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韓爌這位內閣首輔大學士,所有人的評價都不怎麼樣。
有的人甚至覺得韓爌是東林黨的背叛者,是一個為了獲得權力就毫無原則毫無底線的奸臣。若是把這個問題交到韓爌的手裡面,基本上就等於沒戲了。
在所有人複雜的目光之中,韓爌穩穩的向前走了一步,沉聲說道:「啟稟陛下,臣亦同意將孟子換為荀子。」
說完這句話之後,韓爌沒有多餘的動作,直接轉身站到了另外一側。
聽完韓爌的話,朱由校點了點頭說道:「行,朕知道了,看來愛卿們的想法都是如此。很好,那就這麼辦吧。」
他又轉頭看向黃克纘,微微笑著說道:「黃愛卿,這件事情交給你來辦吧。你會同禮部一起,把這件事情辦好,不要有什麼紕漏。」
「是,陛下。臣一定不讓陛下失望。」黃克纘連忙走出一步,恭敬的說道。
聽到這句保證之後,朱由校收起笑容,直接站起身子說道:「那今天就到這裡吧。」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不再理會眾人,轉身向著後面走了出去。
今日大朝會上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所有人都沒想到居然是一面倒的贊同。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吧?
難道朝堂之上全部都是庸庸碌碌之輩,一個敢站出來說話的人都沒有?
一時之間,輿論甚囂塵上。
事實上,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因為高層沒人。
自打朱由校穿越到大明朝以來,他就一直在清理朝堂上的東林黨,而且每一次東林黨人都是一批一批的被拿掉。
像工部戶部,還有禮部和兵部,全部都被朱由校給清洗了一遍。
內閣四位大學士,也都是清洗之後留下來的人。
一向擅長噴人懟人的都察院,早已經被清洗的不像樣子,現在為首的是朱由校的心腹大臣余懋衡,在都察院裡跳得最歡的大噴子是崔呈秀。
在這樣的情況下,高層怎麼可能會有反對的聲音?
至於下層的人想反對,有什麼辦法?
你連站在朝堂上的機會都沒有,你怎麼反對?
你想到早朝上去說話?
可惜啊,你沒這個資格。
這一次大朝會只宣召了正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反正低於這個級別的官員都沒有資格參加。所以出現一面倒贊同的這種情況,一點都不奇怪。
說白了,雖然這個決定不符合民間的希冀,但是卻被朝堂上認可。
就是因為朝堂和民間想的不一樣,朝堂上的每一位大佬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利益,他們從自己的利益出發之後,決定這個政策應該支持,因為大家都能從這個政策之中分到好處。
雖然這些大佬心裏面並不是很贊同,但姑且還是可以同意的,所以就形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民間的反對聲音依然非常的劇烈,但是沒有用,無法傳達到高層,所以無論怎麼跳都不會有結果。
何況這種改革又不像是什麼制度的推行,需要下一層的配合。
科舉這種改革完全是自上而下的,完全不要下一層的配合。
嗯,要麼你就不考,這就算是你最能夠拒絕的地方。
你不參加科舉就算了。可你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不參加科舉,總會有人願意去參加的。
一旦有人去了,那麼這種對抗措施就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至於說下層官員,朝廷這會讓你考荀子,你不聽直接考孟子,那是什麼呀?
違抗朝廷命令,違逆皇帝的聖旨。知道那是什麼罪名嗎?
其他的罪名可以找理由推脫或者搪塞,但是這個罪名沒法躲。這就是一條從上自下壓下來的政策。
一時之間,京師風起雲湧,無數人在奔走呼號,無數人在瘋狂咒罵,甚至發生了好幾次攔轎子的事情。
當然,他們攔的就是朝廷重臣的轎子,憤怒的發泄自己的情緒,大聲的咒罵這些重臣不配為官,不配作為讀書人;同時也呼嚎著讓這些重臣站出來說話。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都熱鬧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朱由校卻笑了。
說白了,從這一次的事情上就能夠看得出來,很多時候,朝廷的利益與地方的利益是不符合的。
朱由校想要的是為國家選一些真正有用的人才,能夠為國家所用的人才。
可是地方卻不這麼想,他們首要的想法是我要做官,至於怎麼考上的無所謂。哪怕是比拼力氣,只要是我擅長的就沒關係。
這條政策被如此多的人反對,是因為大多數的讀書人讀的都是《孟子》,猛然換成《荀子》,他們就不適應了。
但更多的則是對未知的恐懼,不想做出改變的恐懼。
抬頭看了一眼陳洪,朱由校面無表情的問道:「沒有人準備跪到皇宮前面來吧?」
如果有人跑到皇宮前面罵自己一頓,或者搞一個什麼到午門門前去跪諫,這才是真正的麻煩事呢。
至於其他的根本就沒那麼重要,他們喜歡攔官員的轎子就去攔唄。
「啟稟皇爺,不會出這樣的事情。」陳洪連忙躬身保證道。
事實上,的確不會出這樣的事情,因為這一次錦衣衛和東廠全部都在盯著。
只要有人想要這麼幹,錦衣衛和東廠準備就直接將其掐死於萌芽里。
誰敢這麼做,直接搞死。
朱由校點了點頭,他知道陳洪話裡面的意思,沒有繼續問下去。
只要不出這種事情就可以了,為什麼不出的原因就沒那麼重要了。
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朱由校想起什麼似的說道:「今天是內務府那邊考舉的日子吧?」
「回皇爺,的確是。」陳洪連忙低頭說道。
「那就準備一下,咱們去看看。」朱由校笑著說道。
事實上,朱由校在皇宮裡面待得真的有一些煩悶了;另外一點,自己對內務府那邊的考舉真的很在意。
原因很簡單,這是以後的一條路啊。因為公布准許胥吏參加,所以引起了不少的風波,但並不是很大,因為這畢竟是皇帝的家事,所以其他人也不太好過多的干涉。
根據方正化前幾天的匯報,內務府這邊的確是收到了不少胥吏的報名。
對這些胥吏來說,考一下試試又沒有什麼壞處。
再說了,誰願意當一輩子的胥吏?
只要能夠考到內務府去,那可就是官員了。雖然是皇帝家的私人官員,甚至有可能會被罵成皇家的奴僕,那又有什麼關係?
那也是官。錦衣衛還被稱為皇帝鷹犬,可是誰敢小瞧人家?
所謂的地位高低其實都是對比出來的,有人自抬身價,整出一副我就是比你高貴的模樣,無數次的塑造,無數次的抬高自己,然後下面的人還真就信了。
這就是士人們不斷幹的事情,因為他們掌握著話語權。
其實這與後世的一些人種論、種族論是一樣的。人家掌握話語權、掌握著世界經濟大權,人家就告訴你,我更高貴。
最讓人無語的是,有些人居然還真信,相信的還是底層人。
雖然內務府的官員會被人鄙視,那胥吏就不被人看不起了嗎?
不管怎麼說,從胥吏變成內務府的官員,那就是一個非常大的進步。
在這樣的情況下,胥吏的報名熱情可想而知。要知道這一次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所以他們一定要把握住。
朱由校想去看一看考舉,看看有什麼結果,會不會蹦出一兩個人才。
「是,皇爺,奴婢這就去準備。」陳洪連忙答應了一聲。
朱由校這邊在準備出宮的同時,宋家兄弟與張余也來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口。
雖然張余說要自己來,但宋家兄弟還是陪著他一起來了。
用宋應升的話來說,咱們三個到了這個地步就共同進退吧。成,則一起在朝堂;敗,那就一起回家種田。
對於宋家兄弟的情誼,張余沒有多說什麼,三個人一起來了。
宋應升他們來的就是馮從吾的家。
對於宋應升三人來說,這不是他們應該來的地方。可他們都知道,不來不行。
在接到宋應升三人的拜帖之後,馮從吾那邊也給了回信,願意見他們三個。這才有了今日的會面。
不然你直接就直不楞騰的上門去,根本沒有人會見你,門房直接把你給打出去。
因為這是沒有禮儀的事情,你是在看不起人家。除非是大人物光臨小人物的家,可以直接去,這叫禮賢下士。
門房這邊知道宋應升三人會來,直接就把他們都接進去了。
宋應升三人帶到後面的二堂會客廳,有人上了茶之後就退了下去。
宋應升三個互相看了一眼。
張余悠悠的說道:「京城居之大不易啊!」
宋應升瞪了一眼張余,因為張余說的那句話明顯是在反諷。
原因也非常的簡單,馮從吾的這個宅子可不小,是一套三進的院子。最關鍵的是這套宅子的位置,絕對的黃金地段。
是這樣的地段弄這麼一套大宅子,咱就先不要說他多少錢了,這就是一般人買不了的地方。你想住到這裡邊來,你周圍的鄰居還不一定同意呢。
馮從吾能夠住到這裡邊來,這地位自然就不低。不然以他一個五品官,在京城這樣的地方,想住在這裡邊根本就不可能,有錢都沒資格住這裡。
所以張余的這句話明顯就是在反諷馮從吾表面上推崇簡樸,暗地裡面卻是各種享受。
事實上,這在大明官場上都已經成為非常非常熟悉的套路了,大家基本上都這麼幹。
就像當年萬曆皇帝恨張居正就這個原因。張居正教導萬曆皇帝,你要節儉,國家艱難,所以你要簡樸;宮裡面不能點太多的燈,宮殿也不要修,吃穿都要節儉。
如果張居正能夠以身作則,那麼他的確是一個好老師。
可事實卻恰恰相反,他的生活十分的奢靡,大肆收受賄賂,出門坐四十八人抬的轎子。那轎子就像個移動的小房子,裡面什麼都有。
每一次張居正出門都是前呼後擁,起居八座,你讓萬曆皇帝怎麼看?
你剝奪了我的權力,你還不讓我花錢。你倒好,你行使我的權力,還花著我的錢?
要不是我打不過你,我早就弄死你了!
這種情況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演越烈,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基本上這些官員都是表面上生活簡樸,私底下生活奢靡。
尤其是從江南來的一些東林黨官員,在京師的時候,口中喊著皇上你要節儉,但是自己過的生活卻一點都不節儉。
他們每年都會有人送禮,夏天有冰敬,冬天有碳敬;沒事還有人跑過來找一幅字,上趕著送潤筆費。即便是什麼都不做,每年都有一大筆收入。
更有甚者,雖然表面看起來很清廉,但是在他們的老家,家裡面仗著他們的威勢,那可真的是各種發財,做生意、開店鋪、放高利貸、兼併土地,什麼都干。
因為有他們這些大官員保駕護航,地方管也不敢管。
他們表面上清廉不貪,但實際上家裡面每年都會送來大量的銀子,典型的例子就是嘉靖時期的內閣首輔徐階。
誰能想到這樣的一代名臣,他居然比大奸臣嚴嵩還有錢?
現在張余這麼說,明顯就是反過來諷刺馮從吾。
原因也很簡單,小年輕人還沒有踏入官場,沒有被這樣的風氣所左右和洗禮,心中還抱有愛國的之心,所以看不慣;加上性格之中帶著一絲促狹,張余才這麼說的。
宋應升瞪了他一眼說道:「背後論人是非,非君子所為。如果你想知道,等一下馮大人來了之後,你可以直接問他。」
張余看了一眼宋應升,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自己是怎麼和他們成為朋友的?
要知道這可是第一次和馮從吾見面,什麼都沒談,先去問馮從吾你房子怎麼來的?
你信不信馮從吾直接讓人把你給打出去?
「讓你們久等了。」這個時候,馮從吾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容,語氣溫和的說道。
同時他還對宋應升三人拱了拱手,一點架子都沒有。
宋應升三人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躬到地。
要知道馮從吾可是老前輩,他們該有的尊重是一定要給的。所以宋應升三人的禮儀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缺點。
「免禮,免禮。坐,坐。」馮從吾笑著說著,伸出手對宋應升三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等坐下之後,雙方誰都沒有先說話,而是在互相打量著。
尤其是馮從吾在仔細的看著眼前的這三個人,事實上他已經派人打聽過他們仨了。
這三人現在在圈子裡面的名氣可不小,尤其是宋應星辯駁魏大中的事情。
現在這三人找上門來,馮從吾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高興的,因為這體現了他的地位嘛。
不過對於三人找自己有什麼事情,馮從吾心裡邊還沒什麼底。
宋應升三人也在看著馮從吾。
馮從吾五十多歲的年紀,臉上沒有什麼奸邪之相,整個人看上去透著一股儒雅。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老帥哥,看起來沒有什麼毛病,為人處事也頗為和善。
「剛剛在寫題本,不好打斷。讓三位久等了。」馮從吾對自己的遲到做出了解釋,隨即說道:「希望你們不要見怪。」
「不敢。」宋應升三人連忙應道。
這個時候,張余說道:「敢問馮先生,可是關於朝中以荀子代孟子之事?」
誰都沒想到張余會這麼直接的問出這個問題,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馮從吾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起來,因為這個問題不是特別好回答,同時也不是張余他們應該問的問題。
看了一眼張余,馮從吾還是點了點頭說道:「是。正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要勸諫陛下也沒有什麼可瞞著的,我寫的正是關於這件事情。朝堂之上沒有人反對,會讓陛下以為所有人都贊成。他們無所作為,我卻不能夠視若無睹。」
張余點了點頭說道:「可我卻覺得這麼做不妥。」
馮從吾看了一眼張余,沉著臉說道:「臣子有錯,需要參奏;陛下有錯,需要直諫。有何不妥之處?」
說這句話的時候,馮從吾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一些不太高興了。顯然他對於這三人已經開始懷疑,直接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如果張余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那麼肯定就要抬手送客了。
「因為我認為除了激怒陛下以外,如此做法毫無用處。」張余笑著說道:「我再問一句不太妥當的話,先生的題本之中,可是言辭十分的激烈?」
「不激烈無以振聾發聵。」馮從吾說道。
不過張余能夠猜到這一點,這倒是讓馮從吾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馮從吾繼而問道:「可有不妥當的地方嗎?即便激怒了陛下,我們身為臣子的該勸誡還是要勸誡,豈能因為怕激怒陛下而退縮?」
「為臣者自當勸誡陛下。可是先生你也要明白,這針對於事無補。」張余繼續說道:「我們要做的是激怒陛下?還是希望陛下能夠收回成命?或者是希望陛下能夠撥亂反正?」
「只有弄清楚自己的目的之後,才能夠繼續做事情。如果想要激怒陛下,想要以直邀名,如此做法自然沒有問題。甚至言辭越激烈把陛下激怒,越能夠達到目的;最好能夠被陛下打一頓廷杖,或者是直接被下入錦衣衛的詔獄,如此方能夠全自己的名聲。」
聽到張余的這句話,馮從吾沉著臉沒有說話。
不過從表情上來看,馮從吾是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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