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的右邊褲管空蕩蕩的,沒有腿,他成了瘸子。
他身上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幹部制服,綠色棉平布上衣,藍褲子,大檐帽,這身軍服雖然合體,但穿在前**王牌飛官身上總顯得有些拘謹和寒酸。
陳嫣和哥哥感情最好,眼淚奪眶而出,帥氣瀟灑的小北哥哥怎麼成了這幅樣子,她情不自禁要衝上去,卻被母親拉住。
機場上鼓樂齊鳴,一致軍樂隊奏響樂曲,稀薄的音樂被寒風吹的變了調,兩個穿列寧裝的年共青團員上前將手中的紙花獻給陳北,陳北接了花,敬了個禮,這才拄著拐杖下來。
駐江東空軍某部首長支持歡迎儀式,數百名幹部戰士在會場端坐,省主席陳子錕,省委書記鄭傑夫以及相關領導坐在主席台上,司儀介紹了駕機起義歸來的英雄陳北,他起立向台下敬禮,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首長讓陳北發表講話,講講自己的思想歷程,是如何做出決斷投奔光明,與國民黨反動派一刀兩斷的,又是如何與敵人鬥智鬥勇,保住飛機,安全降落的。
陳北這一點沒有繼承父親的優點,他不善演講,面對麥克風沉默了一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禮堂內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首長有些尷尬,正要自己講兩句,陳北忽然說話了:「其實,我就是想家了……」
空軍方面的政工幹部使了個眼色,將話筒拿了過來:「是親人的感召讓陳北同志毅然起義,國民黨反動派盤踞台灣,負隅頑抗,使多少骨肉分離,親人不能相見,我們身為人民空軍,要堅決解放台灣,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下面千餘名空軍戰士一起振臂高呼:「堅決解放台灣,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政工幹部又喊:「向陳北同志學習。」
戰士們也跟著喊:「向陳北同志學習。」
氣氛熱烈起來,部隊首長和地方領導也輪番講話,關於陳北受傷一事是這樣的解釋,在海面戰鬥中,陳北同志英勇機智的同敵人展開博斗,在擊傷一架敵機後不幸遭到偷襲,腿部中彈,最後在我軍戰機馳援下勝利返航。
歡迎大會勝利結束,陳北被分配到新成立的江東航校擔任正營級教官,離家近,方便照顧,組織上還破例分配給他一輛吉普車和一個司機。
忙完了這些,陳北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家裡,母親夏小青等在門口,看到兒子空蕩蕩的褲管,努力忍住眼淚上前攙扶。
「娘,我自己能走。」陳北婉拒,拄著拐杖上台階,他的右小腿截肢,走路很慢,拐杖鐵頭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如同敲在每個人心頭。
來到客廳,都是自家人了,陳北才說出真相,腿傷是被高射炮誤傷,嫣兒問了當時的情況,痛心疾首:「根本不用截肢的,這幫庸醫。」
陳北悽然一笑:「不怪他們,福建那邊醫療條件不好,傷兵都是截肢處理。」
夏小青抹起眼淚,姚依蕾等人也陪著掉淚。
陳子錕道:「不管怎麼說,一家團圓就好,你們都回去睡覺吧,小北你到我書房來一下。」說著倒背手自顧自先走了。
陳北拿起拐杖,艱難的跟過去,沒人攙扶他,因為大家都知道小北是最要強的。
來到書房,陳子錕仔細詢問了兒子駕機起義的經過和所有細節,完了才長嘆一聲:「不應該啊……」
陳北道:「父親,難道我做的不對麼。」
陳子錕道:「投奔這邊未必是錯,留在那邊未必是對,塞翁失馬焉知禍福,總之既然走到這一步,說什麼都遲了。」
談話到此結束,父子倆各自回去休息,陳北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的時候,他的父母也沒有睡著,夏小青說孩子不小了,該找個媳婦了,陳子錕說好,現在就開始幫他物色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陳北意志消沉,請假不去上班,每日在家枯坐,酒櫃裡的洋酒每天都喝光一兩瓶。
家裡說要給他介紹對象,被陳北一口回絕,想當年玉樹臨風萬人迷的飛行員帥哥怎能淪落到如此地步,找老婆還要家裡安排,他非常堅決,夏小青也只得放棄。
已經在省委實習的劉媖曾來過一次探望陳北,他避而不見,據說劉媖回家之後哭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北京空運來一條航空鋁合金精心打造的假肢,是周總理親自安排能工巧匠做成,上部有皮質套筒可以套在膝蓋上,輕巧堅固,陳北在護士的協助下安上假肢,慢慢站了起來。
陳北從小練武,平衡性極佳,開始幾步還要扶著牆,後來乾脆自己獨立行走,雖然走得很慢,但很穩健,褲子蓋在假肢上,腳下是皮鞋,看起來竟然和正常人一樣。
能走路了,陳北的精神和信心都在慢慢恢復,每天堅持鍛煉,從慢步行走爬樓梯開始,到後來竟然能慢跑了,也能騎腳踏車,開汽車了。
陳北終於銷假,前往江東航校上班,他要重返藍天。
江東航校就是以前的國民黨空軍基地,陳北對這兒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看到跑道上的幾架日式舊飛機,他更是恨不得立刻坐進去,翱翔碧空。
航校的校長姓江,是個老八路,見到陳北來上班,他非常熱情,拉著陳北的手說歡迎歡迎,航校急需人才,尤其是你這樣的王牌飛行員。
陳北表示可以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江校長帶他到處轉了轉,了解一下航校的基本情況,教員主要是東北航校出身的一些老革命,日本教官帶出來的苗子,地勤和機械師是留用的國民黨空軍居多,學員則是從陸軍中抽調的政治過硬身體素質紮實的小伙子。
江校長如數家珍,陳北卻不以為然,航校透著濃濃一股日式風格,讓他這個飛虎隊出身的王牌飛行員感到很不屑,而那些飛行員的層次更讓他搖頭,**飛官都是大學生出身,英語流利,天之驕子,而眼前這些預備飛行員,簡直就是土裡刨出來的山藥蛋,連識字的都不多,一切要從最基礎開始教育。
「陳北同志,聽說你是美國留學生,學問大的很,你就給他們當個文化教員吧。」江校長笑眯眯的說。
陳北當即拒絕:「我飛機開得好,還是當飛行教官吧。」
江校長道:「咱們是初級航校,目前沒有飛行科目。」
陳北道:「那讓我飛一下總行吧,保證不把飛機搞壞。」
江校長道:「那是兄弟部隊轉場的飛機,咱們航校無權動用,再說了,陳北同志你是老飛行員了,何必和新戰士爭這點汽油用,咱們國家底子薄啊,航空汽油用一桶少一桶」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北也只能服從,乖乖當他的文化教員去了。
……已經是1950年了,全國大部分區域得以解放,西藏和東南沿海一些島嶼的解放也指日可待,土改工作如火如荼的進行。
軍隊的改編也在進行之中,陳子錕的嫡系老部隊已經整編為解放軍,一些年齡偏大,不適合擔任一線指揮工作的老軍官被遣散,像陳壽、蓋龍泉這樣的軍頭統統下台,既沒權也沒錢,只能每日來楓林路官邸打秋風。
陳子錕身為省主席,工資還是很高的,每月另有五千元特別費,再加上家底子厚,照顧一下這些老友也還沒什麼壓力。
可是幾千上萬名舊軍官、舊警官、舊官吏的吃飯問題,陳子錕卻無能為力,國家舊貌換新顏,裁撤大量國民黨留用人員,同時經濟工作還沒跟上,有工作的人尚且吃不飽肚子,何況這些沒職業的人員。
陳壽滿腹牢騷,他瞅個沒人的機會對陳子錕說:「老弟兄們都吃不上飯快餓死了,早知道這樣就不投共了,實在不行咱回去當土匪去,我還藏著一千條槍呢。」
陳子錕正色道:「胡說些什麼,趕緊把槍繳了。」
陳壽道:「槍是命根子啊,交老婆都不能交槍。」
陳子錕道:「你糊塗,你以為一千條槍能派上用場,老蔣有八百萬條槍都打敗了,還差你這一千條,你藏這些槍支彈藥,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咱們都折進去。」
陳壽訕訕道:「好吧,我交。」
一千條埋在地下的美式步槍被起出,都用黃油封著槍機,外面是防水帆布和木箱子,估計藏個十年二十年不會壞,這些武器交到省軍區之後,陳子錕寫信給中央,請求撥款撥糧予以救助失業人員。
省委根據中央精神,從產糧區調了五十萬斤小麥,賑濟這些失業人員,並且沒有就私藏槍支事件處理任何人。
雙喜的老婆終於生了,此前懷過一胎沒保住,所以這個格外寵愛,是個體質不太好的男孩子,病怏怏的頭上幾根黃毛,像個癩皮小猴子。
滿月酒的時候,陳子錕送了很重的禮,雙喜四十多歲才有這個兒子,那真是抱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當爹的請老長官為兒子取名字,陳子錕想了想說,就說陳忠吧,忠於國家,忠於民族。
陳壽和雙喜都說這名字好。
「更要忠於黨哩。」雙喜興奮地說,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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