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毛海峰交給特七看押後,楊長帆才進了艙門,印度少女已經冷靜下來,比沈憫芮冷靜的還要快些。≥二人靜靜拉著手,語言也不通,只能用肢體彼此安慰著。
見楊長帆來了,印度少女連連起身,雙手合十舉在臉前,恭敬行禮。
楊長帆學著她的樣子回了個禮。
印度少女受寵若驚,乾脆直接跪在地上,伏身用雙手鄭重摸了摸楊長帆的腳尖,然後又用雙手觸摸自己的頭部,隨後抬頭向楊長帆露出微笑。
這個禮太大了,楊長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只好扶她起來,同時指著自己道:「我,楊——長——帆。」
少女愣了片刻後,也點著自己胸口道:「ne——ha。」
「你哈?」
「nee——ha。」
「妮哈?」
沈憫芮在旁解釋道:「她好像是紅毛商人送給汪直的禮物。」
「這傢伙,面子夠大,三教九流全送禮啊。」楊長帆隨口一笑,沖沈憫芮道,「你暫時照顧一下她,我們現在不可能送她回國,她自己回去半途保不準會出事。跟她解釋清楚,想去哪裡她自己選。」
「我……儘量吧……」沈憫芮沉了口氣,「除了毛海峰,其它海賊如何了?」
「光頭好像跑了,其餘該殺殺該擒擒。」
沈憫芮眉頭微微一皺:「那咱們……還是早些走吧,怕夜長夢多。」
「是,今晚就走。」
「不僅僅是離開這裡。」沈憫芮正色道,「我聽他們的口氣,汪直若是艦隊盡出,大明也不是對手……何況瀝海……」
「怕報復?」楊長帆笑道。
「你還沒吃夠虧麼?」沈憫芮有些焦急地說道。
「不會的。汪直不會報復。」
「你哪裡來的底氣?」
「呵呵……」楊長帆微微一笑,「你以為擒住一個毛海峰就結束了?」
沈憫芮驚道:「你還想怎樣?」
「你若害怕,可安排你去杭州避一避。」
沈憫芮微微咬唇,不再多言。
「先休息吧。」楊長帆沖她笑了笑,往外走去,衝著月亮伸了個懶腰。
毛海峰不過是一根火線。一切已然開始。
……
次日午時,紹興府衙,楊長帆龐取義雙雙駕馬前來,趙文華見了二人先是鬆了口氣,既然他們還活著,就證明沒有太大的損失,再看龐取義滿面紅光,楊長帆胸有成竹,趙文華這才期待起來。
楊長帆讓了一步。把第一個邀功的機會讓給龐取義。
龐取義當然不讓,邊行禮邊喜道:「稟總兵!昨夜生擒倭寇頭領毛海峰!擒殺倭寇近百!繳巨艦兩隻!火器無數!」
趙文華瞪眼呆住,這是預料中最美好的結果,他想也不敢想的結果,竟然真的實現了。
完全沒有踏破鐵鞋無覓處,但對於他來說絕對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自己這個總兵純粹是找了個舒服地方混了一個月罷了!
有殲敵!有擒將!有繳獲!
我的天啊!這兵也太好帶了!
「好!!!好!!!好!!!」趙文華亢奮起身,連喊三個好字,大臂一揮指著北方罵道。「他們!跟你們比!都是廢物!」
趙文華也有憋悶的地方,任倭寇從立春劫掠到穀雨。那幫窩囊廢就是不出兵!最後竟把自己打發來這裡!
如何?我文華領兵初戰告捷,而且是大捷!
「這仗打的漂亮!速速起軍報!」趙文華唾液橫飛,信口開河,「殲敵五百!艦十艘!送至杭州府!嘉興府!京城!兵部!內閣!通通給我送去!好好讓張經見識一下什麼叫領兵!!」
龐取義又樂呵了,還是趙總兵能耐大,咱們只是把六七十賊寇四捨五入到一百人。趙總兵直接翻著番往上報啊!
「你們兩個心也吃到肚子裡!」趙文華興奮道,「給我做事,一件事頂十件!如此大功,我不信你們不升!」
趙文華此話不假,對付幾十名海賊變成了500名。
「謝趙大人!」龐取義樂呵過後。主動退了一步,「那末將暫且退下!」
趙文華點頭應允:「龐將軍此番軍功赫赫,大可放心。」
龐取義美滋滋退下,後面的就交給楊長帆了。
他領的是殺人擒賊的功,至於其他的,理應讓給楊長帆。
楊長帆也不含糊,拿出一張紙遞與趙文華:「總兵,這是繳獲物資的清單。」
趙文華拿來一看,眼冒金光。
弗朗機三百門!
火繩槍四千柄!
香料千餘斤!
奇石若干!
巨型炮艦兩艘。
楊長帆在旁解釋道:「還有兩樣未報,白銀兩千餘兩,清點過程中分了兩百餘兩給軍士們,其餘存在瀝海所,我不敢妄動。」
「嗯……千餘兩而已,不報也罷。」趙文華微微一笑。
「還望總兵指點,銀兩送至何處。」
「不急,先存在瀝海。」趙文華笑道,「此番軍功赫赫,不如再拿出一千兩,由你分與軍士。」
一共就幾十個軍士,分一千兩顯然過重了,趙文華的意思明顯是咱哥倆兒對半兒劈。
「好……還有一樣沒報,船上剛好有一名西域女子,看樣子是弗朗機送與海賊頭目的禮物……我自己……」
「呵呵呵……」趙文華露出我懂得的表情,「年輕力壯,就是好啊!這也不用報了!」
「謝趙總兵!」楊長帆倒也沒別的意思,相比於前面那些東西,印度少女實在沒那麼重要,送過來也只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只是少女依舊免不了奴僕的命運。可不報給趙文華。又怕有人多嘴,傷了和氣,只好表示自己收了。
趙文華轉而望向清單:「這些東西,都誰看過?」
「我與親信親自清點,龐取義也許見到過,但清點時不在場。至於這個單子。只有我看過。」
「嗯……」趙文華露出滿意的表情,「這些東西,不好處理啊……」
「下官建議軍器暫存瀝海所,以充軍備,將來設軍器坊,也許還有用途。」
趙文華這方面比誰都清楚,將來瀝海的軍器坊確實油水足,但總要出產一些東西,若是把這批軍火包裝一下。變成軍器坊的出產,那就有意思了,里外里繳來的貨再造給朝廷,這油水真是沒邊了。
趙文華瞪著眼睛道:「此事務必謹慎,一萬個小心。」
「總兵放心,龐將軍是個明白人。」
「嗯……」趙文華望向最後兩行,「至於這些……」
「異石不多,我隨身帶來了。」楊長帆這便取下腰間的包囊。遞與趙文華,「請總兵過目。」
趙文華解開袋子。奼紫嫣紅,各類紅藍綠寶石翡翠,皆是大個兒的珍稀品種,中原是決計無法出產的。
「下官能不能挑兩塊……回去送給內人?」
「呵呵……」
「呵呵……」
分贓完畢,趙文華心情大暢,不但自己立功。還針對張經的態度出了口惡氣,最重要的是,不費吹灰之力得幾千兩的好處,工部來油水也沒這麼輕鬆!
可棘手的問題,依然存在——
毛海峰。
誰都知道汪直勢大。甚至東南官府中,許多官員都拿過五峰船主的好處。擒了他的兒子,他若真急眼了,幾十艘炮艦過來轟平瀝海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毛海峰如何處置,怎麼處置,著實成了一件難事。
一般這種棘手的問題,都會採取統一的態度——拖。
落實於行動就是先關起來等著。
可這次楊長帆依據徐文長所言,加深了這個方案力度。
在徐文長嘴裡,擒了毛海峰絕不是擒了一個人。
是幾十個人,幾百個人,甚至幾千人。
更為關鍵的是,這幾千人各個肥的流油。
不過這幾千人暫時不能提,提一個就夠了——李天寵。
趙文華很滿意,當天,除了邀功的戰報,還寫了一紙信件出去。隨後他整晚都在想像張經看到他戰報的樣子。
只是他沒有想到,張經根本不在嘉興府。
狼兵到位,倭寇出巢,萬事俱備,他終於可以出兵了。
嘉興王江涇,血流成河。
正面戰場,永遠屬於硬漢。
趙文華永遠看不到這樣真正的戰爭,如何調兵遣將,如何運籌帷幄,如何引蛇出洞,如何四面夾擊,如何窮追不捨,如何全面殲滅。
兩紙戰報,剛剛差了十五天,一前一後送至京城。
前者浮誇華麗,將五十人的戰鬥聊得恍如太祖開國。
後者殷實簡潔,將五千人的戰役化為最直白的數字。
紫禁城,宮闕涼亭,仙風道骨。
男人將手上的奏摺,輕輕放於石桌之上,與其餘奏摺文書整整齊齊落成一排。
旁邊,一鶴髮老人吹旺了手中的一炷香,穩穩踏著步子至亭邊,插入香壇,待香火燒穩後,才轉望石凳上的男人:「陛下不高興麼?」
男人神色淡然:「仙人早有所述,倭人無道,此戰必勝。朕早已洞悉結果,何來興奮?」
老人點了點頭:「既如此,論功行賞之事,還望陛下明示。」
「朕有一事不解。」男人輕輕點了點最上面的奏摺,「文華彈劾張經,朕已駁回兩次,為何還讓朕看到了第三次?」
老人默然不語。
男人也不等他答話,自行說道:「如今張經大勝之時,三劾張經,朕不知何意之有。」
老人咳了一聲,恭恭敬敬從石桌上抽出了兩紙文書:「陛下不妨再看看那兩紙戰報。」
「朕不喜浮誇。」
「只看數目。」
男人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打開文書再次翻看,這次只瞄準數字。
這樣就很明確了。
文華率一所之眾,殲敵五百。
張經統浙兵、狼兵數萬,殲敵兩千。
文華赴任總兵一個月。
張經坐統江南小半年。
這好像說明了一些事情。
「臣隨陛下多年,非要事不擾陛下,文華三劾,實是一次比一次重要。」
男人微微皺眉。
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只有兩件事。
老人繼而說道:「自今年倭亂伊始,至清剿完結,僅一役,卻用了四個月去準備。四個月中,狼兵東行,強將入浙。臣以為,用不得這麼長功夫,對付這些倭寇,也用不上如此多兵將。」
他說著,打開最上面那封趙文華的劾書,只輕輕點了上面幾個字——
擁兵自重,坐觀倭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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