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極一直在想父親要做什麼,剛剛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福致心靈,他的腦海之中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
這種想法在產生之後,便再也沒有辦法消失了。
抬起頭看了一眼兒子,張維賢笑著說道:「不錯,有點意思了,不過你的格局還是小了一些。依靠那些只會撈錢的勛貴勛戚,能做什麼?他們的格局太小,人也太廢,只能是搖旗吶喊,沒有什麼太大的用。」
聽著自己父親的話,張之極更加驚恐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喉嚨里咕咚一聲,才緩緩地說道:「父親,這可是犯忌諱的事情!」
此時此刻,張之極已經明白父親要做什麼了。
在大明朝,或者說歷朝歷代,沒有多少人敢涉及一個東西,那就是兵權。這個東西實在是太敏感了,敏感到讓人害怕。
如果只是統合勛貴和勛戚,這或許還沒有什麼太大問題。以自己家的爵位,再加上父親今時今日的地位,統領一下勛貴和勛戚這沒什麼大不了,陛下也不會說什麼。
可父親真是要向兵權下手,那事情可就大條了。這也是張之極驚恐的地方,一旦手伸的太過分,那就是抄家滅門的事情。
兵權可不是其他的東西,陛下不會允許任何人染指。
看了一眼兒子,張維賢一臉「你還是太年輕了」的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想的太多了。不是要染指兵權,而是要整合軍方。」
張維賢看著依舊有些疑惑的兒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後緩緩地說道:「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和你說一說。自從陛下登基之後,他做的事情很多,你知道這讓我想起誰了嗎?」
「誰?」張之極心裡有好幾個答案,卻都覺得不像,猶豫著不敢說,只能緩緩的問道。
「很多人都說陛下像成祖皇帝,甚至有些像太祖皇帝,可是在我看來卻不是這樣的。我覺得陛下更像是憲宗皇帝。」
張維賢笑著說道:「這就是我和他們看法不同的地方。當年的憲宗皇帝登基之時,大明剛剛經歷了土木堡之變,朝中勛貴蕩然無存,軍隊殘弱不堪。西北面對蒙古人,節節敗退;遼東女真人也不安穩;朝中波譎雲詭,整個天下岌岌可危。」
「文官亂政,武將式微,再加上英宗皇帝復辟,整個大明折騰了幾十年,朝廷國用不足,早就是千瘡百孔了。」
「你再看看現在,文官攬權,東林黨勢大;朝廷國用不足,****,在遼中節節敗退,而且剛剛經歷了薩爾滸之敗;西南有人造反,可見朝中局勢與憲宗皇帝在位之時是不是很像?」
聽到父親這麼說,張之極像是被點醒了似的,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還真的是很像。」
「憲宗皇帝登基之後,整治朝堂,換了一批朝臣,最有名的自然就是被稱為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幾位朝廷重臣。」
「同時重用汪植,要知道那個時候的東廠和錦衣衛已經不堪用了,他們早就和文官勾結在了一起,所以憲宗皇帝用了汪植。」
「你看當今陛下登基之後所做的這些事情,是不是能夠找到一些脈絡?」
聞言,張之極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坐到了椅子上,語氣帶著震驚的說道:「能夠洞悉此點者,恐怕只有父親了!」
「這個世上能人很多,能看明白事情的人也很多,恐怕早就有人看穿了。你看看現今朝堂上這些閣老和尚書,這些人如何?你說他們沒有能力?」
「韓爌、孫承宗、徐光啟,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再說黃克纘,那也不好惹。皇家書院的那個馮從吾,最近不也是風生水起?」
「雖然陛下沒有設立西廠,但還是用了魏忠賢。錦衣衛的駱思恭稍稍有一些不得用,陛下就將其換成了許顯純,這是在做什麼?」
「看看都察院,陛下讓魏忠賢把手伸進了都察院,這又是在做什麼?」
「朝堂之上看似爭端很多,可都是彼此牽制,大局全都握在陛下手裡面。這就是陛下的英明之處了。」張維賢的語氣中帶著一股子讚賞。
「如果全都是陛下的謀算,那似乎可怕了一些。」張之極倒吸了一口冷氣說道。
「有些事情就不要用可怕來形容。」張維賢笑看著兒子,繼續解釋道:「原本到此也就可以了,可是陛下卻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成立了參謀處。如果像你想的一樣,陛下為什麼要成立參謀處?難道就是為了擺在這裡讓大家看的?」
「成立這樣一個衙門,那自然就是要做事情的,所以這個參謀處並不是陛下的閒子。朝堂上下一直有消息說陛下要設立領參謀大臣,可好像一直都是空穴來風,卻又傳的神乎其神,似乎確有其事一樣,這消息是哪兒來的?」
「這麼重要的消息參謀處的人不知道,內閣的人也不知道,誰又能夠知道呢?都說是從宮裡傳出來的,可是宮裡想傳出點消息,你覺得那麼容易嗎?」
「您是說,這是陛下故意放出來的?」張之極站起身子,有些不確定的看著父親,緩緩的在屋子裡面踱著步。
張維賢也沒有打擾兒子,靜靜的讓張之極思考。
半晌之後,張之極的眼睛越來越亮,隨後猛地一拍手,轉頭看著父親說道:「陛下這是在考驗幾位參謀大臣,同時也是在對外釋放信號。」
輕輕的捋一下鬍子,張維賢滿意的點了點頭,笑著問道:「你覺得陛下在釋放什麼信號?」
「陛下想要告訴所有人,他要重用參謀處,而且要選一個得力的人!」張之極興奮的說道。
「正是如此。」張維賢滿意的點了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隨後,張維賢笑著說道:「誰都能看得出來,參謀處是在削弱內閣的權。不說其他的,單單是一個軍法處,就已經是削弱權力了。」
「以前軍方的人犯法,那也是文官來查,是刑部大理寺來審的,是兵部來管。可是現在卻轉移到了軍法處,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文官對軍方的管束在減輕,陛下在給軍方鬆綁。在這樣的情況下,陛下就需要一個人站出來為他整合軍方。」
「整合了的軍方,那才是陛下想要的軍方,這也是陛下成立參謀處的目的,同時也是選擇領參謀大臣的準則。」
說到這裡,張維賢笑著說道:「現在你明白為父要做什麼了吧?」
「明白了。」張之極點了點頭說道:「首先這個人要自絕於勛貴和勛戚,最好把名聲和人緣全部弄臭掉。他可以統合軍方,但不能夠抱團,不能夠結黨營私。」
「所以陛下才會把成國公放在參謀處,那是陛下留的一個後手。如果所有人都不能夠讓陛下滿意,陛下就會選擇成國公。」
「雖然成國公志大才疏,為人懦弱,可是他已經做到了自絕於勛貴和勛戚。這一點是陛下看中的,如果實在是無人可選,陛下也會讓他來做。」
「這就說對了。」張維賢笑著點了點頭,「如果袁可立能夠自絕於文官,那麼這個位置也可能是他的。但是有一點為父可以肯定,袁可立沒有這個魄力。」
「可是這麼做,值不值得?」張之極遲疑著說道。
「你呀!」
張維賢點了點兒子,說道:「目光要放長遠一些,你以為我不這麼做,陛下就不動勛貴和勛戚了嗎?」
「那是不可能的。陛下不會放過這些人,收了莊田稅這只是一個開始。到了這個時候,如果誰還抱著祖宗榮耀不動,誰最後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尤其是那些勛戚,名聲差,本身對朝廷也沒有功勞,真以為陛下下不去手?」
「在這個時候只有變才能夠通,如果死守,那就只能是砧板上的肉,隨便陛下怎麼切割。」
「那這件事情父親為什麼要讓定國公去做呢?」張之極看著張維賢,緩緩的問道。
「這做事情要有幫手,另外有一點非常關鍵,想做是一回事,能做是一回事。陛下要找的人可不光光是想做敢做,同時也要能做。我能夠讓定國公聽話,自然以後也能夠讓別人聽話。」
「原來如此。」張之極點了點頭,然後瞪著眼睛說道:「陛下沒有提拔定國公,甚至冷落了魏國公,難道就是因為如此?或者說這兩個人就是陛下立起來的靶子?」
讚賞的看了一眼兒子,張維賢笑著說道:「這才說到到點子上了。也只有定國公那個傻子才會以為這次是小事情,如果他們這一次不弄出點大動靜出來,他們家就是第一個倒台的。有什麼比倒一個國公還大的事情?到時候就會牽連無數人。」
「陛下真的會這麼做嗎?」張之極有些遲疑的說道:「這事情也太大了吧?」
看了一眼兒子,張維賢笑著說道:「這你就不懂了,事情要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如果真到了一定程度,一個國公算個屁。福王都動了,還差一個定國公?」
張之極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張維賢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兒子,等他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半晌之後,張維賢才繼續說道:「這是大勢,陛下在推,要麼融進去,要麼被壓死。」
「你以為內閣那幾個老傢伙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成立參謀處這麼大的事情,它就一點浪花都沒濺起來?真以為那幾個老傢伙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們不是看不出來,他們是裝作看不出來。因為他們每個人的心裡都很清楚,這件事情陛下是一定要做的。如果誰反對,那麼誰就回家,沒有一絲一毫商量的可能。」
「這一次陛下在參謀處也用了不少文官,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如果勛貴和勛戚不爭氣,陛下就會讓文官執掌參謀處。如果我們連軍中那點底子都沒了,我們這些人留著還有什麼用?」
聽到父親這麼說。張之極猝然而驚,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是啊,的確是沒用了。」
「難道陛下不怕參謀處和內閣相互勾結?」張之極疑惑的問道。
「你見過賺錢的商人吧?賺錢是要上癮的,雖然他的錢已經夠花幾輩子了,但還是想著賺。」
「做官也一樣,做官也是要上癮的。這人一旦進了官場,就像得了一種魔障病一樣,七品想上五品,五品想做三品,做到三品又想入內閣,誰人不想前呼後擁,起居八座?」
「那些書生寒窗苦讀,官場沉浮幾十年,終於坐到了高位,你覺得誰願意放棄手中的權力?是內閣還是參謀處?」
「何況還有皇家書院的人,那些人入了參謀處,那都是後備力量,他們本身就不容於官場,又來到了一個參謀處這樣的新衙門,肯定也是備受排擠。同流合污哪有那麼容易?都是為自己爭一分算一分,怎麼肯讓人?」
張之極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是如此一來,陛下的謀算是不是有些太過深了?是不是父親你想多了?」
「想不想多試試就知道了。」張維賢笑著說道:「等到這一次的題本遞上去,你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與此同時,西苑。
朱由校坐在椅子上喝茶,身子輕輕的搖晃著,眼睛微微眯著,一副半醒半睡的樣子。
站在朱由校的身邊,陳洪正在匯報著外面的情況。
「皇爺,大概就是如此了。」陳洪說完之後,躬身站在了一邊。
「定國公回去的時候,臉上表情怎麼樣?」朱由校看著陳洪,緩緩的問道。
「這個不知道,天太黑看不清。」陳洪也緩緩的回答道。
聽了這話之後,朱由校自己先笑了,隨後擺擺手說道:「定國公這是走投無路了,所以跑去求英國公,可張維賢是好相與的?」
「估計這一次定國公徐希就要被他賣了數錢了。不過恐怕徐希也不甘心,有熱鬧看了。」
略微沉吟了片刻,朱由校說道:「你去放出消息,就說朕看京城勛貴勛戚的子弟整日裡提籠架鳥、欺男霸女、不干正事,想要管一管他們。」
「就說朕準備在西苑之中成立一個學堂,讓這些勛貴和勛戚的子弟都來讀書,讓他們習文練武,報效國家。」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由校又囑咐道:「把消息放出去就行,看看反應再說。」
「是,皇爺。」陳洪連忙答應道:「奴婢回去之後就安排。」
朱由校滿意的點了點頭,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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