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劉宇亮府中,孫元躺在胡床上緊抿著嘴唇,生怕自己露出欣喜的笑容來。
而旁邊另一張胡床上,劉宇亮則是一臉的灰敗。
朝廷的任命終於下來了,孫元和傅山因為在盧象升靈堂上的不當言行,觸怒了崇禎皇帝,所以,宣府鎮總兵官是當不成了。所以,崇禎皇帝又在揚州另設了一個揚州鎮,用於安置孫元和寧鄉軍。
自己現在是得償所願,終於獨領一鎮。今後,山高皇帝遠,他孫元總算是一個準諸侯土皇帝了。
相比之下,劉閣老卻有些晦氣。
自從筵講那日餓暈之後,御醫一憑脈,他得了糖尿病的事想瞞也瞞不住了。
一個得了重病的人,自然是無法統帥大軍的。於是,他的總督薊遼諸軍的期待落空了。不但如此,就連內閣的位置也開始動搖。
當時,就有人在崇禎皇帝駕前說劉閣老勞苦功高,為國家鞠躬盡瘁,以至病成這樣,也是時候下一道恩旨,讓劉相回鄉榮休。
朝廷諸公的心思,孫元自然是知道的。內閣的位置也就那麼點,只不過區區六人。而且,能夠做到閣老位置以後,也沒有年齡一到就必須退休的規定,得等到自然規律起到作用之後才能出缺。如果內閣的閣臣身子強健,在位置上一呆幾十年,呆到八十出頭,其他人也只能眼巴巴地盯著。比如嘉靖朝時的內閣首輔嚴嵩,就干到八十多隨,頭髮鬍鬚都白了,每次內閣開會都要打上一場瞌睡,可人家就是不退,這才是擋了後來人的路,太遭人討厭了。
好在崇禎朝內閣人員如同走馬燈一樣換,到現在,大家也記不得從崇禎一年到現在,內閣具體有多少人呆過。
正因為換人太快,大家都覺得自己有機會坐到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這次劉宇亮病發,讓大家都嗅到了宰相位置那誘人的味道。
好在崇禎皇帝還是顧念著劉宇兩解濟南之圍的功績,對這些提議來了一個置之不理。
不過,劉宇亮卻已經看得明白,自己這一屆內閣輔臣職司干滿,估計也不可能再呆下去了,也就一年多的時間而已。
劉宇亮年事已高,可這人年紀越大,對於功名一物卻是異常熱切。一想自己一年之後,就要變成一個普通百姓,精神上有些接受不了。
孫元自己是高興了,可也不能在老劉頭面前表現出來,否則,讓這老頭想起自己的傷心事,再有個好歹,就不好了。
就如從前孫元和劉宇亮所商議的那樣,新設的揚州鎮所有四千五百兵馬,一營的編制。所轄如皋、通州、海門、崇明、泰興幾地。
另外,裁撤淮安大河衛。前大河衛都指揮使司的兵馬和衛所的土地、房屋一併移交給揚州鎮。
明朝一省的軍政政治制度實行的是三司制,布政使司負責民政,提刑按察使司負責刑獄,都指揮使司負責軍事。以前的大河衛所穿了,其實就是負責整個南京地區軍事的。
不過,南京乃是國朝陪都,當地駐有大量軍隊,歸屬於不同的軍事機關。比如南京城防由留守太監負責,南京城外的軍事則還有一個鳳陽總督,另外漕運和鹽運還有自己的軍隊。明末衛所崩壞,又經過幾場大敗之後,大河衛已經沒有拿得出手的軍隊了。
如今,南直隸地區的防禦全靠鳳陽總督手下的兵馬,如今的鳳陽總督正是馬士英。
馬士英此人孫元還是很了解的,當然,這種了解主要來自史料。就孫元看來,這個未來的南明首輔算得上是當時有能力,有手段,並有擔待的人傑。
能夠被稱之為人傑的,都是異常精明之人。今年年初,南方賊軍死灰復燃,馬士英即有拱衛南京,還得負責中都鳳陽的重建和防衛,手頭兵力吃緊,糧秣不足。就將主意打到大河衛身上,上摺子說大河衛不堪使,不用裁撤了,將軍費用到實處。畢竟,馬士英手頭的資金和大河衛的軍餉都要靠南京戶部,兩家分食還不如一家獨吞。
明朝自來就有吝嗇的傳統,否則當年為了節流,崇禎皇帝也不可能將所有的驛站都給裁了,讓十多萬靠義戰維持生計的驛卒下崗待業,這下崗的驛卒中就有一個叫李自成的人。明朝的人覺悟得低,可沒有「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我不下崗,誰下崗?」姥姥,你敲掉我的飯碗,老子就跟你拼命!
於是,一場大亂就此釀成。
馬士英可是正經的兩榜進士,文官系統的老人,大河衛中的武夫們可沒有任何背景,他的摺子一上,立即就准了。
馬士英多了許多軍費,南京戶部少了許多開支,當真是普天同慶,只苦了大河衛的一干人等。
孫元大約計算了一下,大河衛以前畢竟是管轄一省軍事的大機關,自己全盤接收之後,應該能得到五六萬軍戶人口。挑選其中的精壯訓練上一兩年,可再得一營強兵,這卻是一件好事。
不過,這麼多人口,沒有了朝廷撥下的軍餉,單靠種地,要想養活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揚州鎮雖然管轄著幾個縣,可那幾縣人家自有知縣的,民政同軍鎮卻沒有任何關係。
而且,漕運和鹽運這兩樁暴利的生計同寧鄉軍卻沒有任何關係。
在後世,如南通、如皋乃是中國最富裕的地區之一,可在明朝,這裡都是靠近海邊的灘涂,加上境內的良田又都集中在世家大族之手,土地兼併得厲害。別說孫元不能插手地方民政,就算他成為實際的節度使一樣的人物,也沒辦法收上稅來。因為,江南士紳可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可是要免除一切賦稅和徭役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孫元受接收的是一片毫無油水的地方。
這事倒是叫人有些頭疼。
……
時值五月末,今日卻不熱,當真是風和日麗。
院子中綠樹成陰,涼風中,樹搖曳,好生舒爽。
孫元:「閣老今年已經六十出頭,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少。就算閣老你身子強健,又能在干幾栽?末將是個武人,說話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如果說錯了話,閣老勿惱。這人,能夠為國加多效些力固然是好,可人力有時而窮。經歷得多了,閱歷固然是一種財富。可精力若是不足,有的事情做起來未免有心無力。而且,據末將看來,這內閣閣員的位置就好象是坐在火山上,閣老你想想,從崇禎一年到現在內閣換了多少人?咱們的天子最是急功近利,一時一個心思。閣老不信可以過得兩年再來看,如今內閣六個大學士到時候還剩得幾人?」
「別看如今溫相和楊嗣昌正得陛下信重,可到時候,只怕他們也不在了。不但他們,周延儒也不會在位置上呆太久的。」
聽到他這麼一說,又想起崇禎皇帝的稟性,劉宇亮一呆,直起了身子:「所謂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變,其實,關鍵是思退,太初你的意思我好象有點明白了。如今老夫已經拿到該拿的一且榮耀,也是時候退下去了。否則,以現在的局勢,只怕是晚節不保?」
孫元點點頭:「閣老能夠這麼想,最好不過。這幾日,末將見閣老鬱鬱不樂,心中也是難過。」
難過,難過才怪,真說起來,我還替劉宇亮高興呢!
以老劉頭的手段和本事,他若督師遼東,在未來的松錦之戰不被皇太極打得滿地找牙才怪。就算按照自己的衛邊策,結硬寨打呆仗,可他扛得住朝廷急功近利的壓力嗎?
若是戰況有個閃失,朝廷追究起責任來,最後倒霉的還不是他。
而且,如果劉老頭依舊呆在內閣,萬一歷史沒有發生變化,依舊以其巨大的慣性向前,將來李自成進京,老劉不是要落到賊軍手頭?
作為一個朋友,劉宇亮回鄉榮養,孫元內心中卻是非常高興的,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否則,到甲申年,自己還得動腦筋,怎麼才能將這個老傢伙從北京弄出去。
畢竟是人家的傷心事,孫元不好再提,就將話風一轉,又說到自己回揚州鎮的事情。
提到新設的揚州鎮未來將要面臨巨大的人口和經濟壓力時,孫元就愁眉不展。
劉宇亮安慰了他幾句,道:「太初,確實,揚州土地兼併嚴重,軍戶衛所可以沒有幾寸土地。而且,漕運和鹽運也不歸你管。不過,老夫聽人說,大河衛手下還有不少船隻和水軍,其中還有幾條大海船。實在不成,你去揚州鎮之後,可讓軍隊走走船,倒也可寥補軍資不足。」
「海船,還有水軍?」一剎間,孫元雙目精光四射,也坐直了身體:「敢問閣老,此事可真?」
「有所耳聞,我朝為防海賊,實行的是寸板不得下海的政策。可以前大河衛貪海利,造了兩條海船。此事被地方官員察覺,上了摺子,被朝廷叫停,還查了一陣子。那還是崇禎四年的事情,距今有八個年頭了,老夫還有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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