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來,現場的氣氛瞬間就變了。
周圍的太監全都躬下了身子,包括張誠在內。
所有人都覺得金學曾在作死。朝廷上下,誰不知道當今陛下雄才大略?誰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這麼多年,陛下宮裡面賺了多少錢?陛下花出去幹什麼了?
除了每年給皇后添點首飾之外,陛下自己什麼都不花。一年的衣服也就那麼幾套,洗來換去的絕對不浪費;每頓飯不會超過六個菜,基本都是四個菜,早飯吃得更簡單。
宮裡面勤儉節約,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因為陛下把錢都花到了其他的地方,比如研究院。
很多人都去過研究院。那是研究院嗎?
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園林。
皇帝在研究院花費了大量的錢財。那麼一個園子,皇帝不是用來享受的,是給那幫人用來研究東西的。
而研究出來的東西就是最近大家見到的煉鋼廠和兵工廠。
新式的槍械大家都見過,沒見過的也聽說過。所有人都知道研究院研究出來的東西有什麼樣的威力。
皇帝建造了煉鋼廠和兵工廠生產這種新式的裝備;又讓馬芳和劉顯練兵。
兩位名將練出來的自然是精銳,精銳的人馬加上精銳的裝備,皇帝要幹什麼還用說嗎?
各地都在收攏土地,各地都在囤糧。
皇帝這是要學祖上打仗!
打哪裡還用問嗎?
當然是打北邊!
對於大明朝來說,沒有什麼危險比北邊來得更大。
倭寇雖然鬧騰的厲害,但也不過是在經濟層面的影響比較大。
真正說讓大明有危機感的,就是北邊。不把他們給消滅掉,寢食難安。
顯然,當今陛下也繼承了這樣的意志。
即便是沒有被挑明,但是大家也都明白,皇帝就是要這麼幹了。
在這件事上,也有人勸說過,可是皇帝不搭理。他花的是自己的錢,外面的人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他。
如果有人太激烈了,皇帝就會把這人送走,要麼送到北疆去,要麼送到南疆去。
用皇帝的話說,去看看當地百姓的生活,去看看那些被劫掠的百姓是怎麼過日子的。看過了之後,你再回來勸諫朕吧。
自從那以後,基本就沒有人再在皇帝面前說這樣的話了。
誰能想到,今天金學曾就開這樣的口了?
這位可是當今皇帝的心腹,是當今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居然說這樣的話,這不是作死嗎?
朱翊鈞轉頭看著金學曾,眼睛微眯,沒有說話。
現場的氣氛更加壓抑了。
金學曾躬著身子一動都不動。
他的態度很堅決,神情也很堅持。
朱翊鈞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金學曾。
之所以提拔這個金學曾,是因為這是一個正直且有堅持的臣子。他在歷史上沒有得到重用,非常非常的可惜。
就像朱翊鈞所思考的一樣,萬曆十年張居正倒了以後,大明朝的官員素質呈直線的下降,像金學曾這樣的人就不多了。
金學曾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他的眼光非常準,主要的功勞就是推廣高產作物。
在原本的歷史上,金學曾做的是福建巡撫。福建遭受了颱風的災害,老百姓的莊稼毀於一旦,需要重新耕種。
可是即便重新耕種的話,也不一定能吃得飽肚子。於是金學曾就到處尋找高產的種子。
有人獻上從呂宋偷帶回國的甘薯,金學曾下令在福建推廣,幫助百姓度過一次大災荒。
金學曾還在總結陳振龍父子經驗的基礎上,寫成中國第一部有關番薯的專著《金薯傳習略》。只不過他的這份好東西並沒有用到實際上。
大明朝的朝廷那個時候正在忙著黨爭,又有誰想到做實事呢?
這導致了這麼好的高產作物沒有被推廣開。如果全國範圍內推廣高產作物,說不定大明能熬過小冰川期。
除了番薯以外,他們還從國外引進了馬鈴薯、番茄、辣椒、洋白菜、四季豆等。
這件事一直到徐光啟的時候,這一位將番薯引出了福建,推廣到了淞滬一帶。
可惜啊,僅僅在江南一兩個省之間推廣。廣大缺糧的北方地域根本就沒有得到這樣的糧食,朝堂上下也沒有人太關心這種事。
朱翊鈞在得知金學曾這人後,立馬就把他調到了身邊,想看看他是不是有才能的一個人。
結果發現,金學曾的確是一個人品好、有才華又能幹的官員。最關鍵的一點,他非常務實,從來不說大話,目光也總著眼在實事上。
這是一個很難得的官員。
這一次,金學曾說這些話,肯定也有他的理由。
其實朱翊鈞不太想聽,不過想了想之後,還是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說說吧。朕知道你不會無的放矢。」
「是,陛下。」金學曾直接撩起衣服跪在了地上,大聲說道:「陛下信任臣、不以臣年少輕率便提拔使用,臣感激涕零!」
朱翊鈞無奈的伸手將他拉了起來說道:「說正事。你也知道朕一向不看重這些,與其說這些沒用的,還不如做事的時候多用點心。朕一向都只看結果。」
「是,陛下。」金學曾有些尷尬。
他心裏面一方面是真的感激,另一方面也想通過這種方式拍一拍皇帝的馬屁。
畢竟他接下來說的話或許有些不太客氣,很可能會惹怒皇帝。
當然了,金學曾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錯。他是為了皇帝好、為了大明好。皇帝對自己這樣,那自己就必須要以忠心報之!
金學曾咬著牙說道:「陛下,臣以為這些錢不應該花在兵工廠和煉鋼廠上。」
「為什麼?」朱翊鈞緩緩的問道。
「臣知道陛下雄才大略,想要成為像成祖一樣文武雙全的皇帝。可是臣以為,大明現在沒有辦法支撐陛下的野心。請陛下收斂自己的雄心壯志,將這些錢花在民生上。」
「天下百姓嗷嗷待哺,很多人流離失所,各地均會苦不堪言。請陛下憐憫他們吧!」說著,金學曾又跪了下來,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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