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榮軍小院門東口栽著一棵大榆樹,樹幹高大挺拔,榆樹的葉子已經掉的差不多了,偶爾有幾片在秋風中慢慢飄下來,落在樹下的軟床上。
老榮軍夏天就經常在大榆樹下睡午覺,醒了起來,粗壯的後背上印滿了蘆席的席花擠壓出的紫紅色印痕。郝剛從未想到過這麼個精壯的老人,僅僅在幾年後會無聲無息的仙去。
老榮軍坐在軟床上擺弄一柄草叉,郝剛在問洋橋的事。「洋橋啊,那是三老史叫的。」
「三老史是誰?」
「史強他爺爺。姓史的不是本庄人,逃荒來的,被姓范的老祖留下來,按在你家前邊蓋房子住著,過去你家前面都是姓范的田地。」
「范世傑的老祖人真好。」郝剛知道自己的祖輩都是淳樸的人。
老榮軍嗤笑一聲:「人肯定不錯,我們莊就沒有壞人,但有私心啊,老迷信嘍。」
「六零年,老木橋塌了,三老史帶著個蘇聯人過來修橋,沒幾天蘇聯人跑了,我們後來就自己把橋修完了,一開始三老史說修洋橋,後來就一直叫了下來。」
「三老史認識蘇聯人?」
「他認識個屁,人家是在海川搞測繪,順便來了我們莊子修的橋。當年階級兄弟還是有感情的。」
「三爺爺你怎麼知道那麼多。」
「多有什麼用,我又沒多少文化,死了就都沒了,倒是你有機會把這些都記下來,丟了可惜啊。海川還是有不少值得記下來的東西的。」
「咱海川是個福地,地方不窮不富,少山少水,就在兵荒馬亂的時代,殺人放火聽說過,但都發生在四周邊。過去打了敗仗的人都往海川跑,什麼羅成啊、黃巢啊、郭威啊都被咱海川人收留過。據說姓范的老祖還收留過一個蒙古韃子,走時還給他留了一罐子金銀。」
「罐子!」猛然間從老榮軍口中聽到這個詞,郝剛心靈狂震,對上了,蒙古人,元青花!
「這事過去大家都知道,也沒當回事,羅成還在姓范的家廟前邊栽過一棵大柏樹呢,有什麼用?樹你都見過,還在那兒,三年災害的時候也沒見姓范的能抱著樹啃飽啊。」
老榮軍有些絮絮叨叨,宗族的觀念還是影響情感的偏向性的,在這個莊子上姓郝的和姓沈的關係比和姓范的關係好的多,姓史的基本被孤立靠邊站。
「姓范的過去是地主,也不都是,也有跟我們姓沈的姓郝的一樣佃戶。過去當地主也不容易啊,姓范的地主是牙縫裡一點一點省出來的,好幾輩人才攢下的家業。農忙時也和佃戶一起累死累活,一年也捨不得吃上一斤豆油,所以後來被劃為地主批鬥,虧啊,他們家真沒幹壞事。批鬥找不到理由,就編了一個窮奢極欲一年吃二斤豆油的事糊弄過去。」
被挑起了興頭的老榮軍給郝剛普及莊子的悠久歷史:據說是羅成親手栽的大柏樹依然蒼勁挺拔,范姓家廟就是祠堂,破四舊搞運動時姓范的人多沒人敢拆,村支書靈機一動就改做小學校了
小學校!郝剛敏感的又捕捉到一個關鍵詞。
小學校郝剛在那兒上過,那裡有石砌的水井、扭曲蒼老的烏桕、斑駁的青磚牆,陰氣森森的辦公室,有方形花園的小食堂。
老榮軍後來還講了好多的村史,郝剛心思一直在小學校和罐子上,神思不屬的也沒記清。
再過幾年,興起一股拍賣荒廢小學校的風潮,范氏兄弟長大結婚,因為老宅住不下就湊錢把小學校買下了,整修之後一人一半分家。再後來,兄弟倆買了挖掘機外出包活干,在某個工地上挖出了大罐的銀元,很是發了一筆。只是聽有人說,真正值錢的不是幾百塊銀元,而是那個大罐,那個識貨的人出高價買下銀元其實就是為了讓這兩兄弟送出那個大罐。
郝剛思索這兩兄弟挖出大罐和買挖掘機順序應該倒過來,挖出銀元賣了後才有錢買的挖掘機,沒有賣銀元拿到的錢,他們買不起挖掘機。
郝剛確定東西多數在那兒,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回到海川的郝剛接到了廣塘人的邀請,口信是張玉龍帶來的。
老張把服裝廠盤活之後,給服裝廠的老職工帶來了光明,連白加夜的幹活換來了硬扎扎的票子,廣塘淳樸的老百姓還是領情的。
八仙桌坐北朝南,屋內電燈光線明亮,廣塘人還是有家底子的,能捨得用大燈泡。在一陣熱情的「請讓」聲中,郝剛做到了副位,年齡雖然小,可是正兒八經的主客。主位是廣塘村支書徐友福,一位頗為油滑的胖子,郝剛聽到徐書記和別人說話時酸酸澀澀的口氣,就知道不是好相與的主。張玉龍是主陪一手托兩家,一邊是舊主,一邊是新君。桌上還有兩個村幹部,一個村電工,一個從村里走出去的大人物——滿臉傲氣的北郊派出所所長。郝剛就帶了一個人:沈大俠。
酒酣耳熱,沈大俠滿面通紅,端著杯子一個個敬過去。作為學生的郝剛不喝酒,那沈大俠就不能說不行了,再說了沈大俠一點七五kg的酒量老喝自家的酒心疼啊。不過海川大曲真的不入沈大俠的眼,梅七他們從酒廠弄出來的東西不是海川大曲能比的。老劉頭在郝剛狂轟亂炸的禮物圍攻中,實在不好意思,專門去廠里調製了一批酒,用沈大俠的話說,絕門的好喝,可惜都被郝剛用罈子封存了。
屋角里一溜的空酒瓶。徐書記已經歪歪倒到,陳所長也在胡言亂語,看樣子,大家都差不多了吧。
酒宴終於結束了,充當跑堂的徐書記的閨女躲躲閃閃的瞟著沈大俠,指著嘴角的米粒,悄無聲惜遞過自己的手絹。
沈大俠莫名其妙擦了嘴角,遞迴手絹,走出房門,依然龍行虎步、氣勢洶洶。陳所長頗為羨慕,「大俠啊,真是海量。」
這一晚,沈紅旗默默無聞,沈大俠酒量名震海川。
「陳所長,海川喝酒你算一個對手。」沈大俠久經考驗,場面話隨口就來,轉身拿過一個紙包,「郝剛不准我抽菸,別人給的我也沒用,老哥你拿去抽,不值錢。」
「那我就收著了。」陳所長掂量著估計有四條煙,很滿意。
「改天我帶幾個兄弟去灌你個人仰馬翻,找幾個能喝的啊。」沈大俠豪氣的邀約。
「我等著!」陳所長豪氣的應戰。
郝剛陪著徐書記從廁所回來,「郝剛啊,娟子初中畢業了,我也沒讓她吃過苦,這兩年也沒好的去處,你看能安排進服裝廠做個會計吧。」
宴無好宴,郝剛早有思想準備。「服裝廠多苦啊,也不適合娟子,不如去店裡,輕鬆還好看。」
「大俠,你問下娟子願意去店裡嗎,先培養著,上手了就接李波的店長。」郝剛衝著沈大俠高喊。
「我願意!」興奮的徐小娟像婚禮上的新娘。
郝剛和熱情的徐書記告別著,東廣的路邊,張玉龍陪著一個瘦瘦的身影也在默默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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