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族、世家。是中國封建社會中不可迴避的勢力集團,唐宋以前,每一個主政者都要頭疼於地方豪族對地方政權造成的威脅。而秦漢到隋唐的歷史從某種角度來說,可以用中央政權和世家豪族的發展史來代替。
在秦朝,地方豪族世家的強大可以說是六國殘餘勢力的積澱。甚至,偏激的說秦朝的兼併戰爭還促進了這些豪族世家的發展。
六國政府為了對抗秦王朝的兼併戰爭,就必須要擴兵。為了擴兵,就需要征納賦稅。這樣的情況下,儘管山東六國普通不算貧窮,可依舊讓許多自耕農因為戰爭而破產。
為了躲避戰爭,許多自耕農迫不得已隱蔽在豪族世家的帷幕之下。為了對抗強大的秦國,沒有那個國家希望動亂。同樣,構成一個地區統治基石之一的豪族世家也不是中央政權可以肆意動搖的存在。除非出現齊管仲、楚吳起、燕樂意、韓申不害、魏李悝、趙武靈王這種強勢大臣、君主才能在壓制內部豪族的時候對抗強大的秦國。
如此,當六國滅亡時候。已經有相當龐大數目的自耕農託庇在豪族世家的門下,以豪族世家的羽翼來抵抗來自朝廷的苛捐雜稅。儘管他們要面對的是同樣不輕來自豪族世家的剝削。
在雁門,故趙之地同樣不例外。若不是邊塞之地,土地廣袤。豪族世家、官府就算苛刻,民眾也可以提前拓荒來解決窘境。不然,扶蘇路途各郡通過特科隱隱所見的尖銳矛盾只怕在雁門早就明面化了。
要知道,若不能生存,民變對於彪悍的邊郡之民而言並不算太難的事情。
在雁門,最大的豪族並非是李行李左車父子所在的李家。但雁門豪族世家的頭領的確是傳承李牧之後的李家。李牧儘管沒有被趙國平反,可實際上秦朝統治之後很多秘密已經解封。藉助李牧強大的影響力,李家的確是雁門甚至周邊諸郡的話事人。
為何是李牧之後李行來當話事人?這裡就要說說雁門郡內豪族的組成了。當秦朝攻滅趙國盡去趙之郡縣時,第一套軍政班子也就到了雁門。雁門是天下九塞之首,重要非常。郡守是當時深孚眾望的蒲公,郡尉也是一時良將的蘇角。兩人一來,將雁門管理的條條有理,甚至可以用海晏河清來形容。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喜歡這對組合。雁門主要的四家豪族就不喜歡,那時候李牧之後,成年不久的李行剛剛能光明正大出現在明面,所以李家並不是四大豪門世家。
那這四家是什麼個成分呢?前任郡守桑家、前任郡尉顧家、前任郡丞郎家以及一個老派豪族龐家。三個前任的軍政長官。這三大豪族約莫都是有百年積累的世家豪族,通過世代傳承的軍政勢力,豪族勢力自然穩固。最後一個龐家,是大梁龐涓之後的龐家分出來的旁支,也算得一個百年豪族。這四個,都是雁門郡趙國統治時期的豪族。
當趙國存留的時候,他們在雁門可以說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別說被百姓告狀敲「訴冤鼓」,就是被欺壓了,還得面上陪著笑才行。
可蒲公一來,龐大的國家機器下,他們任何反抗都顯得孱弱無力。於是,只能偃旗息鼓。甚至其中兩家衰弱後被漸漸崛起另外兩家取代。當扶蘇來雁門時,城內豪族依舊是四家。卻已經變成了:首要的是李家,其次就是跟隨李牧隱退的部將司馬家,再就以前的郡守桑穆桑家,以及老派豪族龐家。這四家構成了雁門本土派最強力力量。就算如今,龐家依舊占據著郡署郡丞之職。同樣,其餘幾家幾乎可以說掌控了民間主要的經濟命脈,軍政機構中充斥四姓門徒。
扶蘇和嬴政選到趙國故地並非胡亂選的,趙國故地豪族力量之強大,實在難以想像。除非蒲公復生,不然極少有人能將趙地數郡收歸於朝廷。
所幸,扶蘇要做的就是這極少人。
雁門眼下最主要的力量派別可以說三派。第一是扶蘇這頭過江龍名正言順要來占領雁門這地頭。二來就是占著雁門郡大多數蛋糕的本地派,組成自然就是四大豪門。第三,便是和本地派親近,以何辜為、龐錄為首的不喜過江龍的本地官僚體系,這一派可以說是中立派,因為扶蘇是他們的軍政長官,但就他們本身而言是和四大豪族世家親近的,故此並沒有顯著的傾向。
至於為何本地官僚體系能獨成一派,這就要說說古代的基層官僚了。古代的基層,講究皇權不下鄉。甚至,嚴重的地方都是皇權不下縣。倒不是說皇權不能影響到鄉縣。而是鄉縣基本就是被豪族、世家所控制。
中央到地方的官僚體系中,能夠任命到的基本只有縣官以及游徼這種屬於縣衙編制的鄉官。那些鄉老、里正都是本地年長有威望的人出任的。說到底,這些人就是豪族世家的代表。
在秦朝,扶蘇的影響力眼下只能在善無城內貫徹。甚至,扶蘇就算從何辜手中交接到了權力,極可能政令不出善無。此言,絕非虛言。
同樣,除去這些在鄉里依託豪族世家的鄉官。在縣署郡署中的胥吏可以說也是一派百年相承的力量。鄉官且不說,天高皇帝遠就是父死子繼。縣衙郡署呢?就捕快而言幾乎全是老子幹完兒子干,兒子幹完傳孫子干。
同樣,擁有行政權力依託的郡丞、軍侯、監察御史很大程度上可以脫離自身宗族的控制。甚至,他們可以依託政治資源建立自己的百年世家,讓原本不屬於豪門嫡房的偏支另立堂口。
這樣的情況下,也使得第三派成為中立派。並不具有多大的傾向性。不過,扶蘇雖說身份上是他們的軍政長官,可並不具有多大的影響力。指望郡署軍營能幫到扶蘇多少忙純粹是扯淡,只要這群人不給扶蘇背後捅一刀就萬事大吉了。
對於扶蘇和四大豪門為首的本地派,可以說,兩者幾乎沒有調解妥協的可能。本來就這麼大的一池子水,裝一頭老虎都夠嗆了,再裝一頭過江龍,結果只有龍虎相爭出去一個才行。
扶蘇來到雁門,就是想從這個三郡之中心取得突破,使得三郡可以成為自己牢固的根基。可眼下,卻碰到了趙國遺留下來的強大本地力量。
扶蘇的選擇不是退避,而是迎戰。
戰,便是柳大之案。
妻女被劫,而且還是本該維護地方的郡兵。逼不得已的柳大只有瞄準空子瞅准扶蘇交接權力中空出的時間去敲響空閒三年的「訴冤鼓」。按照立在中庭正中所立的鐵柱言:「訴冤鼓一起,郡守必須接下訴狀。」
這是扶蘇突破本地豪族層層阻隔的口子,可以說是千載難得的機會!
且不說扶蘇本身就是個正義感頗強的四有青年。看到這種擄掠妻女罪大惡極的事情,如何不讓扶蘇憤慨?更何況,還是本該守衛鄉里的郡兵。都說鄉里鄉親還有幾分顧及,可這李念竟然連本鄉之人都下手,實在是個無恩無義之人。
扶蘇心中冷笑,大步踏入,已然坐到了桌案下左上首。旁邊原本觀看的郡丞龐錄一見,連忙起身恭敬坐到一邊。
坐在案首的監察御史何辜初始看到扶蘇插手的時候還是頗為興奮的,可看到扶蘇凝然岳峙坐在那裡的時候,心中咯噔一聲:糟了。
若是鼓聲晚點響起,扶蘇接權之後再響,何辜只怕能高興地跳起來。因為,到那時,是扶蘇主持審判而他監察在下了。可你看現在,是扶蘇大刺刺地坐在下面看何辜辦案。
何辜若是做得好,大家順順利利把事情辦了。何辜自己得罪李家他自己算賬去,可若是何辜做的不好!嘿嘿,扶蘇就可以光明正大在此刻接權,並且藉助這件事的浪潮順利地接過郡署的權力。
到了此刻,何辜若是再想不到其中的因果就白活了這麼多年了。只要他何辜不能將案子判決好,扶蘇就能順理成章地接過郡署的權力。藉助柳大案的浪潮,郡署之中若是有不敢聽招呼的,只怕根基再如何深厚也得挪窩了。
何辜冷冷盯著一邊殷勤不已的龐錄,心亂如麻。龐錄他雖說是龐家之人,可龐錄父母以前可是和龐家本支嫡系頗多恩怨糾纏。當年隱患下來,只怕龐錄早就想著機會脫離雁門龐家,再立一堂口吧。這龐錄倒是好算計,扶蘇得勢他正好另立堂口。扶蘇若是失勢,諒眼下龐家也不敢逼迫過甚。
感覺到屁股下徒然炙熱的感覺,何辜心中重重嘆息一聲,提起精神,主持柳大案。
此刻,左右兩個雄壯的差役已經將柳大帶了進來。一聲歷喝,何辜道:「來人,先下二十殺威棒!」
扶蘇眉頭一挑,朗聲道:「我大秦律,未有不聞案件就杖責二十的律例吧。」
何辜訕訕一笑,道:「這是前任郡守之例。以防刁民擾官所為」
扶蘇冷笑道:「何使君可以有代行軍政監察之權。身為監察御史,此等惡律難道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何辜心中徒然閃過關於扶蘇的那封詔書,裡面可是清清楚楚寫著扶蘇來北域,就是為了糾正律法在山東諸郡不合時宜之處的。嘴角一抽,分明是笑,卻比哭還難看。
何辜換回顏色,道:「既然如此,這二十殺威棒先記下。若是證明堂下是故意生事,擾亂上官清明。定嚴懲不饒!」
驚堂木再一排,審案正式開始。
不過堂下安靜聚集下來的百姓們已經不平靜了,眼光紛紛盯著堂下案首的那個翩翩公子
「難道……這是大公子扶蘇?」一行商模樣,身材頗為矮小的商賈頓時激動起來。
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一眾人聽得這行商將扶蘇北鎮匈奴西定叛逆的事情一一道來,頓時,堂下數百黔首和案下諸多差役看向扶蘇的目光就紛紛變了顏色。
這個趕走前任使君的人竟然是這麼個英雄人物,實在令人敬仰啊。
一時間,扶蘇的地位在這傳聞之下無限拔高。而坐在案首的何辜卻是苦笑連連,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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