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漲潮落,日復一日,楊長帆這個名字漸漸被淡忘,但鬥爭卻從未停歇。+◆
一年後,北京宮廷,嘉靖登高博望,眼見北京城西一座豪宅,竟可與宮殿比肩。
問左右,無人應答,唯有一小太監挺身上前:「回陛下,此乃工部尚書趙文華府邸。」
嘉靖微微皺眉,詢問左右:「為什麼只有他知道?」
左右不言。
小太監繼而說道:「他們不敢說,怕得罪趙文華。」
嘉靖側目問道:「為什麼你敢說?」
「張經在東南任總督的時候,曾經從倭寇刀下救過我的家人。」
「張經……」嘉靖想了很久才想到這個名字,許久沒人提過,這是個忌諱。
旁邊大太監面色焦急,這便要推走小太監。
「讓他說。」嘉靖眯眼道,「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朕恕你無罪。」
小太監聞言,往地上一跪,雙目熱淚滑下:「東南百姓,對張經感恩戴德,聞張經死訊,痛哭數日,我等草民,只知道是趙文華讒言害死的張經。」
嘉靖面色微沉,周圍氣氛凝滯。
誰都知道,這小太監要完蛋了,得罪嚴黨是一,當面數落皇上是二,皇上的心眼兒可就那麼點,你是在說他聽信讒言,近奸遠忠麼?
小太監卻面無懼色,擦乾眼淚說道:「陛下可知,趙文華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兩資材興建府邸?」
「……」
小太監不待嘉靖回答,指向另外一邊:「陛下不妨看看還未建成的西苑,再看看趙文華的家。」
西苑建了兩年,依然沒有完工,趙府倒是一片奢華。
嘉靖最終沉著臉,只說了一個字:「查。」
話罷,他拂袖下山,不望補充道:「好好查。」
「皇上英明!!」小太監含淚叩首。
當晚,小太監自盡於宮中。
再查檔案,這才發現小太監入宮前名為「趙四」,真名已無可考證。
趙四是一名勇士,賭上了全部的身體性命和精力來做一件事。
皇上下如此重旨,趙文華神仙難救,嚴嵩幾番求情之下,終免死罪,趙文華削職為民,子充軍。
趙文華當官多年,殘害忠良無數,天譴人怒,即便削職為民依然難逃群憤,劾書如雨點一般砸來,嘉靖大惱,下令抄家追贓。
經多部調查核實,趙文華任內有跡可循的貪污總計五十六萬兩白銀,除工部工程外,更有東南軍餉十餘萬兩。
一番抄家,卻只抄出不足十萬兩。
嘉靖怒氣未消,下令父債子償,子死孫償。
趙文華子孫就此成為「義軍」,全部餉錢用來償款,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嚴黨也不可謂不勢大,在這樣的情形下,竟然保住了趙文華這條人命。
嚴嵩暗中僱車授銀,令其隱姓埋名,回鄉養老,可謂仁至義盡。
歸鄉途中,趙文華獨坐舟中,默默掏出一壺酒。
他現在什麼都沒了,只有這個,當年楊長帆貢來的四壺酒,終是偷偷留下一壺,他心中自有算盤,此乃仙酒,若哪日突發惡疾,或年老臨終之時,自可飲此酒續命。
舟中,趙文華開了酒,黯然望著水中的月色。
「楊長帆啊……」
死到臨頭,他倒始終認楊長帆這個人。
「怪我啊……怎麼就讓你去東海了。」
微波襲來,月色殘缺不全,趙文華也落下淚來。
「本該分你一口,但我只怕不夠,莫怪我了。」趙文華說著,一仰頭,將一壺百花仙酒一飲而盡。
片刻,他感覺活力流過了五臟六腑,渾身陽氣大盛。
「可以!可以!」趙文華瞪大眼睛,感受著這股活力,再望向胯下,久不能舉的東西正傲然挺立。
趙文華只覺腹中一股力氣要出來,可怎麼都出不來。
憋得難受,他之後猛揉小腹。
揉著揉著,他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紅色。
再低頭看,腹裂,臟腑出。
趙文華道出了平生最後一句話:「皇上……真的是……神仙啊……」
他就此暴斃於血泊之中。
……
趙文華暴斃,天下歡慶,即便皇帝沒取他的命,老天也會取的!
恍惚此時,天道站在了正義這一邊。
百官氣勢大振,劾文華一黨的文書如大潮一般撲來。
不是嚴黨,是文華一黨,這樣嚴黨就沒法管了。
看盡天下,勢大罪極,是文華黨,而非嚴黨的,僅有一人。
嚴黨刻意與東南兵權劃清界限,因而全北京,也沒人去保他了。
胡宗憲早已聞到了氣味,焦頭爛額。
今非昔比,曾經的胡巡按定期與皇上報告,實乃心腹。
然己身在東南,疏遠三年,這情分早已淡化。
此外,胡宗憲巡按出身,他清楚皇上還有很多個巡按,自己的替代者也早已精通巡按的技藝,自己現在的情況,靠山沒了,有人吹風,一劾一個準,嚴黨若是保自己也還好說,可自己與嚴嵩父子無任何交情,純靠趙文華,如今趙文華得罪了皇上,只怕嚴黨也保不起自己。
是報應麼?
他不信報應,謀事在人。
總督府中,近百幕僚進言卻不見總督人影。
胡宗憲清楚,多數人只是打雜而已,他們的智慧並不比自己更多,這種時候能比自己高明的,唯有一人。
不覺之間,兩年已過,遊說徐海一夥的楊長帆身死異鄉,汪直這邊卻極其順利。
本身,送楊長帆出使是有說法的,汪直的義子毛海峰在咱手裡,徐海本人在咱手裡,對方本不敢對楊長帆下毒手,也正是以此為倚仗,說通的朝廷,說通的楊長帆。
可羅龍文卻並未與汪直有所進展,對方需要誠意。
意思轉達過來,胡宗憲與徐文長一拍即合,毛海峰固然是個重要人物,但汪直的血親已經到手,這些更重要,毛海峰已然不值一提。
此外,胡宗憲自然知道毛海峰是楊長帆抓的,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汪直不得不暗護楊長帆不死。只是如今為了平倭大業,顧不得一個楊長帆了。
外加徐文長主動提出送回毛海峰,胡宗憲對於徐文長最後的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果不其然,毛海峰剛走不久,楊長帆的腦袋就回來了。
雖犧牲了楊長帆,但送回毛海峰的確充滿了誠意,雙方就此開始了不斷的暗中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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