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泰到北泰距離八十里,來的時候坐車花了四個鐘頭,去的時候反而加快了速度,道路上擠滿了人和車,公共汽車、吉普車、騾車、牛車、自行車、拖拉機,還有人力平板車,滿滿當當全是人,全都往一個方向走。
陳子錕的指揮部轉移到了一輛公共汽車上,大纛旗依然插在車頭,指引大軍東進,彭秘書和兩個衛士站在他左右,他們都明白,這回首長賭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不為升官發財,只為百姓吃飽,能跟著這樣的首長幹這樣轟轟烈烈的事情,他們都覺得即便萬劫不復也是值得的。
若在平時,人還會考慮後路和私利,但在這種壯闊浩大的場面下,即便是自私的小人也會被感動,何況是是長期受黨教育的革命幹部。
外面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這年頭雖然困難,但在宣傳方面一直不遺餘力,啥都缺,就是不缺紅旗,平車上拉著鑼鼓隊,吹鼓手腮幫子滾圓,吹著解放軍進行曲,人聲鼎沸,熱鬧非常,簡直就是歡樂大進軍。
外面這十萬人馬的成分,陳子錕心裡清楚的很,這裡面九成是不明真相的群眾,平時生活也渾渾噩噩,除了和自己息息相關小事會動些腦子,大事上從來都是隨大流,上面說什麼就是什麼,跟著走就是。
剩下那一成是聰明人,他們知道這樣干是不靠譜的,但法不責眾,也就跟著來了,或許其中還有渾水摸魚,通風報信的,但都無大礙,因為所有人都面臨同樣的問題,那就是一個字「餓。」
一百里路不算遠,但對於長期吃不飽飯的老弱病殘來說和兩萬五千里長征沒啥區別,隊伍越拉越長,走在前面的都是青壯勞力,陳子錕將他們中的黨團員、基幹民兵組織起來充當應急隊,撕爛幾十面紅旗,每人右胳膊上纏一條紅布當作識別標誌,這些人的任務是扶老攜幼,維持秩序,有陷進坑裡的車輛幫忙拉出來。
青壯們爭先參加應急隊,人數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粗略統計竟然有五千人,他們中不乏攜帶武器的基幹民兵,陳子錕讓龔大鵬將這些單獨拉出來,組成武裝糾察隊。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陳子錕有種莫名的激動,六十歲的他本來應該風平浪靜的安享晚年,沒想到又重出江湖,點燃了革命的烈火,此刻他深刻理解了那些**人的旺盛鬥志和視死如歸的精神從何而來,因為此刻他的胸中就燃燒著這樣的豪情。
哪怕為此犧牲,也在所不惜。
「如果我早二十年走上革命道路,恐怕十大元帥里少不得有兩個姓陳的了。」陳子錕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不知不覺,大隊前鋒已經接近了北泰市,市區外圍的道路上設了卡口,百餘名公安人員在此嚴陣以待。
一匹騾子疾步而來,背著插著小紅旗的通訊員飛身下騾,奔到公共汽車前,學著電影裡解放軍的樣子敬禮道:「報告首長,前面有民警擋路。」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公共汽車裡,道:「江北地區一部分領導已經變修了,要堅決打倒他們,誰敢阻攔革命群眾,誰就是人民的敵人,就是黨的敵人。」
這話說的提氣,武裝糾察隊上前,紅纓槍密密麻麻像小樹林一樣,幾百面紅旗在他們身後招展,拖拉機上,牛皮大鼓咚咚響著助威,平板車上,架著馬克沁水冷重機槍,當然只是威懾而已,目前的情況,還用不著動真傢伙。
地區公安處抽調上百民警來擋路,其中不乏打過仗見過血的,但此刻他們也發怵,不是因為對方人多勢眾,而是因為這些人都是農民兄弟,革命戰友。
帶隊的一位科長拿著鐵皮喇叭喊道:「同志們,你們不要被壞人蒙蔽了,北泰沒有糧食。」
龔大鵬喊道:「胡扯,是地委被壞人把持了,陳省長是**派來救俺們的,他的話還能有假。」
科長苦苦勸道:「同志,你太單純了,陳子錕在北京工作,怎麼可能到鄉下去,一定是壞人冒充的。」
龔大鵬道:「放屁,我是個光腚娃娃的時候就認識他老人家,還能認錯,你不信就跟我去看。」
科長很勇敢,解了手槍跟著龔大鵬去見所謂的陳子錕,到了公共汽車裡一看,果真是如假包換的陳子錕。
他啪的一個立正:「首長好。」
陳子錕道:「稍息。」
科長不由自主的就稍息了。
「我這次下鄉調研,是受中央委託,切實可行的解決災民吃的問題,江北地區不是沒有糧食,而是有糧食,不發給百姓,這是與中央精神相違背的,也不符合我們黨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陳子錕和顏悅色,侃侃而談,完了一擺手:「你先回去吧,替我轉告同志們,不要站在人民的對立面。」
科長再次敬禮,回到卡口,平靜的告訴同事們,陳子錕確實來了,這次行動就是他組織的。
民警們面面相覷,事情已經超出他們的理解範圍,面對洶湧人潮,他們只能選擇站在人民這邊。
卡口放行,車流人流滾滾而入,北泰第一道防線失守。
……地委大樓,麥平倒背著手,眉頭緊皺,形勢比想像的要複雜得多,此刻他宛如莫斯科保衛戰時期的史達林同志,而地委、行署的幹部們則象蘇聯的人民委員和元帥將軍們一樣,嚴肅的坐在會議桌旁,等候領導的決斷。
楊樹根也在其中,他向來以麥平嫡系自居,此刻忍不住進言:「麥書記,通報省委吧。」
麥平舉起一隻手:「如果我們掌控不了江北的事態,事事都要省里幫我們解決,那要我們這些幹部幹什麼,我的意見是,先自行解決,壓下去之後再通報省里,該處理的處理,該安置的安置。」
楊樹根道:「可是對方非等閒啊,他是陳子錕。」
麥平猛然停步,扭頭以銳利的眼神看著楊樹根。
楊樹根不禁的打了個冷戰。
「陳子錕算什麼,我很久以前就和他交鋒過,上次沒有失敗,這次更不會,名不正言不順,我倒想看看,他拿什麼蠱惑這些群眾。」麥平冷冷道。
「咳咳。」糧食局長道:「江北國家糧庫存著兩萬噸小麥。」
麥平的心懸了起來,難不成陳子錕真敢鼓動饑民搶糧,如果事情發生,自己的烏紗肯定保不住,他必須決斷才行。
「軍分區有消息麼。」他問道。
「還沒答覆。」
「公安處呢。」
「人手不夠,武器也不夠。」公安處長滿頭大汗,關鍵時刻專政力量掉鏈子,他這個處長也算當到頭了。
「把機關幹部全派上一線,你們的槍呢,難道是燒火棍。」麥平噴怒了。
「麥書記,基層民警配槍都是萬國造,王八盒子有,駁殼槍也有,擼子也有,子彈口徑各有不同,七六五,七六二,八公厘,九公厘都有,後勤跟不上,應付治安還行,打仗我們不專業啊。」處長很委屈。
「敵人是什麼裝備情況。」麥平不耐煩的問道,當幹部久了,他越來越官僚化,竟然忘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連對方的兵力武器都沒掌握。
好在公安處長是做了功課的,他說:「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對方起碼有數千人的武裝力量,有步槍和機關槍,以及大量的冷兵器,組織嚴密,號令清晰,很難對付。」
麥平倒吸一口涼氣,他忘記了一件事,一九五八年,**號召大辦民兵師,提倡全民皆兵,全國各地轟轟烈烈展開民兵運動,農村青壯年,去除地富反壞右和殘疾人,不論男女,十六歲到六十歲全部參加民兵組織,發放武器,嚴格訓練,幾乎人人都是戰鬥員。
南泰縣乃是尚武之鄉,民兵的素質在整個地區都靠前,每次大比武都不出前三名,他們裝備精良,不但有輕武器,還有重機槍和迫擊炮,高射機槍,真要干起來,公安處還真不是個。
忽然麥平腦子一閃,想出一個辦法,南泰有民兵,北泰難道就沒有麼,晨光廠和紅旗廠都有成建制的民兵團,以這兩個團為骨幹,組成了北泰民兵師,自己還擔任著師長的職務哩。
況且掄起武器裝備,工人民兵比農村民兵更加強大,晨光廠有高炮營,摩托化步兵營,紅旗廠有反坦克營,迫擊炮營,火力兇猛,訓練有素,拉出來就能打,實力崗崗的。
麥平一拍桌子:「民兵師緊急集合。」
……晨光機械廠上空忽然響起悽厲的警報聲,這是一級戰鬥警報,所有車間停止生產,工人有條不紊的走出廠房,領取武器,頭戴柳條盔,手持五六半,列隊集合,準備戰鬥。
民兵團歸黨委領導,但具體指揮權在保衛處,而陳北身為預備役少校,保衛處副處長,自然肩負起指揮任務,他腰佩五四手槍,身穿工作服頭戴安全帽站在隊列前,威嚴的目光掃過民兵們,一排排刺刀閃亮無比,一雙雙眼睛忠誠堅定。
「同志們。」陳北一聲吼。
無數腳跟一併,發出齊刷刷的聲響。
「市里有緊急任務,該我們上了,大家有沒有信心打勝這一仗。」
「有。」
「我沒聽見。」
「有,。」
「再大聲點。」
「有,,。」
「很好,聽我口令,全體都有,向右轉,齊步走,登車。」
晨光廠的摩托化步兵營可不是吹的,廠里拉貨的解放牌卡車一半拉高炮,一半拉兵員,機動能力比當地駐軍還強。
民兵們箭步登車,整齊坐下,陳北正要登上指揮吉普,忽然英姿颯爽的馬春花出現了,她也扎著武裝帶,背著手槍,遠遠大喊道:「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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