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會有多少人要吊死?」
「還會有多少人要吊死!」
樊義山其實在聽到郝剛講那個工人因為買不起肉吊死的時候就已經在問自己了。
海川的這個春節其實並不樂觀,祝同盛來向自己求援的時候,自己告訴他繅絲廠、化工廠的事情並不是虛言,現在集中到他這個市長手裡的類似事件多得讓他徹夜難眠。
郝剛的故事只是揭露了一個他一直在躲避的事實,『婆婆』想管,『媳婦』難辦,這不是一個個例,而是普遍現象。
面對將會有無數人吃不上飯的局面,作為海川的父母官,樊義山該怎麼辦?樊義山知道所有問題都歸結為一個字「錢」,但問題恰恰是海川現在沒錢。
「那你說怎麼辦。」樊義山冷靜地反問。
樊義山冥冥之中就覺得郝剛一定有辦法,郝剛現在表現出來的鋒芒畢露的態度既有對自己的不滿,也有對自己的期盼。
人心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的人可能相交幾十年都未必了解身邊人的皮裡春秋,有的人僅僅見過一兩次,卻可以放心把後背交給對方,樊義山現在就是這個感覺。
不僅僅是因為元月,想到元月,樊義山心裡就充滿了一種甜蜜的苦澀:郝剛這孩子確實值得欣賞,公平地講,元月有點不配。
但不管怎麼說郝剛這個渾蛋確實讓人不爽。
「你能承受到什麼程度?」郝剛也沒有正面回答,不弄清楚「老丈人」現在的心理底線,他也沒有把握後面該怎麼辦,畢竟是要在保守思想和改革開放之間走鋼絲,一步之差,可能就是冰火兩重天。
「只要能解決老百姓的困難,我可以丟了這個官。」樊義山弱弱的說,說的時候態度上一點也沒有話語中破釜沉舟的氣勢。
其實樊義山是另一種思量:要是事情能用我丟官來解決,我丟了就是了,但問題是我丟了官也解決不了啊。
「海川酒廠撐不了一年。」樊義山還是那個樊義山,沒多大的改變,得到「老丈人」底線的郝剛給海川酒廠下了斷言。
「你對海川酒廠這麼悲觀。」樊義山很吃驚。
「其實我不僅僅是對海川酒廠悲觀,我對海川大部分企業都很悲觀。我們可以熬過這個年關,但絕對熬不過下一個年關。」郝剛說得更令人震驚。
樊義山沉默了一會,「那依你看該怎麼辦?」
「把酒廠承包出去。」郝剛說得很自然。
樊義山眼中精光一閃,冷冷地看著郝剛,「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能在打酒廠的算盤!」
「是的,我想承包酒廠,但我需要你的支持和保護。你不要覺得我膽子太大,也不要覺得我的目的不純。」郝剛一點兒也沒有退縮,要人情要的是理直氣壯。
祝同盛搞不好酒廠,憑什麼還不讓別人搞,為了一些可笑的「關節」,就忽視幾百個工人的利益,我郝剛看不慣。
但面對樊義山,有些話還不能說,只能換個說法來曲線救國。
「我知道,現在的風向還不是很好,雖然企業改革的前頭就是光輝燦爛的明天,但中間隔著是遍地荊棘的道路。原地不動只能等死,所以你要想給海川拼出一條路,那只能是堅定不移地去支持改革。」
「我為什麼要支持和保護你?就因為你和元月是同學?」樊義山表面上不為所動,類似的話他不是沒聽過,類似的事他也知道背後代表著什麼。
「如果我要是那個吊死的工人,你會不會保護我?如果我能讓那個工人的慘劇不再發生,你會不會支持和保護我?」郝剛自然不會被樊義山嚇著。
「如果酒廠能發得起工資,那個工人就不會死去,如果要酒廠能發得起工資,那麼酒廠的經營管理模式就必須改變。」占著大義的名分,郝剛追著樊義山不依不饒。
「以你的身份,積極參與改革太敏感,阻力也多。我從酒廠入手,目標要小得多,我是在為你執政理念探路。」郝剛不在乎樊義山會追究自己怎麼知道所謂的執政理念,能在這個敏感的時期調到落後的海川,上級這個安排本身就有這個意思。
「現在的社會環境是在保守思維和市場經濟緊逼之間,我要在海川開拓發展,憑自己一個高中生的力量有點渺小。所以我需要你的保護。」郝剛的解釋有點牽強,他賭的是這一世的樊義山和上一世沒有改變。
「我們來復盤一下剛才所說的那個酒廠的破產過程。」為了讓樊義山增加對自己的信心,郝剛沒有再讓樊義山插話,把話題拉向了企業破產的原因分析上面。他要用事實來進一步增強樊義山的觀念。
「那個酒廠叫宋邑酒廠,在計劃經濟時代,一切都在『婆婆』們的掌控之中,所以效益很好。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上馬生產線的改擴建項目,這是宋邑酒廠改善自身條件,以便於更好發展的必然,立意沒問題。」郝剛對宋邑酒廠案例的後面進展先做了一些情節上的前期鋪墊。
「但是企業發展的核心利益是效益,改擴建是要以企業的效益為首要目標,而不是以政府的政績和部門之間的感情為主要目標,宋邑酒廠恰恰是陷入了這樣一個泥潭。」
「酒廠的改擴建項目在政府和各部門的扯皮中變成了談政績、討價還價的手段。宋邑酒廠不能掌控和決定自己的發展方向,就失去了進一步發展的基礎。」
「企業的發展要由企業說了算,隨著市場經濟越來越發達,只有企業才知道自己該怎麼幹。環境變了,戰場變了,但我們還是守著原來的戰線不願意改變,企業失去了發展的自主權,打了敗仗就是必然。」
「所以,海川酒廠要想起死回生,你們該慢慢學會放手了。反正也是一個要死的企業,我去改革一下,說到底也不過是拿下落中的雞蛋換母雞。贏了,海川多了個能下蛋的財源,輸了也不過是砸了一個雞蛋。」
「企業發不起錢,不該是你給企業拿錢,你要做的是給企業換個老闆,換個能掙錢的老闆。
「目前最適宜的手段就是承包。承包不是什麼新鮮事,在八四年國家就已經出台了文件,很多地方也開始了試點。」
「我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只是海川過於保守,現在還捂著耳朵裝作聽不見外面轟隆隆的春雷聲。我現在站在起跑線上,發令槍響了,我不是犯規,只是比其他人起跑的快一點。」
郝剛一口氣說了很多,樊義山聽得默默無言,郝剛說得是實情,但他覺得還是有點冒險。把幾百人大廠的命運寄托在一個十幾歲高中生的手上,說出去誰都會覺得有點扯淡。
郝剛知道樊義山在擔心什麼,自己並沒有足夠的籌碼讓樊義山相信自己,換了自己也要猶豫的。
所以,他提出了一個簡化版的方案:「我在海川酒廠搞承包不是要一口氣吃下酒廠,這會影響很大,也可能不可控制,所以我只想從酒糟車間開始進行嘗試。既使有問題,也好處理和解決,大不了,我顆粒無收,但於企業和工人無損。」
郝剛說了很多,樊義山一直在聽著,沒覺得郝剛犀利的言語有多打臉。
「酒廠的事是你乾的?」樊義山想爭取話語的主動權。
「不是,但我也做了準備。」郝剛根本不敢承認在酒廠搞的一些推波助瀾小動作,但承認了自己早就在關注酒廠的發展。
「好,我先考慮一下。」樊義山沒有立即答應,事情牽連太多,他要想清楚再做決定。
但郝剛知道,事情已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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