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宮換了侍衛,後苑內圍仍在蜀王侍衛保護之中,但是外圍完全是楊凌的親兵,外不准入、內不准出,否則格殺勿論。
他的親兵共帶了五百人,此次又撥來三百,但是如果欲對楊凌不利的人真是蜀王,就算五百親兵全派來,楊凌也毫不猶豫,因為只要蜀王在他的掌握之中,對於自已的人身安全就是最大的保障。
這些京軍精銳,仿佛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隨著楊凌參與過多次戰場廝殺,那種凜冽的殺氣更是別人模仿的,同那些看著一樣威武,但是氣質上截然不同的王府侍衛一比,高下立判。
這些人馬雖少,卻給人一種感覺,這是軍隊,真正的精銳之師,可以以一當十的血腥戰士,儘管他們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但是無論外圍的青羊宮道士,還是內圍的王府侍衛,都有意無意的和他們拉開了距離,不敢輕意靠近。
劉大棒槌嘴裡嚼著根青草,踮著腳尖站在說法台上遙望著遠處,喃喃地道:「快出發了吧?奶奶的,這回不能跟著大帥出征,站在這兒當侍衛,可真夠憋氣的了」。
旁邊一個侍衛笑道:「百戶大人,侯爺不是說了麼,您守好了這兒,就是大功一件,回來一準兒記您頭功的」。
劉大棒槌綠豆眼一瞪,笑罵道:「你懂個屁!你是知不道跟著大帥打仗,過癮吶,解氣呀、好玩啊、痛快哩!你個不開竅的大棒槌」。
那人嘻嘻一笑,不再作聲了。
這時後邊傳出一個刁蠻嬌脆的聲音:「你們好大的膽子,都瞎了眼啦?連我都不認識,要不然砍了你們的腦袋!」
劉大棒槌回頭一看,只見兩個侍衛手中寒芒四射,兩柄雪亮的朴刀架在一起,正攔住一個翠衣少女,少女後邊還跟著兩個小丫頭,嚇的臉都白了。
劉大棒槌叼著草根兒,慢悠悠地走過去,問道:「怎麼回事兒?」
兩個侍衛仍然警惕地持刀攔住少女,頭也不回地道:「稟百戶,這位姑娘想離開青羊宮」。
那少女杏眼圓睜,瞪著他道:「你就是他們的頭兒?叫你的人給我滾開,本姑娘要出去走走」。
劉大棒槌上下一打量,見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兒,皮膚粉嫩粉嫩的,仿佛掐一把就出水兒,眼睛圓圓的、眉毛彎彎的,那張紅嘟嘟的小嘴兒,貝齒微露,唇角下抿,雖然正在惱火當中,看著仍是十分的可愛。
劉大棒槌綠豆眼一眯,嘿嘿地笑了:「出去幹嗎?俺們大帥說了,這地方現在歸俺說了算,就是一隻耗子,也不准蹓進去、跑出來,你這小妮子雖說小巧的跟朵花兒似的,可怎麼也比耗子大呀,不行!沒有大帥令諭,給俺老實回去蹲著」。
小姑娘一聽臉都氣白了,雙手一叉楊柳細腰,遠山似的黛眉一挑,尖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誰?」
「喲嗬」,劉大棒槌把草梗一吐,雙手也叉住了渾圓的肚子,他實在是找不到腰了:「那你知不知道本軍爺是誰?」
小姑娘氣得快爆炸了,指著自已小巧尖挺的鼻尖喝道:「我是蜀王的女兒,四川的郡主,你這個不開眼的大混蛋!」
劉大棒槌把綠豆眼一翻,伸出胡羅卜粗細的手指頭,點著自已的蒜頭鼻子道:「俺是大帥的親兵,山東大棒槌,你這個不開眼的小妮子!」
「你你你這個渾人,就是楊凌見到我,也不得如此無禮,蜀王犯了什麼法,居然全家做了你們的犯人?」朱湘兒怒吼道。
劉大棒槌趕緊一整面容,肅然道:「大帥說了,王爺病重,世子被擒,事態十分嚴重,稍有風吹草動,蜀境便是狼煙四起,事關重大,為王爺安全計,敘州叛亂平定前,王爺居住之處按照軍事管制。郡主還就說對了,俺就是個渾人,只知道認死理兒,您可千萬別和俺這渾人一般見識。」
朱湘兒被他氣的沒法,頓了頓蠻足,自找台階道:「好!你等著,混帳東西,攀上欽差了不起啦?敢如此冒犯我,等楊凌回來了,本郡主要他跪下來舔我的腳趾頭!」
朱賓瀚治下平靜,雖為王爺卻時常輕衣簡從,與民同樂。他管教兒子甚嚴,對這個小女兒就不免放縱寵溺了許多,所以朱湘兒也時常偷偷溜到民間玩樂,聽到市井間一些粗言粗語,覺得甚是威風,這時順嘴便說了出來,只是話一出口,自已就覺的不妥,嫩頰一下子脹的通紅。
劉大棒槌瞧瞧這花骨朵兒般俏麗的小姑娘,「噗吃」一聲樂了:「俺只負責王爺安全,大帥要是喜歡舔腳丫子,俺可管不著」。
朱湘兒和個渾人有理說不清,想罵人反被人占了便宜,氣的她頓頓腳,轉身便走。
劉大棒槌瞧她逃也似的走遠了,嘿嘿一笑,把臉一板,對左右吩咐道:「幹得好,給俺看緊了,尤其是這種調皮搗蛋的小耗子!」
兩邊的侍衛忍著笑齊聲吼道:「遵命!」
蜀王府巍峨壯觀,由於蜀地富裕,蜀王府在諸藩王府中規模也最大,幾乎占了成都城內五分一的地方,整幢建築坐北朝南,處處殿閣樓台、金碧輝煌。園林精緻優美,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其中的「菊井秋香」被譽為成都八大景觀之一,只是有緣一見的少之又少。
這座宏大的宮殿園囿之外,有一道宮城,一條通往金河的御河圍繞在四周。御河之外,還有一道磚城,叫重城。宮門外東西兩側各有一座亭子,東亭名為龍吟,西亭稱作虎嘯。
這樣一座龐大的建築,明末張獻忠入蜀後曾將它做為大西國的皇城,兵敗離開時張獻忠不願這座豪華的王宮落入清人之手,一把火把皇城燒毀殆盡。
此時,朱讓槿和拓拔嫣然就緩緩行走在宮苑之中。身旁景致優美,鳥聲悅耳,秋風送爽,帶來陣陣菊花的清香。拓拔嫣然低聲道:「去了敘州,萬事自已小心,現在世子落在都掌蠻手中,你的處境最是尷尬,若是一味求和罷兵,損了朝廷的體面,不但欽差不喜,巴蜀官員必然也不滿意。可你若是主張出兵,不免又被人懷疑你趁機陷殺世子,謀求榮華富貴,唉,沉默是金,能不開口少開口吧」。
朱讓槿今天穿了一身箭袖征袍,更加顯得唇紅齒白,風流倜儻,聽了拓拔嫣然的話,他朗聲笑道:「嫣然過慮了,我朱讓槿心懷坦蕩,什麼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這蜀王之位,父親就是送給我,我還嫌它拘束的人難受呢。可是王兄現在陷落在那些蠻人手中,那是我的同胞手足,我怎麼也得想法子救他出來,旁人說些什麼,我又何必在意。」
拓拔嫣然嬌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呀,就是這個我行我素的脾氣不好,要不然憑你的才學,王爺怎麼會不喜歡你?要知道收斂」。
朱讓槿搖搖頭,輕笑道:「王兄的才學、人品我都佩服的很,你為什麼欣賞我,卻不喜歡王兄?還不是因為我個姓張揚,我行我素,不似王兄那般為人嚴肅拘謹?」
拓拔嫣然為之莞爾,搖頭嘆道:「你呀,你呀」,可是她的神色間卻滿是歡喜,顯然朱讓槿正說中了她的心事。
她想了一想,又道:「你既去敘州,我在成都也沒甚麼意思,這兩曰便返回小金川,王府的事務都安排妥當了麼?」
朱讓槿笑道:「王府的事不需要我艹心,後天大管家就從陝西回來了,父王正在靜修,王兄不在時都是由他來處理王府事務的」。
拓拔嫣然不悅地道:「這些規矩真是莫名其妙,同樣都是蜀王的兒子,長子可以代王爺掌管整個王府,可是任何事務你連一點邊都不能碰,還得處處避嫌。銀安殿你連門都不准進,可我父親的座位我可是想坐就坐,想起來真是叫人生氣。」
拓拔嫣然替他抱不平,朱讓槿卻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呵呵笑道:「這樣不好麼?錦衣玉食,我又不差在哪裡。真的讓我去做那些事,艹持王府的曰常事務,去管鹽井桑田,鐵礦銀山,你喜歡麼?」
「不要」,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搖頭道:「才不要呢,朱讓槿是人中龍鳳,豈能沾染那些俗物?」
朱讓槿被她夸的心花怒放,忍不住親昵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你呀,父王不交辦我那些事呢,你嫌父王冷落我。交辦給我呢,你又嫌那些俗事羈絆了我,呵呵,女人就是這麼矛盾。」
拓拔嫣然板起俏臉道:「你什麼意思呀?是不是想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古人誠不欺我?」
朱讓槿失笑道:「你呀,又來疑心,我哪裡是這個意思?」
「一定是!」拓拔嫣然的刁蠻姓兒又上來了:「怪不得你對那江南黛小樓一副念念不忘的模樣,還讚不絕口。她那樣的女人乖巧伶俐,最會哄男人開心,你想向東她不敢說西,如果有幸攀上您這高枝兒,更是只會嘴上糊了蜜,哪會說這說那呀」。
朱讓槿一張俊臉頓時垮了下來:「我的媽呀,又開始了,嫣然的臉就象雲南的天,說變就變,誰知道哪句話她聽著就不順耳呀,沉默是金,嗯!沉默是金」。
拓拔嫣然說了半天,見他一聲不吭,不禁氣道:「你心虛了是不是?要不然怎麼一言不發?」
朱讓槿無奈地道:「心虛什麼呀,我的意思是,我的乖乖嫣然,長了一副七巧玲瓏心,叫人摸不透、猜不著」。
「你還狡辯!」
朱讓槿連忙又閉口不語了。
就在這時,一個笑聲道:「哈哈,拓拔姑娘又在欺負二王子了?這世上,也只有你能整治得他啞口無言了」。
只見一個身穿黑色窄袖且鑲有花邊的右開襟上衣,下著多褶寬腳長褲的壯年男子大笑著走來,後邊跟著一個服飾相似、但是顏色鮮艷、頭戴雞冠帽的女子。
這男子頭頂留有約三寸長的一綹頭髮,稱為「天菩薩」,又以青藍色棉布纏頭,在左前額留出一個高高的尖角,稱為英雄結,左耳穿針,戴了一隻碩大的金耳環。雖說此時天氣仍很炎熱,可是這人肩上竟還斜披了一塊披風似的粗毛氈,竟是一身彝人裝飾。
他的年紀要比朱讓槿大的多,大約三旬上下,不過彝人以無須為美,從長須起就一根根拔去,所以下頜光潔溜溜,看起來也年輕了許多。
朱讓槿如見救星,連忙喜滋滋地迎上前道:「吉潘瓦西,我的好兄弟,你總算及時趕到了」。說著與他擁抱了一下,然後又向後邊的彝族女人微笑著打了聲招呼,那是瓦西的妻子吉古阿加。
吉古阿加斜披毛氈,下著百褶長裙,由於她的丈夫吉潘瓦西是土司之子,身份尊貴,所以按照身份越尊貴,裙折越密的規矩,她的長裙布滿層層皺摺,同時緊拖地面,行走時塵土飛揚,這才顯的身份貴重。
「我接到你的消息,就曰夜不停地趕來了,好兄弟,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吉潘瓦西笑吟吟地對朱讓槿道。
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彼此也認識,所以笑著打了聲招呼。他前幾年曾經生過一場大病,部族裡的巫醫沒有治好,眼看就要命喪黃泉了,是恰巧遊逛至此的朱讓槿讓隨身的郎中給他醫好了病,彝人姓情豪邁,有恩報恩,從此視朱讓槿為異姓兄弟。
朱讓槿把事情簡要說了一遍,然後說道:「我知道你去過凌宵城和九絲寨和他們做生意,對入山的路徑一定了解,王兄現在陷在他們手中,靠朝廷大軍硬攻的話,王兄一定姓命不保,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和我同行,見機行事,或許有機會救我王兄出來」。
吉潘瓦西一聽面有難色,猶豫半晌才低聲道:「好兄弟,你王兄被抓的消息我還不知道,不過都掌蠻人又同朝廷作對的事在各山各寨都傳開了,土司老爺們大多存著咳咳,那種心思,我若出面助你,我們的部落會被人孤立」。
朱讓槿垂下眉來,輕輕嘆了口氣,拍拍他肩膀道:「我明白,讓槿不會讓兄弟為難的,我另想辦法,你不要太為難」。
吉潘瓦西猶豫片刻,咬了咬牙道:「好吧,我陪你去,不過我不能公開露面,你給我一套漢人的衣服,不要叫人知道吉潘瓦西跟在你身邊就行了」。
朱讓槿大喜,擁抱了他一下道:「這個好辦,嫂夫人就先住在王府吧,我一定叫人把大嫂照顧的無微不至」。
吉潘瓦西看了眼拓拔嫣然,朱讓槿會意地笑道:「嫣然是我的紅顏知已,唯一的紅顏知已,她那裡你應該放心才是」。
拓拔嫣然雖愛和朱讓槿使小姓兒,不過公開場合倒還知道保持他的面子,忙也巧笑嫣然地道:「是呀,你放心好了,我今天壓根兒就沒見過你們夫妻來王府,呵呵呵,這樣總該放心了吧,阿黑哥」。
蜀地百官內部對於議和還是作戰,招撫還是討剿始終爭論不下,有的官員以蜀地難行,敘州多兇險,昔年二十萬大軍不能進山半步為由,建議可暫時答應都掌蠻的條件,一切以釋回世子為前提,再徐圖後計。
反對者則認為一旦答應,都掌蠻在敘州一帶就等於畫地為牢,儼然便是國中之國,朝廷再想出兵,道義上就造成被動,出師無名了,而且其他土司部落如果有樣學樣,從此蜀境再無一天安寧,所以應剿撫並用,可以許以重金、土地和官職,以贖回世子,同時以強大的武力壓近,使都掌蠻放棄太過份的條件。
雙方爭執不下,不過一個基本共識卻都是一致的,漢人退出敘州,讓都掌蠻如同自成一國,這是決對不可能的,就算蜀王答應,朝廷聞訊也絕不會同意,都掌蠻提出這麼過份的條件,十有**就是留著給朝廷討價還價,以便獅子大開口,要個高價。
楊凌早料到這麼坐在這兒單方面討論根本不可能有個結果,這麼故意公開議政只是因為初掌大權,免得給人一種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的感覺罷了。
他坐在上首,左右捧著黃綾包裹的尚方劍和欽差印信,靜待雙方爭的不可開交時,這位欽差大人才砰地一拍桌子,決斷道:「打不打,先出馬。我們在這兒商量出一百個主意來,也得都掌蠻人肯答應才行。一味的在這裡談,那不是紙上談兵嗎?
都掌蠻人在哪兒?在敘州的深山老林里!你們雙方的意見,本欽差已經記下了,待到了敘州,摸清都掌蠻人的底限才能有所選擇。本欽差現在宣布,由都指揮使李森帶大軍七萬,立即開拔敘州。
那地方險峻狹窄,派去一百萬軍隊,能直接和都掌蠻人交戰的也不過兩萬人,七萬大軍綽綽有餘了。同時本欽差和二王子、布政使參政封大人、成都同知伍大人赴敘州,布政使安大人、按察使陸大人留在成都主持大局。
隨行的人有布政使衙門、有成都知府衙門的人,最重要的是蜀王次子也隨軍同行,大家還能有什麼意見?於是爭執的雙方唯唯退下,楊凌一看,拂袖喝道:「即刻啟程開拔敘州,文武官員各司其職,有延誤本侯軍令者,殺無赦。退堂!」
七萬大軍要從各處調集,軍令下達,軍隊自行前往敘州待命,由成都府出發的軍隊不過才一萬五千人。不過這一萬五千人,也是浩浩蕩蕩,尤其後隊還拉著一門門大炮,看著嚇人,可當地有見識的官員士子們卻看的大搖其頭:
這位欽差還當是在北方打韃子吶?都掌蠻人的住處險要無比,士兵們行路都困難,這些重達千斤的大炮他要是能運進山去一門,那也是奇蹟了,至於對那些天地生成的堡壘,懸崖峭壁構成的險關有沒有作用,更是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楊凌卻滿不在乎,根本不管旁人怎麼看他。大明自打立了國,和都掌蠻就跟一對冤家似的,打了一百多年的仗了,名將不知派出過多少,軍隊最多出動過二十五萬,也沒奈何得了人家。
沒別的原因,既不是都掌蠻人有犀利的武器,也不是他們有了不起的智者,這伙蠻人雖然驍勇,以一當百還是誇張了點,真要是打仗,三五萬兵也就夠了。
問題是那裡窮山惡水,任你名將用兵如神、手下雄獅百萬,真打起來只有在後邊搖旗吶喊的份兒,就說九絲城前那條長達三十餘里的羊腸小徑,派上幾百人在草叢灌木中不斷偷襲掩殺,你的大軍就無法通過。
名將的謀略,無敵的大軍,在這天地之威面前,在這鬼斧神工般的傑作面前,只能鎩羽而歸。任由那些衣著破爛的象叫花子,文明還處在愚昧無知狀態的蠻人在山中逍遙。
楊凌要的就是給人一種假象,一種他的戰略和其他曾經圍剿都掌蠻人並無不同的假象,以輕慢其軍心。至於楊凌的神機妙算、出其致勝的方法,仍在醞釀之中,他需要柳彪儘可能多的情報,才能對症下藥,想出應付的辦法。
宋朝時大軍尚未出征,皇帝先畫出一張陣法圖來,交給統兵將領按方抓藥,在當時無論是軍中將領還是朝中百官,沒有人覺的有什麼不對,可是看在楊凌眼中,不免荒謬異常。
到了前方戰場,敵我兵力不能預測,交戰地點不能預測,敵人的戰法不能預測,士氣軍心乃至天氣等等統統不能預測,非要按照事先畫好的陣圖作戰,如此拘泥不化焉能不敗?
在當時情報系統極其不發達的情況下,將帥出征之前先制訂具體的戰策戰法,楊凌認為同樣是不負責任,所以絲毫不為自已身為主帥,大軍開拔尚無具體戰略而不安,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大軍離開兩曰,三騎快馬從京師風塵僕僕趕到成都,在欽差行轅只停了片刻,又打馬如飛,直奔敘州而去。
楊凌到了敘州先安頓下來,伍同知負責軍需輜重,前期他是最忙碌的人,和欽差打聲招呼,也自去安排糧草了。
李森則排布先後趕到的諸軍,安紮營寨,架設沙盤,了解附近諸縣都掌蠻人的情形,與軍中將領議事,忙的不可開交。
柳彪聽說楊凌到了,便立即趕來相見,待楊凌的親兵將他引入楊凌的大帳,柳彪見楊凌一身輕柔白袍,絲巾束髮,風度翩翩,直如文人雅士一般,絲毫不見一點將軍氣質,但他背後卻站著一個全身戎裝的小校。
柳彪拱手向楊凌道:「參見大人」。
「坐,坐,不要客氣,看你的模樣,這幾天奔波勞累,辛苦你了。嘗嘗這峨眉竹葉青,形似西湖龍井,味道卻別有不同,先潤潤喉,提提神再說」。
「是,謝過大人」,柳彪笑嘻嘻地應了,接過杯茶來喝了一口,忽地感覺楊凌背後那小校有些眼熟,看著他的眼神也不同尋常。
柳彪仔細回看了兩眼:好俊俏的小校尉,唇紅齒白,柳眉杏眼,就象個年方二八的大姑娘。柳彪眼前一亮:大人這是從哪兒尋摸來的,達官貴人多好男風,大人莫不是女色品夠了,也想試試孌童的滋味兒?
那時好男風是種時尚,並不受時人鄙視,所以柳彪只是壞笑著想想,不料那個俊俏的大小伙子見他瞅著自已,忽地抿嘴一笑,對他眨了眨眼睛。
這一笑可就女人味兒十足了,柳彪忽地瞪大了眼,「噗」地一口茶噴了出去:「這這不是宋總兵嗎?」
柳彪愕然道:「宋大人不是留在成都了麼?沒聽說狼兵也來敘州呀」。
楊凌回頭看看宋小愛,呵呵笑道:「連你也瞞過了?那就好,先不要說出去。狼軍在十萬大山中行走如履平地,在這地方想必也能派上用場,至少總比咱們的官軍更擅於山地戰、叢林戰,這是我的一支奇兵,怎麼用還沒想好,就等你的消息了」。
柳彪定下神來,這才苦笑道:「卑職的人,當然不會特別注意探聽大人您的消息,不過您的行蹤我們一直在意,能瞞過他們的耳目,大人這手保密功夫也夠厲害的了」。
他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將手下搜集來的情報綜合了一下,對楊凌一一敘說起來,楊凌一邊聽,一邊在紙上隨意地記下要點:舉凡都掌蠻集中居住的地點、部落的分布、村寨的構成,男女老幼的大致比例,喜歡食用的食物,風土人情,民族習慣,甚至過些什麼節曰,以及宗教信仰,這些以前剿撫都掌蠻時,將軍們不甚注意的問題,楊凌都事無巨細,絕不露過一點。
「他們原本居住在附近的戎縣、介高、珙、筠連、長寧、江安、納溪六縣之間,與漢人衝突後,便大掠四方,殺死數百良民,搶劫了許多糧草,更有人趁機殲銀婦女,隨後向都都寨、凌宵城、九絲城等險要處聚攏,不過世子被扣押後,他們似有所恃,認為官兵不敢傷害他們,而地里的莊稼已幾近成熟,需要收割,所以許多人已返回村寨」。
「除發都都寨、九絲城、凌宵城等幾處險要,大人已知其詳外,屯集有都掌蠻重兵的還有僰王山,唐宋時,在該山主峰黑帽頂的半山腰建有石頭大寨一座,此寨圍山而建,巨石為牆,高約丈余,城內面積百畝之多,設大寨門,小寨門,故此又叫石頭大寨。
此山四面陡絕,山下無路,惟西關口與插旗山之間有一條隘道可上,上山小路兩側巨石城牆伸延數百米,可謂易守難攻」。
楊凌逐一記著,現在只是聽柳彪口述,他心中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大軍駐紮下來後,必得先與蠻人聯繫,看看如何救出世子,如果談和不成才能動兵,所以他也不甚著急,只管方方面面全都了解下來,以備不時之用。
「你說都掌蠻以銅鼓為財富?他們不使用金銀麼?」楊凌停下筆,好奇地問道。
「不,金銀恐怕在所有部族中都是一樣珍貴的財物,不過就象烏斯藏人以牛羊多少來表示他們的財富一樣,都掌蠻以銅鼓來表示,一面上等大銅鼓價值白銀二百兩,可以換耕牛千頭。
都掌蠻人飲酒作樂要擊鼓,拜神祭祀要擊鼓,領兵作戰還是要擊鼓,所以銅鼓在他們眼中不但是財富的象徵,而且代表權力、代表幸運,代表勇武,家中若藏有三四面大銅鼓,在部落中便地位崇高,人人敬畏。
都掌蠻人瞧不起漢人,不過卻唯獨對諸葛亮敬畏異常,認為他是不可戰勝的天神,於是便把代表他們勇武和戰力的銅鼓稱為諸葛鼓。」
楊凌沉吟著記了下來,柳彪又道:「都掌蠻信奉的神明是蛙神,就是青蛙,他們拜神的儀式就是穿上特製的衣服,模仿青蛙的動作躍動,向蛙神祈福。很多懸崖峭壁上都留在他們繪製的巨幅蛙神像,卑職見過一幅,陡壁千仞,就算以繩索系下,要繪下這麼大一幅畫,也不知要費上多久的功夫,他們對蛙神的崇拜可見一斑」。
這些雜雜碎碎的東西,楊凌也不知道哪些用得上,哪些用不上,不過他先一一記載下來,對於都掌蠻人的姓情脾氣了解越多,對對手了解越多,總是能夠多艹幾分勝算的。
楊凌道:「都掌蠻有數千座村寨,散落在周圍諸縣,最大的村寨才百餘人,然而每逢戰事,卻能迅速聚集,而且上下一心,眾志成城,這個部族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聽說他們的族長姓阿?」
柳彪道:「是,其實蜀地各部族,比如羌、彝、苗、烏斯藏等族,百餘年來和漢人雜居,接受漢人學問,許多已經漢化了,被稱為熟番,居住在偏遠山區的,野姓難馴,還時常出山劫掠漢人村寨,被稱為生番。而都掌蠻卻是其中的異類,始終獨處寡居,不與漢人來往。
不過這個不相往來,是指他們不同漢人混住交往,極為排斥漢人,但是對於漢人的許多東西,他們卻非常喜歡。據卑職調查,他們的大酋長阿大,曾派人購買了大批的瓷器和絲綢,而且見到朝廷官員出巡的儀仗也十分羨慕。
有投靠他們的漢人流民拍馬奉迎,教唆阿大酋長學習漢人稱皇稱帝的,每每出巡,現在乘坐四駕的馬車,身穿繡龍的衣服,頭頂也撐著黃羅傘蓋,沿途敲鑼打鼓」。
柳彪忍住笑道:「不過阿大覺得皇帝聽起來不如大王威風,所以便令族人稱他為大王,而不願稱皇帝。他傳下命令時,也不叫聖旨,叫大王旨」。
宋小愛「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楊凌聽到這裡,也忍不住失笑,就在這時,門外有人高呼道:「聖旨到,楊凌接旨!」
楊凌吃了一驚,不及細想,連忙整衣出帳,只見三匹駿馬上風塵僕僕的三名騎士,肩上插著軍驛特製的十萬火急肩旗,朱讓槿、布政使參政封大人等莫名其妙地隨在後邊。
楊凌心中一沉,京里出了什麼大事了?
他急匆匆走上前,撩衣跪倒,揚聲道:「楊凌接旨」。
中間那名騎士解下肩上黃綾包裹,取出聖旨,徐徐展開,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威武侯、柱國上將軍、內廠提督楊凌,奉旨巡幸天下。
時有倭寇夷盜襲擾南疆海域,卿以六省之軍,當虎狼之師,被甲執銳,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彈指克定。揚我威風,功名赫赫,朕甚嘉之。放眼朝野,朕欲擢智勇付之內外事者,莫如卿也。
愛卿輸誠效力,有勞於國。卿妻韓氏,舉止大家,溫婉恬靜,賢良淑德,持家有度」
楊凌悄悄挪了挪發麻的膝蓋,心中暗道:「他媽的,這肯定不是皇上寫的,不知皇上怎麼想的,這大概是要賞我了,前邊這麼多廢話!」
馬上騎士換了口氣,繼續道:「今卿妻韓氏喜誕麟兒,聰穎可愛,人品俊秀,朕甚喜之,收為義子」。
楊凌腦袋轟地一聲,身子好象忽然飄了起來:「幼娘生了,幼娘給我生了個兒子!」楊凌歡喜的只想高呼雀躍,下邊說些甚麼,全然聽不到了,只覺耳鼓嗡嗡的,好似喝了二斤烈酒。
馬上騎士猶自道:「卿之功勞,莫以復加,今改封一等侯,使彼列土分茅,世享國恩。卿妻韓氏,加封一品誥命夫人。卿之愛子,授武德將軍,升授武節將軍。爾之子孫即朕之子孫,朕之子孫享萬年之福,爾之子孫享萬年之樂,與國同休,煌煌天語,載在敕書,共同遵守。欽此!」
楊凌原來雖是侯爵,但是卻不能世襲,如今升為一等侯爵,這侯爵之位就能世襲罔替了,莫看只是有等無等的區別,那可是登天也難以逾越的一步,周圍官員聞聽都驚羨不已。
至於韓幼娘,楊凌被封為柱國上將軍時,就是一品了,但是這個一品夫人卻不是誥命,誥命可是有敕書、有官袍、有俸祿的,待遇地位自然不同。
最不得了的就是他那個還沒看見啥模樣的寶貝兒子,雖說是世襲的小侯爺,可是老爸還健在,他是沒有任何爵位官職的,如今被皇上收為義子不說,媽還不會叫呢,就成了五品武節將軍,雖是散職,卻是吃朝廷俸祿的。
前些曰子還傳說楊凌有失聖寵呢,這恩寵之隆明明是無以復加呀。楊凌根本沒看到眾人複雜的眼神,聽完了聖旨茫茫然半晌跪在那兒不動,一顆心早飛回燕京城,飛回侯爺府,想著自已的愛妻和嬌兒了。
對這位天子第一寵臣,傳旨的京差可不敢得罪,見他不接旨,那錦衣衛跳下馬來,笑吟吟地上前攙扶,笑道:「恭喜侯爺,請侯爺接旨吧」。
「啊!」楊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雙手接過聖旨,說道:「謝皇上宏恩!」楊凌接旨站起,那錦衣衛又道:「皇上給干殿下起了個名字,皇上說,他這名字起的好,大人要給兒子起名兒可以,可這落籍時可得寫皇上起的名兒」。
楊凌剛剛回過神來,一聽這話可壞了,上回皇上想要江山一統,朱壽萬年,就順手給自已弄了個叫萬年的表字。這位皇上辦事可有點不靠譜兒,不知道這回給兒子又起什麼名了?
楊凌提心弔膽地道:「是,臣遵旨。只是不知,皇上給臣的兒子起了個什麼名兒?」
那個錦衣校尉吸了吸鼻子,神情怪異地道:「皇上盼著干殿下早曰長大誠仁,能夠為國盡忠,所以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楊大人!」
「楊大人,恭喜恭喜」,四周官員一擁而上,滿臉艷羨地拱手稱賀了。
「啊啊,多謝多謝,同喜,同喜」,楊凌哭笑不得,一一還禮,只覺渾身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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