的姬衛東,問道:「處長的意思……?」
見姬衛東看過來,帕孜勒攤了攤手,問道:「如果抓不到關東,他是準備放棄了?」
追到現在,誰都知道關鍵目標的狡猾了,如果這會兒都抓不到,那天亮以後更是想都別想了。
介紹信這樣的障礙也就對普通人有用。
姬衛東陰狠的眼神瞪了一眼車裡探出頭往外觀望的小子,嘴裡嗤笑道:「我認可相信他吃屎,我都不會相信他會放棄」。
說完見那小子縮回了頭,伸手拍了拍車的後備廂,對著帕孜勒獰笑道:「你恐怕不知道他對於這些東西的執著,如果關東把身外財物全都拋棄還有可能脫身,可你認為他可能嗎?」
帕孜勒搖了搖頭,道:「我的排長不是這樣的人」。
「嗬~~~」
姬衛東輕笑了一聲,隨後對著車裡的兩人揮了揮手,都按:「去撿衣服吧,穿上,跟我們回去」。
車裡的鐘開元像是個大姑娘一樣,扭捏地探頭看了看,這才光著屁股下了車去撿地上的衣服。
姬衛東懶得看這麼辣眼的情景,轉身看著帕孜勒說道:「我並不是否認他的能力和對組織的負責和忠誠,我說的是他的性格,懂嗎?」
「不懂」
帕孜勒很是不給面子地再次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說道:「排長的性格很好,他是一個好人」。
姬衛東吊著眼睛看了看帕孜勒,聽見這話的他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到底是做了什麼孽,讓自己聽見有人說李學武是一個好人的。
「你怎麼看出來的?」
姬衛東撓了撓腮幫子,瞪著眼珠子指了指自己問道:「那你看看我,我是好人不?」
帕孜勒看了看姬衛東,一扭頭,往正在集合的隊伍那邊走了過去。
姬衛東哭笑不得地看著愛憎分明的帕孜勒,心裡又是氣又是嫉妒的。
碼的,那個混蛋怎麼就是好人了,怎麼就有人這麼堅定地跟著他呢。
鍾開元撿得了衣服想跳回車裡,卻是被車裡的女人一腳踹了出來,只好當著一眾人的面穿起了衣服。
等他穿完的時候,車裡的女人也下了車。
如果說在被抓的時候殷梅是窘迫的,見到胡惠生的時候是尷尬的,那麼現在穿上了華麗衣服的殷梅就又是端莊典雅的關夫人了。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漂亮的女人很會裝。
姬衛東打量了兩人一眼,沒穿衣服的時候兩人抱在一起還有種野鴛鴦的意思。
現在嘛……
夫人就是夫人,司機就是司機,氣質就是區別。
夜色掩蓋了太多的醜事,就像現在殷梅的臉,在黑夜裡看不出尷尬的神色。
可黎明前黑暗即使再能掩蓋,也抵擋不住將要天明的事實。
鋼城的火車站還是很新的,去年才剛剛建成,原來那座世紀初修建的老車站一點兒影子都不見了。
新的火車站顯得還是很氣派的,即使是夜裡,在這裡候車的人數並不少。
火車站門口有些嫌候車室里悶,蹲在台階上抽菸的,對於大門進進出出的旅客並不在意。
這個時候進出的人也少了,更沒有了白日的喧譁聲,顯得很是安靜。
因為候車大廳的木製座椅上有些等車的旅客正在打盹。
有沒搶到座椅的則是就著行李,找了牆邊依靠著躺了,這並不稀奇。
火車出行在東北這片土地上算是很早很早就開始流行的出行方式了,人們對於候車室的眾生相很習以為常,即使這個時候還有人從大門進來。
「人呢?」
李學武只帶了三個人來這邊,其中的一個還是自己的司機韓建昆。
一台吉普車只合適坐四個人,再多就不方便了,李學武也沒打算興師動眾的對付一個高中生,即使他是一個十九歲的「孩子」。
在這邊負責監視的調查部幹部很快就發現了李學武等人的身影,借著打水的功夫跟李學武等人對接上了。
「還在站台的長椅上」
負責人指了指窗外站台上孤零零的身影,現在這個時候很少有列車停靠的,所以站台上的長椅現在只有一個低頭的年輕人獨自坐著。
李學武站在窗邊盯著那道身影,這就是關東的兒子關海山了。
說真的,李學武很懷疑這個孩子對於關東的重要性,人瘋狂起來其實很少有付海波那樣兒女情長的,更多的是自私。
就像關東的保姆式情人,明明知道李學武他們抓到關東就是為了將她的情人送去法律制裁,但她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即使關東供養她,但還是選擇了出賣。
當然了,如果在李學武這兒的官方說法並不能稱為出賣,這叫大義滅親,棄暗投明等等。
李學武是一個樂於助人的好青年,善於幫助他人進行心理建設,用很多正面的詞彙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找到供出他們所知線索的理由。
在面對一個將要被父親拋棄和出賣的孩子,李學武會選擇怎麼做?
其實李學武現在也不敢說關東一定會來這裡了,在看到關東妻子的那一刻,看到那後備廂的東西時,李學武就知道關東已經脫離了李學武給他預備的軌道。
這個人善於利用逆向思維進行反偵查,而且很有意識地在給自己的出逃在其他方向製造假象和亂象。
就在進站前,姬衛東和許寧那邊傳來了消息,鋼城的很多目標已經察覺到了這次行動,有點兒亂套了。
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向允年一直盯梢的很多目標不得不進行了提前抓捕行動。
這也給人數本就不算充裕的行動隊帶來了負擔,尤其是這些行動人員剛剛到達鋼城,幾乎是下了車剛吃了一頓飯便開始了連夜緊張的工作。
李學武從跟著自己到來的特勤臉上的疲憊就能看得出,這些小伙子們的累。
不過沒辦法,這次的行動不能用本地人,更要打時間差,所以辛苦是在所難免的。
李學武已經給煉鋼廠那邊去了電話,抽調更多的人手過去幫忙。
當然了,李學武也為這次的行動做了微調,那就是,不算緊要的次級目標可以暫時放棄,但重要目標決不能放過。
就比如關東,李學武是真心不想放過的。
如果不是發現姬衛東搞砸了,他是萬萬不會露面的,可這不能都埋怨姬衛東。
李學武抱著胳膊,咬著嘴上干皮,這一夜的辛勞,也讓他有點兒火大。
不過他現在的精神狀態還好,眯著眼睛打量著站台上坐著的那青年的背影出神。
負責人本不想打擾李學武的,但看了看有些亮光出現的天際,只好提醒道:「李處,天要放亮了」。
「列車表有嘛?距離現在最早的車是幾點?」
李學武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轉頭看了負責人一眼,隨後點了點站台上那青年問道:「他買的是哪趟車?」
「列車時刻表有」
負責人從兜里掏出一張白紙,隨後一邊遞給李學武,一邊回答道:「最早的火車是早上五點,而他,則是買了從昨晚十一點到今天上午十一點所有火車的票」。
「呵」
李學武一邊看著手裡的列車表,一邊輕笑道:「還真是大手筆,父子兩個都夠狡猾的」。
「李處,咱們的人已經化妝成了鐵路維護工人,一直都有換班沿著鐵軌檢查的」。
「挺好的」
李學武點點頭,對於這人的安排表示了認同,在看過手裡的時刻表以後,收起來摺疊了,遞給了負責人。
「你們在這盯一會,我去會會他」
「李處」
負責人叫住了李學武,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是不是抓捕行動進行的不順利,是不是目標跑了?」
「你倒不如直接問你們在這盯了半宿是不是做無用功了」
李學武笑著直白地道出了負責人的疑問,只是見著李學武到來的狀態,負責人就已經猜測出了很多問題。
關鍵是火車站這邊太顯眼了,目標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一大箱子金銀跟兒子匯合坐火車離開。
太荒謬了,讓他來負責盯梢的時候他就知道火車站的這個兒子是被拋棄了的。
而站台上的那個年輕人除了剛開始的緊張和期待,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火車的一次次到站,目標的一次次沒有出現,也讓這個年輕人的目光失去了神采,頭越來越低。
而負責監視的他也知道,布置在火車站的人一直盯著他,只要目標出現,一定會抓人。
目標不會這麼傻的,這個年輕人的作用很可能就是讓負責指揮這次抓捕行動負責人不敢疏忽了,只能分流人手在這邊乾耗著。
在互通了情報後,負責人猜測,碼頭的那邊的情況也是如此,本來目標的安排應該是希望司機和自己夫人的存在,讓負責抓捕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分流一些人等著。
只是目標可能沒想到,本應該懂事兒的避嫌的,應該站在車外的司機沒有下車。
而本應該矜持的,賢惠的妻子沒有盡到她應有的義務,還讓車不斷地晃動。
這事兒讓姬衛東遇見還有可能不敢上前去查看,選擇蹲等。
可見多識廣的李學武一看就知道目標不在,這麼明目張胆地搞破鞋,關東能回來才奇怪了。
現在負責火車站的負責人這麼問,也是對這次行動指揮的一種質疑,雖然沒有表達的這麼清楚和強烈。
但李學武注意到了,可並沒有反駁和解釋,更沒有用抱怨來推脫責任。
責任的車皮只能是同級別的,或者跟更高級別的套路,下屬的抱怨和埋怨,必須接受。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我跟你一樣,想每一次的行動都是十全十美的,但你知道的,生活和工作都不是這樣的,他們總是有幾分的不如意」。
「嗯」
負責人聽見李學武的話點點頭,雖然一晚上的苦守換來的是李學武這麼一碗寡澹的雞湯。
但有總比沒有強,直接給你來一句無可奉告豈不是更難受?
「我不勉強你們」
李學武伸手拍了拍負責人的胳膊,微笑道:「就到八點吧,八點以後,無論他還在不在這兒,你們回去休息」。
「李處……我們不是……」
負責人聽見李學武安慰的話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相比於他們在這蹲守,那些東跑西顛兒的同志豈不是更辛苦。
別人都沒有抱怨,他這麼說,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一樣。
李學武理解地再次拍了拍負責人的胳膊,笑了一下便往檢票口走去。
負責人遲疑了一下,對著李學武的背影喊道:「李處,我們一定負責到他回去」。
李學武並沒有轉身回應,只是背朝著他舉起手給了一個大拇指。
負責人看見李學武的手勢笑了笑,拎著打好的熱水帶人去換班了。
他們的人並不多,必須打起精神多次換班,包括穿著鐵路制服在站台附近監視。
夜裡城市裡冷,大堤上冷,火車站更冷。
有一種很特殊的現象,人站在水邊感覺更涼快可以用水蒸發吸熱,或者水的比熱容高來解釋,但身處鐵路站台上更冷應該用什麼來解釋?
李學武一出檢票口就察覺出了溫度的變化,也知道了換裝成鐵路工人的監視者為啥心裡有怨氣了。
太特麼冷了,即使李學武穿的挺厚實的,可站台上的風一吹登時打了冷顫。
使勁兒跺了跺腳,李學武拉緊了衣服,縮著身子上了站台,一直走到了年輕人所在的木製長椅上坐了下來。
年輕人並沒有看李學武,李學武也沒搭理他。
這近的距離,站台上又是這麼的安靜,只要沒有睡著,那是一定能聽得見的。
而站台上的這種環境,怕不是一覺直接睡過去了,再也醒不過來。
「卡噠」
李學武用打火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zippo打火機的蓋子有個小小的彈黃機關,合起來的時候會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日常使用的時候,並不會很注意這種響聲。
但是站台上除了風聲,在這靜謐的環境下,這個聲音顯得尤為刺耳。
年輕人也許是被打火機的聲音吸引,也許是被李學武呼出的煙味所吸引,終於緩緩抬起了已經僵硬的腦袋轉過來打量李學武。
而李學武好像是被他打擾到了一般,一直渾不在意的樣子一頓,轉過頭來看他。
「哦,對不起,煙嗆到你了?」
李學武抬起夾著香菸的手看了看,菸頭的火星被風吹的忽明忽暗,一條清晰的煙絮被風吹的亂飛。
「天實在是太冷了」。
沒有在意青年直勾勾的眼神,李學武使勁兒跺了跺腳,合上了衣服的拉鏈,使勁兒抽了一口煙,依舊是我行我素的模樣。
青年在打量了一陣李學武過後,並沒有接李學武的話茬兒,再次僵硬地扭回了脖子,還是剛才那個樣子,就好像一直都沒有變動過一般。
彎著腰,弓著身子,雙肘拄在膝蓋上,雙手合攏握著。
李學武見他不說話,也就沒再開口,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鐵路延長的方向。
站台的位置還算高,坐在這兒可以看見天邊出現了一條纖細狹長的亮白色,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魚肚白。
而最早的一班火車也會隨著紅彤彤的朝陽露尖時趕到,李學武估摸著,最少還得有半個多鐘頭,這都還是少說的。
要不怎麼說黎明前的黑暗最難捱呢,它顯得是那麼的漫長,讓等待的人心慌,難過,甚至是絕望。
就在李學武用了一根煙的時間思考人生的時候,被煙霧嗆了許久的年輕人開口了。
聲音有些嘶啞,又有些僵硬,顫抖著,好像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一樣,絕望,卻又平和。
「能給我一支煙嗎?」
李學武轉頭看了看青年,他還是那個姿勢,低著頭,好像聲音不是從他的口裡發出的一般。
沒有假模假樣的尋找誰開的口,對於年輕人,李學武對他們有足夠的了解,這個時候最需要的不是虛偽,而是直接了當,他們缺少成年人的虛與委蛇和勾心鬥角的耐心。
「大前門抽嗎?」
李學武在打量過後,掏出煙盒示意了一下,道:「我只有這種普通的」。
青年使勁兒挺直了一直彎曲的嵴背,頹廢地出了一口氣,這才轉頭看向了李學武,和李學武手裡的香菸。
「你們京城人都是這麼裝嗶的嗎?」
諷刺完李學武一句,青年接過了李學武的香菸和打火機,看著煙盒和打火機撇了撇嘴,熟練地彈出了一根,用打火機點燃了。
「呼~」
很享受地呼吐出了一股白煙後,青年慢慢地睜開眼睛,將手裡的東西還給了李學武。
「大前門如果都算是普通煙的話,你別告訴我你也是京城的普通人,大冷天的,我在這兒可笑不起來」。
李學武看著這個個性斐然的青年,笑了笑,一邊將煙和打火機揣了起來,一邊不好意思卻又很坦然地說道:「都是年輕人嘛,誇誇其談,吹吹牛嗶並不過分」。
青年抿了抿嘴,不置可否,再次抬起手抽了一口香菸。
李學武這邊抽完一根就沒有再抽,而是俯視著站台下面的鐵軌。
好像那不是火車的鐵軌,而是關東愛人出的軌。
青年很不習慣李學武的這種刺探,都不問問題,來我這兒干坐著幹啥,都沒有那些裝模作樣檢查鐵軌的工人專業。
「哎!」
這青年菸斗抽了半根了,見李學武開始學著自己低頭不語了,實在忍不住了。
到底是年輕人的心性,用手碰了碰李學武的胳膊,示意李學武看那邊用鐵錘敲打鐵軌的工人,道:「你知道他們一晚上檢查了多少遍了嗎?」
說完也不等李學武回答,好笑的伸出了三根手指頭,道:「我就沒聽說鐵路一晚上要檢查三十多遍的鐵軌,真要是這麼不安全,趕緊拆了重新建得了,當我是傻嗶了是不是」。
「是嘛~」
李學武也是很驚訝地看了看那邊的鐵路工人。
而一直用餘光偷看這邊的工人見兩人鬼鬼祟祟地指著自己說著什麼,頓時緊張了起來,手上一頓,手上的鐵錘敲擊聲都變了節奏。
「哈哈哈~」
青年好像遇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終於有了人可以分享,哈哈地笑著。
「咳咳咳咳~~」
也許是笑的太激烈,又被手裡的煙嗆了一下,所以咳嗽了起來。
李學武也是有些好笑地看著這個青年,道:「你的觀察力很敏銳啊,這都能被你發現?」
「那是當然」
這青年本來臉被凍的青白,這會兒卻是咳嗽的異樣紅潤起來。
聽了李學武的話還有些得意地說道:「本來我應該是在候車室里等的,你猜我為啥上站台上來?」
李學武猜到了答桉,卻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還給他伸出了大拇指。
對於李學武的誇獎,青年更加的得意,還挑釁地看了看李學武,說道:「我就是看不慣他們,你倒是跟他們不一樣,至少不是這麼的做作」。
說完左右看了看,對著李學武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上來了?難道他們真的覺得你假裝成年輕人就能套我的話?」
「額……?」
李學武給了他一個十足的疑惑表情。
青年抽了一口煙,甩了甩菸灰,很是不屑地說道:「套話就套話,何必……」
李學武沒給他往下說的機會,搶白道:「什麼叫假裝年輕人啊?」
「額…咳咳!…啥?」
年輕人被李學武的打岔嗆的一咳嗽,隨後瞪著眼睛看著李學武,一副「你突如其來的騒,差點閃了老子的腰」的表情。
李學武翻了個白眼,很是不滿地問道:「我特麼看起來很老?」
「額……」
青年再次打量了一下李學武,倒不是看他面相老不老,而是看他是不是神經病啊。
大哥,在這冷風颳骨的站台,我跟你說前門樓子,你這一下給我懟胯骨軸子上了。
你……你特麼都給我整不會了!
「不是……那個……你……」
「你多大?」
李學武很是不服氣地問道,手裡則是去掏兜。
青年很是緊張地看了看李學武的動作,嘴上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十……十九,你要幹啥?」
李學武撇了撇嘴,自然知道青年以為自己掏槍了,實際他掏出來的是工作證。
「十九啊,好牛嗶啊!」
李學武不忿地說了一句,打開證件示意給青年看,嘴裡嘲諷道:「我特麼只比你大一歲,你就敢嘲諷我老了?」
「啊~!」
青年一副我傻了的表情,什麼跟什麼啊,誰跟你比年齡了啊,能不能專業點啊。
不過這本證件嘛……
「你這是自己做的?好逼真啊!」
青年很是好奇地接過了李學武的證件,一邊翻看著,一邊在嘴裡滴咕著:「你們還能有這種操作呢?是不是自己想做什麼證件就可以做什麼樣的?為了隱藏身份?還是為了裝嗶」。
「啥?」
現在輪到李學武愣神了,愣目愣眼地打量這個青年是不是在跟自己逗比呢。
你特麼精神沒問題吧,不會在這凍一宿凍傻了吧?
青年對著李學武抬手示意了一下手裡的證件,道:「二十歲,軋鋼廠,還特麼副處長,當你家開的呢,我看只有照片是真的吧」。
說完這句,直接把手裡的證件扔給了李學武,滿臉不屑語氣卻是認真地勸說道:「你要是想弄個假證,也得把年齡寫大一點兒啊,或者把職務寫低一點兒啊,這特麼誰能信啊?一眼假啊,湖弄鬼子呢」。
「啊?……是嗎?我看看」
李學武瞬間變成了震驚的模樣,看著自己手裡的證件,道:「窩草,當時沒注意啊,你說的這些我怎麼沒想到啊」。
一邊說著,一邊又從兜里掏出一本證件來。
「他們給我啥我就順手揣兜里了,都沒注意看啊」
青年一副我就說如此的表情,沒等李學武反應,抄手就把李學武新掏出來的證件搶過去了。
「看看!忒特麼不負責任了!嘖嘖嘖~」
青年很是無語地嘖舌道:「估計這兩本都是出自一個大聰明之手了,瞧瞧,一個毛病,還特麼給你整工安局裡去了,草!」
一邊說著,一邊翻看著手裡的證件,嘴裡滴咕道:「你們這行也太操蛋了,完全對你們的人身安全不負責任啊」。
說完舉起證件對著李學武一臉茫然的臉比對了一下,撇著嘴點點頭,道:「嗯,照片都是一樣的,一定是一個人做的假,一眼假!」
「碼的,真是!」
李學武接過證件看了看,嘴裡罵道:「這照片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麼搞到的,淨瞎幾把寫」。
罵完這句,李學武再次抬起頭看著青年問道:「那你相信我只有二十歲嘛?」
青年打量著李學武,點點頭,道:「差不多,就是長得磕磣點兒」。
李學武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眨了眨眼,道:「沒辦法,跑急了,腳上拌蒜,臉懟地上了,花了」。
「沒事兒」
青年理解地點點頭,不過把臉別過去了,好像李學武的臉不忍直視一般。
這會兒還抽了一口煙,安慰李學武說道:「干你們這行的也不需要什麼盛世的容顏,這樣反倒更好」。
李學武聽見這話一時沉默了起來,他真的有點忍不住想要給這嗶崽子揍一頓,然後再綁鐵軌上去。
這嗶嘴比姬衛東的都損啊!
青年見李學武又開始低頭不言聲了,笑了笑,低聲問道:「剛參加工作?」
「你怎麼知道?」
李學武很是驚訝地抬起頭看了看青年,滿臉的戒備,好像自己的秘密都被看光了一般。
青年倒是笑了笑,吹了一口煙,神色驕傲地說道:「你這樣的我見的多了,都不太成熟,端著奶瓶就出來上班了」。
諷刺完李學武,又指了指身後,問道:「是他們讓你來的?裝旅客,跟我套近乎?」
不等李學武回答,他倒是仰著頭,笑著說道:「我一猜就是這樣,你們那個頭頭兒,也就這三板斧了,掄完了就沒啥能耐了」。
李學武沉默著不說話,好像很迷茫、很失敗的樣子。
這倒是讓青年對他放鬆了警惕,笑著抽了一會煙,彈飛了菸頭,懟了懟李學武,招招手示意再來一根。
李學武也像是被道破了任務秘密的頹廢樣,順從認投地給了他煙。
青年倒是學著成年人很有涵養的樣子,沒有繼續嘲笑李學武。
社會銀兒,一般把對手打倒了就不能再打了。
一如他學著成年人的樣子抽菸,也是從鼻孔里往外冒煙兒。
這是姬衛東最習慣的動作,這個年輕人的吊樣李學武是越看越煩,就像特麼姬衛東坐在自己身邊那樣煩。
「沒事兒,跟我在這兒耗了一宿了,不差再多待一會兒功夫了」
年輕人噴著煙霧,看著已經亮起來的天邊,聲音很平澹地說道:「只要等時間一到,咱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李學武歪了歪嘴角,道:「他不是你親爸嘛?訓練你這種反偵查的能耐,就為了讓你當靶子?」
「呵呵」
青年很是無所謂地笑了笑,彈了一下菸灰,就像彈走自己的煩惱一般。
「說是親爹,其實我也不太確定自己跟他的關係」
李學武適時地表達了自己的驚訝,儘量用一個年輕人的語氣問道:「怎麼可能呢,食品廠那個司機都說你是他兒子了」。
青年癟了癟嘴,問道:「他說是就是了?」
反問完這一句,又是看著李學武追問道:「你會把你兒子放在外面養嗎?弄個親媽不像親媽,保姆不像保姆的女人照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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