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上下打量此人,個頭蠻高,嘴唇上一圈淡淡的絨毛,眼神也稍顯稚嫩,不過是個少年罷了,便譏笑道:「小子,毛扎齊了沒有,別把笤帚在腰裡嚇唬誰呢。」
少年果然上當,撩開衣服拔槍,年輕人的經驗就是不足,趁著這個空當,陳子錕疾步上前,腳尖一勾,手槍脫手上了天,伸手一抄,這把大眼擼子就換了主人,再順手在腰帶上一蹭,子彈上膛,機頭大張,殺氣騰騰瞄準眾人。
「唐嫣在哪裡?」陳子錕沉聲問道。
「我在這。」話音剛落,書房的門打開了,唐嫣姿勢僵硬的走了出來,身後緊跟著一人,拿她當盾牌,手裡捏著一把槍牌擼子,槍口正對著陳子錕,那人只露出半張臉,語氣有些顫抖:「別亂動,你女人在我手上,把槍放下,不然打死她。」
陳子錕看了他一眼,心裡有了底,槍牌擼子的特點是從槍口位置可以看到復進簧是否壓縮到位,這把對著自己的槍根本就沒拉栓,他心底冷笑一聲,真就把槍放下了,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摸出煙來點燃了,慢悠悠道:「諸位是**吧?」
「少羅嗦,我們是什麼人和你沒關係,趕緊安排一條船送我們走,保證不傷害你的女人。」那人sè厲內荏,底氣不足。
「那我要是不答應呢?」陳子錕嘴角掛著笑意。
「那我的子彈也不答應。」那人拿槍的手在顫抖,手腕瘦弱,看起來不象經常拿槍的手。
唐嫣眼巴巴看著陳子錕,眼淚都快出來了。
忽然陳子錕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頓時門板玻璃俱裂,數條大漢破門窗而入,動作迅疾猛烈,轉瞬就將所有人按倒在地,槍口頂著腦袋了,那個拿槍脅迫唐嫣然的傢伙,只來得及扣了一下扳機就被生擒,身上結結實實挨了幾下狠的,眼眶烏青,牙也掉了。
「押走,送憲兵隊!」陳子錕喝道。
雙喜剛要押他們走,陳子錕拿起那把大眼擼子把玩了一下,正奇怪這把槍如此眼熟,忽見槍柄上有細小的刻字:趙大海用。
「等等!」陳子錕勾勾手,讓雙喜把那個少年押了過來,問道:「這把槍你哪裡弄來的?」
少年梗著脖子不說話,雙喜抬手就要打,陳子錕制止了他,仔細打量少年幾眼,道:「趙大海是你什麼人?」
「趙大海是我爹。」少年昂然道。
陳子錕笑了:「趙子銘長的不是你這樣啊,大海哥哪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少年到道:「他是我義父。」
「那趙大海在哪裡?」
少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被你們反動軍閥抓起來了。」
陳子錕忽然想起來了,眼前這個少年自己曾經見過,京漢路工人罷工之時,趙大海和一幫工友被捕,其中有一個工友的兒子,名字記不清楚了,但眉眼依稀和這少年形似。
當年吳佩孚懲辦罷工工人的手段,與現在國民黨對付**的雷霆手段相比,簡直稱得上溫柔,這些天來軍隊屠殺工人,滿大街的電線杆子上全掛滿了人頭,戒嚴司令部的臨時監獄裡關滿了犯人,稍加審訊就槍斃,每天都要殺掉數百人,趙大海真被抓去的話,隨時都會送命。
「趙大海被什麼人抓去的?」陳子錕厲聲喝問。
「二十六軍。」涉及到義父的xing命,少年不敢不答。
陳子錕道:「雙喜,安排人把他們押走,你跟我走。」
雙喜道:「押到戒嚴司令部麼?」
「廢話,當然是押到禁菸執法總隊,這是咱們的案子,誰也不能插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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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軍二十六軍原是孫傳芳的浙軍,被北伐軍收編後給了一個番號,就駐紮在閘北一帶,清洗工人糾察隊,他們是急先鋒劊子手,光十三ri上午就打死一百多個工人,閘北電線杆子上的人頭,多是出自他們之手。
陳子錕親自帶人上門索要一個叫趙大海的人犯,卻遭到了毫不客氣的拒絕,二十六軍雖然是降軍,但和聽調不聽宣的九十九軍比起來算得上嫡系,而且最近又為蔣總司令立下汗馬功勞,所以有些驕傲,根本不把陳子錕放在眼裡。
一個營長出面接待了他:「陳司令,這個案子是歸我們二十六軍憲兵營管的,不錯,是有這麼個姓趙的共-黨分子,此人拒捕的時候打死我們五個弟兄,就這麼交給你,弟兄們不答應。」
陳子錕道:「這個趙大海,我已經盯他好幾年了,要不這樣,我先提走,審完了再送回來,你看怎麼樣。」說著使了個眼sè,雙喜上前塞了一張五百兩的莊票,營長倨傲的態度頓時改變:「陳司令,不是卑職不幫忙,這案子通了天的,要不我請參謀長和您交涉。」
參謀長來了,是個戴眼鏡的瘦子,打起官腔道:「此人牽扯重大,是武漢方面的高級首腦,已經上報到戒嚴司令部白崇禧司令官,蔣總司令那裡了,所以抱歉了。」
陳子錕故伎重演,讓雙喜塞錢,這回不好使了,參謀長堅辭不受,想見師長,又被告知軍長去龍華開會了,不在駐地。
區區一個人犯都要不來,讓陳子錕很是不悅,有一點他倒是放心了,趙大海不是一般赤sè分子,不會隨隨便便槍斃。不過押到戒嚴司令部之後,自己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了。
陳子錕沒再多說,轉身出去,找了家店鋪借了電話打到禁菸執法總隊。
二十分鐘後,十輛卡車呼嘯而至,車上跳下來二百名武裝士兵,一窩蜂的往二十六軍的軍部裡面沖,守門士兵舉槍阻攔,被一槍托放倒在地,架在卡車頂上的機關槍噠噠噠的掃shè起來,打得屋頂上瓦片橫飛。
軟的不行來硬的,這位陳-軍長當真不講理,二十六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不過部隊都在外面搜捕工人糾察隊餘黨,軍部就剩下一個不滿編的jing衛連,裝備的都是步槍,根本抵不過全自動火器武裝起來的禁菸執法總隊。
陳子錕的突襲差點就成功了,但是很不湊巧,二十六軍一個營的部隊剛好開回來,立刻實行反包圍,將禁菸執法總隊堵在了軍部裡面,雙方都還算克制,子彈朝天shè擊,互相謾罵威脅,互不相讓。
正在相持不下之際,忽然又有一隊卡車開到,車上士兵服sè與他們迥異,一水的灰sè中山裝,大沿帽上綴著青天白ri徽,是正牌北伐軍到了。
二十六軍門口亂成一鍋粥,穿老款立領北洋軍服,戴浙軍特sè漁夫氈帽的二十六軍士兵,穿美式卡其軍裝戴托尼鋼盔的禁菸執法總隊士兵,還有中山裝打扮的北伐軍,全都擁在一處,浙江話、江東方言和粵語互相吵嚷著,沿街住的老百姓躲在窗戶後面,困惑的看著這一幕。
北伐軍帶隊的軍官是陳啟麟,雖然他只是一個中校團長,但是蔣總司令的嫡系人馬誰也不敢怠慢,二十六軍的軍官們見了他就如同見了靠山一樣,聲淚俱下控訴陳子錕是如何欺壓他們的。
「陳團長您給評評理,九十九軍分明就是想搶功,人分明是我們先抓到的,欺負人也不能這樣啊。」
陳子錕一言不發,抱著膀子站在一邊。
陳啟麟板著臉不苟言笑:「犯人在哪裡?」
「押在禁閉室里,萬無一失。」
「提出來。」
「是。」
不大功夫,趙大海被兩個士兵架了出來,上了背銬,腳鐐的粗大鐵鏈子拖在地上,人已經打得沒了形狀,滿臉的血污糊住了眼睛,胸膛上還有烙鐵燙過的痕跡,地上拖出一道血跡來。
陳啟麟眼睛眯了起來,走過去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托起趙大海的下巴辨認一下,厲聲道:「怎麼把人打成這樣,打死了怎麼審訊?」
負責刑訊的二十六軍憲兵軍官賠笑道:「這傢伙死硬,怎麼打都不開口,兄弟們想立功,心急了一些。」
陳啟麟冷哼一聲:「這人可是要犯,打死了你們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帶走。」
兩個北伐軍士兵過來接人,對方依舊不放,憲兵軍官道:「陳團長,不是小的們不給您面子,人被您帶走,回頭白司令再找我們要人,我們就不好做了。」
陳啟麟摸出一張紙晃了晃:「就是白崇禧司令派我來押送犯人的,你不信可以打個電話問問。」
「信,當然信。」二十六軍敢不買陳子錕的帳,但正牌北伐軍的面子不能不給,當即交了手銬腳鐐的鑰匙,把趙大海移交給對方,陳啟麟也不含糊,寫了一個交接單,申明人犯是從二十六師手裡接來的,給他們吃了一個定心丸。
趙大海被抬上北伐軍的卡車,一溜煙走了,自始至終陳啟麟都沒有和陳子錕有過眼神上的交流。
爭奪的目標沒了,禁菸執法總隊和二十六軍的大兵們面面相覷,陳子錕沒說什麼,只是狠狠哼了一聲,上車走了,士兵們也紛紛收了槍,跳上卡車揚長而去。
二十六軍的官兵們在後面起鬨,一個個趾高氣揚的,仿佛他們才是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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