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進城的時候,紫光車廠的車夫張大牛正在安定門一帶拉晚兒,看到這麼多荷槍實彈的大兵半夜進城,見多識廣的老車夫立刻意識到不妙,趕緊拉著空車往回跑,
他猜的沒錯,軍隊一進城就開始封鎖交通要道,在每個路口都擺上一輛大車,派駐一個班的士兵站崗放哨,禁止所有車輛通行,有幾個敏捷的士兵還爬上了電線杆子,咔嚓咔嚓將電話線給剪斷了。
張大牛一口氣沒歇跑回了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上氣不接下氣道:「掌柜的,不好了,軍隊進城了。」
寶慶愣了:「不能夠啊,吳大帥不是在山海關守著了麼,奉軍哪能這麼快打過來?」
張大牛說:「那誰知道呢,反正大隊人馬從北邊開進來了,胳膊上都纏著白布條子,足有幾千上萬人,掌柜的我還能哄你麼。」
寶慶知道張大牛不可能說謊,沉吟片刻道:「先收車,這兩天不慌上街做生意,等風聲平息下來再說,預備一口大缸,裝上磚頭瓦塊把街門堵上,再買點麵粉鹹菜啥的,以防萬一。」
安頓好了外院的事情,寶慶回到內宅和衣躺下,兩眼瞪著天棚睡不著,杏兒道:「有啥事,把你嚇成這樣?」
寶慶道:「不知道哪路人馬進京了,興許要變天。」
杏兒道:「咱老北京啥沒經過,八國聯軍來過,張勳辮子兵進過,段祺瑞吳佩孚也來來回回打了好幾次了,不都沒事麼,你放心,不出三月,准太平。」
寶慶道:「話是這麼說,咱們小戶人家就算出事,也掉不了腦袋,我擔心的是大錕子。」
杏兒一骨碌爬起來:「大錕子怎麼了?」
寶慶笑道:「看把你慌得,我就是這麼一說,大錕子現在江東當督軍,好著呢,我就是想啊,這大帥們打來打去的,今天還耀武揚威的,誰能保證明天不成了階下囚。」
杏兒也陷入深深沉思中,半晌才道:「路都是自己選的,大錕子、小順子,還有果兒,走的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路,怨不得別人,唉,這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果兒跑哪裡去了,連封信也不來。」
寶慶輕拍杏兒後背:「睡吧,天塌不下來,別神神叨叨的,小心肚裡孩子。」
……
大軍入城,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沒人發現,總統府收支處長李彥青的府邸里突然響起了刺耳的電話鈴聲,管家接了電話問道:「哪裡?」
「我找李處長有緊急軍情稟告!」電話那邊的聲音很急促。
「六爺已經睡下了,有天大的事兒也得等明天再說。」管家不由分說撂了電話。
沒半分鐘,電話又響了,管家不耐煩的拿起來罵道:「你他媽吃頂了麼,我不說了麼,六爺已經睡了!」
「北京城被十一師……」話沒說完,電話中斷了,管家嘀咕了一聲莫名其妙,將電話丟在一旁。
忽然大門外傳來砸門的聲音,很急促,很囂張,管家大怒:「反了他們!」帶了幾個傭人去打開了大門,頤指氣使喝問道:「知道這是誰的宅子麼?」
門外站著一群舉著火把的士兵,灰藍粗布軍裝,牛皮子彈轉帶,盒子槍柄上繫著紅綢子,一張張大黑臉橫眉冷目,跟誰欠了他們二百塊大洋似的。
「草你親娘!」一槍托打過來,將管家鼻子砸出了血,大兵們蜂擁而入,徑直闖入臥室將李彥青從床上拖了下來。
李彥青嚇得臉色慘白,連聲質問:「你們是誰的部下,我是李彥青,李彥青啊。」
「抓的就是你個賣屁眼的狗日的!」一個軍官罵道,上前抽了他七八個大嘴巴,李彥青門牙都掉了,鮮血淋漓。
「你貪污的軍餉藏在哪裡?」軍官厲聲喝問。
李彥青牙關緊咬一言不發。
「拖下去打!再不交代就讓弟兄們輪流走他的旱道!」軍官將盒子槍放回木殼,拍拍巴掌自言自語「三扁不如一圓,大總統能走,俺們也走得。」
……
中南海,陳子錕正陪曹錕打牌,牌品見人品,這一夜陳子錕輸了不少,但是眉頭都不皺一下,依然談笑風生,更讓曹錕欣賞有加。
「子錕,歇兩天你就上前線,把老張父子倆攆到關外去,我晉升你做上將。到時候不管是陸軍總長還是巡閱使,隨你挑。」曹錕心情大好,封官許願,陳子錕淡淡一笑,只當耳旁風,可姚太太卻當了真,心中狂喜,暗暗慶幸找對了女婿,若是當初找了西園尾雄,想必沒那麼風光。
正說著呢,外面一陣嘈雜,曹錕皺眉道:「堂堂總統衛隊半夜喧譁,成何體統。」
話音未落,門被粗魯的踢開,一隊士兵沖了進來,陳子錕大驚,他知道這種穿粗布軍裝的士兵絕對不會是總統府衛隊,八成是奉軍的敢死隊千里奇襲北京,摸進了總統府。
下意識的想掏槍,可是配槍和佩刀都在進總統府的時候暫扣了,身無寸鐵,情急之下陳子錕將茶壺抄在手裡就要反抗,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陳大帥,切勿亂動!」
看清楚此人面容後,陳子錕放棄了抵抗。
帶隊的竟然是以前紫光車廠的車夫王棟樑,現在看他的軍銜肩章已經是上尉了。
看來奇襲總統府的不是奉軍,而是馮玉祥的部隊,十一師的強悍戰鬥力和馮玉祥的隱忍、堅毅、周密、果決,陳子錕都是清楚的,既然兵都進了新華宮,想必整個北京已經失手了。
曹錕氣的直抖手:「衛隊呢,怎麼讓這幫小子進來的!馮煥章呢,讓他來見我!」
王棟樑將盒子炮插回腰間,敬禮道:「大總統請放心,俺們是來保護您老人家的。」
曹錕怒道:「保護個屁!都給我滾出去。」
王棟樑打量屋內,都是些太太,並無危險目標,便鞠躬道:「大總統,打擾了,您繼續打牌吧。」說罷帶著士兵退了出去,但並不遠離,就在門口把守。
事到如今,誰還有心思打牌,曹錕忽而暴跳如雷,忽而垂頭喪氣,馮玉祥倒戈的後果他可以想像,吳佩孚本來對付奉軍就有些吃力,現在背後被人捅了一刀,直軍回天無力,這場仗肯定敗了。
可惜東南戰場打得那麼漂亮,直系合力解決了皖系餘孽,只等吳佩孚打敗奉軍,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可惜啊可惜,功虧一簣,都被這個馮煥章給毀了!
陳子錕想了想,還是推門出去,王棟樑立刻迎上來:「陳大帥,您去哪兒?」
「我回家。」
「對不住大帥,檢閱使有令,今天晚上總統府里不許走脫一個人。」王棟樑的語氣很堅決。
陳子錕狠狠地看著他。
王棟樑已經不是當年木訥忠厚的洋車夫了,一年多的軍隊生涯就將他錘鍊成鐵打的軍人,面對凌厲的目光,他不為所動:「陳大帥,您的身手小的清楚,不過您沒必要這麼做,檢閱使和您有舊,斷不會加害於您,不過您亂走的話,我不敢保證別的弟兄認識您。」
馮部官兵忠心耿耿,六親不認,說開槍就開槍,陳子錕一個人也就罷了,可如今姚依蕾和丈母娘都在新華宮,連累了她們就不好了。
「我去客房總行吧。」陳子錕一攤手,妥協了。
「我護送您去。」王棟樑親自陪同陳子錕過去,路上陳子錕試圖套他的話,可是一點消息沒打探到。
進了客房,姚依蕾緊張兮兮的問道:「怎麼回事,院子裡都是兵。」
「馮玉祥兵變了。」陳子錕說道。
「啊!」姚依蕾花容失色,「怎麼會這樣,咱們如何是好?」
「沒事的,我曾經在馮玉祥最艱苦的時候送他五萬大洋,想必他……」這話陳子錕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是吳佩孚的嫡系將領,馮若要對付吳,肯定先剷除自己,更何況以前曹錕對馮玉祥也算不薄,現在說反就反,五萬大洋算個屁啊。
一夜沒合眼,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王棟樑推門進來,敬禮道:「陳大帥,檢閱使請您到北苑兵營敘舊。」
陳子錕淡淡道:「容我先送夫人回府。」
王棟樑猶豫了一下道:「好吧,卑職送您回去。」
一隊全副武裝的馮部官兵押著陳子錕等人離開了新華宮,此時大街上已經變了模樣,到處張貼著安民告示,崗哨林立,胳膊上都纏著白布條以做識別,仔細一看還有字「誓死救國、不擾民,真愛民。」
陳子錕的府邸就在新華宮對面不遠處的東文昌胡同,但他多了個心眼沒去那裡,而是驅車回了長安街上的姚公館,把姚依蕾母女放下之後,他微笑道:「我去和老朋友敘舊,你們在家等著就好。」
姚依蕾滿眼淚花:「你不要去,太危險了。」
陳子錕拍拍她的手,低聲道:「去找鑒冰,你們一起走。」隨即又大聲道:「沒事的,我和檢閱使是老朋友了。」
辭別姚依蕾,陳子錕義無反顧的上了汽車,一路來到北苑兵營,這裡警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士兵,看來馮玉祥的主力已經盡數從古北口防線撤回北京了。
陳子錕被帶到一間空蕩蕩的公事房裡,過了一會,又有一人被送了進來,五十多歲年紀,衣著考究,神色悽然。
「曹省長。」陳子錕起身行禮,他認出這位老者正是曹大總統的弟弟,曾任直隸省長的曹銳。
曹銳神情遲鈍的看看他,眼中滲出了淚花,自言自語道:「三哥,我先走一步了。」一頭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不停痙攣著,抽搐著,痛苦不堪。
幾個士兵聞聲沖了進來,將他抬了出去,陳子錕從窗戶望過去,只見軍醫檢查了曹銳的脈搏和瞳孔,搖了搖頭。
大總統的親兄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軍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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