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女人 68

    考完了，柳依依長長舒一口氣，回家過春節。高中的同學都有了男朋友女朋友，說起來一個個眉飛色舞，很驕傲的。問柳依依，她不說有，也不說沒有，哼哼幾聲。有同學要給她介紹在北京讀研的，她爸媽都很有興趣地湊過來聽，被她擋回去了。她說：「介紹首先就是條件條件，趕集吧！」同學說：「婚姻市場也是市場，是市場就有市場規律，你承不承認它都是那麼回事。」柳依依說：「我就不相信碰不到一個有緣分的。」

    春節過得沒滋沒味，像一塊嚼了三天的口香糖。別人的幸福使她感到落寞，她想回麓城，可再想想麓城也沒有什麼在等自己，除了秦一星。意識到自己在思念秦一星，她非常痛苦。守著這樣一個沒有希望的希望，像那個守株待兔的人，不，比那還要渺茫，在沒有陽光的角落中虛擲了自己最有光彩的年華，這太不聰明了。可事到如今，不聰明也只好不聰明下去，等待事情自然的轉機。畢竟，除了婚姻，他給了自己一個女孩所希望的一切。反反覆覆想了很久，最後意識到，掙扎了這半天等於沒有掙扎，沒有結果，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初四清早秦一星發來信息，說昨晚跟妻子吵架了，一個人在康定呆了一夜，問她什麼時候能回麓城。柳依依激動起來，懷著一種使命感，一種犧牲精神，決定馬上回麓城去。她對爸爸媽媽說要回麓城安心準備複試，收拾好東西就走。爸爸媽媽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非常吃驚，有點疑惑，可也沒有理由反駁，只好由她。她沒告訴秦一星這個決定，想給他一個震撼性的驚喜。汽車越近麓城，她越感到溫馨，有他在渴念自己，等待自己。到了康定秦一星不在，她心中一驚，一路上設計好了見面的激情和狂熱，都落了空。她看得出房間有人呆過，被子掀開了，電熱壺有人燒過水，摸一摸竟還是熱的。她安心了，坐下來尖著耳朵聽著門口的動靜，準備一有響動，就到門後藏起來，要嚇他一跳。又設想著這個漫長而美好的夜晚，在一起一年了，還沒有一個這樣的夜晚呢。真的是擋不住的誘惑。一個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柳依依的心慢慢往下沉，沉。最後忍不住，她給秦一星發了信，他回信說家裡來了客人，被叫回去了，等會兒來看她。柳依依把信息看了三遍，心慢慢往下沉，沉，沉。

    天黑了下去，一點，一點。窗外的風嗚嗚地叫，發出悶響，像一雙巨大的手在奮力撕開一塊厚布。柳依依靠在床上，眼睛盯著窗戶，痴了似的。門終於響了，燈光亮了，是秦一星。他說：「你怎麼來了？」柳依依說：「真的，我怎麼來了？」秦一星把塑膠袋放在桌上說：「帶了很多好吃的。」又抱著她，「她一定叫我回去，沒辦法。」柳依依癱在他身上說：「你總是沒有辦法，永遠也不會有辦法。誰說你沒有辦法？告訴我沒有辦法就是你的辦法。」秦一星說了一連串的對不起說：「實在是沒有辦法。你理解我的難處吧。」柳依依說：「我又到哪裡去找個人來理解我？總是把我放在墊底的位置上，有人要被犧牲了，就優先考慮我。」秦一星抱她，拍她，撫摸她，吻她，她懶洋洋地隨他去。秦一星說：「我要走了，非走不可，約好了出去拜年的，再晚她就會起疑心了。」柳依依說：「我拉著你了嗎？」秦一星說：「我剛才上來，這幢樓沒一家亮著燈，怕不安全，我還是把你帶到賓館去吧。」柳依依說：「不去。」秦一星說：「那你別開燈，不要讓人知道這間房有人。」幫她脫了衣，蓋好被子，把一些吃的堆在床頭說：「餓了渴了，都在這裡了。」熄了燈，「乖，對不起啊，明天帶你去逛街，彌補我的滔天罪行。」摸摸她的頭。在他的手離開的那一瞬間，柳依依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手，抓了個空。想叫他，猶豫了一下，門咔嚓一響，他走了。

    柳依依在被子裡縮成一團，儘量地縮緊，身體各部位沒有什麼感覺，覺得自己在無限地變小，變小，只有意識在膨脹，那是一片廣闊的天空，自己張開了雙臂在飛啊飛地飛。窗外的風一陣緊一陣，整個世界都回到了遠古洪荒時代似的。她把被子扯上來，蒙著頭，想著自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都是沒有討論的餘地的。他總是說沒有辦法，他的確是沒有辦法，可自己就有辦法了嗎？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忍，忍，忍。忍一天兩天可以，一年兩年怎麼忍得下去？突然，眼淚湧上來，來不及閉眼忍住，她哭了。再睜開眼天已大亮，是近處的鞭炮聲震醒了她。她記起自己哭過，卻不記得是怎麼就睡著了。看見床頭那一堆食物，想起還是昨天中午在汽車上吃了一點東西。這時她感到了飢餓，飢餓引起了她的憤恨，想也沒想，掀開被子，雙手摟起那一堆東西，從窗口丟了出去。

    快到中午秦一星來了，柳依依蒙著頭，背對著外面，不理他。秦一星說：「起來呀，逛街去。」柳依依說：「不去。」秦一星說：「真不去假不去？」柳依依說：「誰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吧。」秦一星手伸到被子裡來，柳依依想躲開，躲不開，只好由他去說：「冷呢。」秦一星說：「先隔著衣服，暖一暖手。」又說：「為什麼不去？」柳依依說：「沒勁。」秦一星說：「吃個蘋果就有勁了。」又說：「那些東西呢？吃完了？連餅乾盒都吃了？」柳依依說：「丟下去餵狗了。」秦一星探頭朝外面望了望說：「傻呢，你不吃東西是誰吃虧呢？聰明人不會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柳依依說：「我傻，傻！我不傻我自己家裡一個現成的年放著不過，跑到這裡來饑寒交迫！」感到了極度的委屈，哭出聲來。

    秦一星哄了她好一會兒說：「唉，你跟了我，受點委屈那是沒有辦法的。」柳依依掀開被子坐起來說：「那是一點點嗎？」秦一星連連嘆氣說：「唉，你還是去找個男朋友吧。」柳依依說：「就不找！」秦一星說：「你自己不找，我可沒有擋你啊！」柳依依說：「你放心好了，你放心！」秦一星說：「上街去不去？再不去就來不及了，你知道我的時間是掰著指頭以分鐘計算的。」柳依依知道這是實話，自己感情的節奏必須服從他的時間節奏，哭啊笑啊都無法順其自然，再這麼彆扭著，今天又會這麼過去了，說：「你一個人去，人家穿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秦一星笑了說：「不是有男丫環在這伺候嗎？」秦一星把車開到一家很偏的超市，說：「這裡熟人可能少一些。」要柳依依走在前面，自己隔著幾步跟著。買東西的時候，秦一星不時地過來湊在她耳邊輕聲催她快點說：「還要去吃飯呢。」又隔幾步跟著。柳依依本來想好好逛一逛，被催了幾次沒了情緒，把要買的幾樣東西放在籃子裡，秦一星接過了去排隊付款，示意她到門口去等。在電梯上柳依依看見一對情侶，女孩雙手摟緊男孩的腰，臉埋在他的脖子裡。回頭朝秦一星努一努嘴示意，伸出手去牽他的手，他退了一步，揮揮手要她往前走。柳依依心沉了一下，把手縮了回來。

    找到了一家西餐廳，在小包廂坐下，秦一星說：「過來。」柳依依不動。秦一星說：「過來，現在牽手不是一樣的嗎？別說摟腰，強暴了我都行。」誇張地提了提皮帶。柳依依歪在沙發上，不動。秦一星說：「你不來，我去。」過來抱起她，放在膝上，「為什麼一定要在大庭廣眾中親熱才算親熱呢？」柳依依說：「我真的好羨慕那些陽光下的愛情，不像我，像只地老鼠一樣只往陰暗的角落裡鑽。」秦一星說：「這委屈了你。要麼你不跟我，跟了我這點委屈你要忍受。」柳依依扯著胸前的衣服，「忍，忍，忍！我的心裡啊，我的心裡啊！」秦一星說：「那你想想好，你是自由的，你隨時都是自由的，你想飛你飛，停到哪棵樹上了告我一聲，別把我當傻瓜。」又說：「當然，我也不可能當傻瓜。」柳依依屁股扭了幾下，想從他身上下來，被抱緊了，就說：「自私，男人。」秦一星說：「一定要說自私誰不自私呢？」柳依依心裡衝動著，想證明自己是絕對純情的，奉獻的，可一想到每個月都從他那裡拿了那麼些錢，就放棄了這種衝動。畢竟，這個話題不能攤開來說。有錢橫在中間，這純情就說不出口，說出來就變成了矯情。想爭口氣不要這些錢吧，也不行，自己爭不來那口氣。真要爭這口氣，除了傻，還是傻。於是她說：「哪裡有不自私的男人？」秦一星說：「天堂。」

    情人節前一天，柳依依說：「情人節怎麼過？一年給我一個整天總可以吧！」秦一星說：「只要我們在一起，天天都是情人節。」柳依依說：「這是我們第一個情人節呢。」秦一星說：「我老婆她越來越懷疑了，情人節她警惕性肯定特別高。上次她們單位要她去北京進修一年，她不去，說回來家就不知道是誰的了。要不我們推遲一天，我到賓館去訂一間房。明天的房現在肯定訂不到了，全市的賓館一年到頭唯有明天爆滿，比黃金周都滿，麓城有多少野鴛鴦啊！」柳依依說：「你怎麼知道？」秦一星怔了一下，馬上說：「我怎麼不知道！我當記者我什麼不知道？」柳依依本是隨口一問，秦一星的神態倒提醒了她，她說：「就知道你什麼都知道，老經驗。」秦一星說：「一定要說經驗誰沒有經驗呢？」柳依依感到臉上在發燒，怔了一下說：「後天就後天，你把我的情人節補給我，還有巧克力和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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