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一夔整日裡苦不堪言,不要說做事了,即便是做人都沒法做了。
這些人下手實在是太黑,搞得曹一夔焦頭爛額。
這些事朱翊鈞都知道,也早就想到了。
就不說後世的貪官們怎麼聚一起的,單說說明朝的吧。這些人對皇帝都幹過這種事,拉皇帝最親近的人下水是他們一貫的伎倆,而且屢試屢靈。就比如弘治年間鹽政改革,他們就把張皇后的家人拉下了水。
弘治皇帝有多麼寵愛張皇后,這個就不用說了。這應該是歷史上少有的寵愛皇后的皇帝,一輩子就一個皇后,沒有其他的妃子,對皇后的娘家人自然也是照顧有加。
這些鹽商就盯上了張皇后的家人,大肆賄賂張皇后的弟弟,給他無數的好處,將他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如果一旦事情鬧大了,也有張皇后的弟弟在前面頂著。不是誰都是朱元璋,沒有幾個人能真正的大義滅親。只要你家的親戚牽扯進去了,你就會從輕處罰;他們都從輕處罰了,那我肯定也能從輕發落。在整個官場上,我也是有人的,自然會有人幫我說話,所以一切都不是問題。
在這方面,他們很熟門熟路。
朱翊鈞對此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們用這招對付曹一夔,根本就不奇怪。
比如說這些人跑到了曹一夔的老家,通過一種非常巧合的方式賣給了曹一夔的侄子二百石鹽引,以後要給他引進鹽商生意的架勢。
所有人都知道,食鹽生意是天大的利潤。對於曹一夔的家人來說,這就是天上掉下來的肥肉,哪有不撿的道理?
可你只要進去了,再想出來可就難了。
首先,你是自己人;其次,他們會拉你做非法的生意。等到你發現問題的時候,那就麻煩了。
也幸虧朱翊鈞派人盯著,及時把消息給了曹一夔,不然的話就糟糕了。
即便如此,曹一夔還是跟家裡的關係鬧得很僵。
在家裡人看來,這是正當生意,是發財之路,你攔著我們不讓我們做生意,就是擋了我們發財的路,我們又沒有影響你。
再說了,就算影響你了,你也是應該的。這麼多年了,家裡面舉家之力含辛茹苦的供你讀書、讓你出去,可不是讓你當官擋著家裡發財的,你應該想著回報家裡、幫著家裡發財。
哦,你倒好,當了官就要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這當了官,我們的日子也沒見得過得多好,你憑什麼還來擋著我們發財?
兩者的觀念瞬間就有了衝突。
曹一夔現在不光是整個人幹什麼活勞累,而是心靈上的折磨。
如果他不想做個清官,只想同流合污,那就簡單的多了。豪宅、豪車、美女,想要什麼有什麼,甚至家裡面的人也可以跟著發財。做三年的兩淮巡鹽使,能為自己,甚至兒子都掙下花不完的身家。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你起來。」
「是,陛下。」曹一夔從地上爬了起來,眼圈還是有些發紅。
朱翊鈞轉頭對張誠說道:「搬個凳子過來,讓他坐下說。讓御膳房準備碗湯,要人參的。」
「是,陛下。」張誠連忙躬身答應,然後退了出去。
有人給曹一夔搬了一個凳子,曹一夔直接坐了下來。
他心裏面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下來。來到皇帝這裡,果然能得到心靈上的慰藉,皇帝對自己的好,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陛下,臣這一次去兩淮,發現鹽政已經崩壞了。比起前兩年前看到的更加觸目驚心,更加讓人不知所措。」說到這裡,曹一夔的臉色十分難看。
朱翊鈞笑著說道:「兩年前,你向朕提了八項策略。現在兩年的時間過去了,朕想問問你,怎麼樣?還有信心改嗎?」
聞言,曹一夔陷入了沉默。
兩年前,他是意氣風發;可是在那裡過了兩年,見識到了一切之後,他的心裏面拔涼拔涼,一點一點的溫度都沒有了。
曹一夔原本堅信可以改變一切,只要自己清正廉潔就可以。
可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到下面一看,他的心就涼了。
根本就改不了。
什麼叫積重難返?
這就叫積重難返。
曹一夔直接趴到了地上,淚如雨下的說道:「陛下,臣讓陛下失望了!臣無能!兩年多了,臣沒有想到解決之道!」
朱翊鈞直接走到了曹一夔的身邊,伸手把他攙扶了起來。
按著曹一夔坐下,朱翊鈞笑著說道:「這兩年,你的經歷朕都知道,你的辛苦朕也都知道。不過朕要告訴你,這天下只要想做,沒有做不成的事。這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總能走得通。」
曹一夔頓時就沉默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皇帝有這樣的信心為國為民,當然是好事。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表示支持、奮勇上前。
可是這件事實在是太難辦了,搞不好就會撞一個頭破血流,甚至皇帝都會撞成一個頭破血流。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要不要說實話?
想了想之後,曹一夔咬了咬牙,覺得還是要說實話。
如果皇帝不聽還要繼續乾的話,那自己就衝鋒向前。哪怕最後落得粉身碎骨,像晁錯一樣的下場,自己也要干。
整理了一下情緒,曹一夔說道:「陛下,大明的鹽政徹底爛了。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
「說出來聽聽。」朱翊鈞面容嚴肅的說道。
朱翊鈞自己也有一些線索,也派人調查過。可是人和人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曹一夔這兩年可是深入其中,摸到的東西別人恐怕不知道。
「是,陛下。」曹一夔答應了一聲說道:「大明的鹽政問題很嚴重,如果非要說的話,可以大概是分為幾個方向。最底層的是灶戶,這些人真的是太慘了。」
曹一夔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咬牙切齒的說道:「這些人衣不蔽體,整日裡勞累,甚至很少有能活過三十歲的。無論是鹽場的官員,還是小吏,全都欺壓這些灶戶,簡直無法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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