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盧九德懊惱地將手拍在几上,只感覺嗓子眼裡一陣火辣辣的疼,端起茶杯就朝口中倒去,卻倒不出半滴水來。
時間已經到了崇禎十七年七月,太陽明晃晃地照在外面的庭院裡,沒有風,熱得讓人幾乎發狂。
手指縫中全是汗水,就連背心上也是濕漉漉一片。
他狠狠地將手在大腿上一抹,擦去掌心的汗水。然後有用手指撥弄了胯下的褲子,實在太熱,褲襠已經和大腿根粘在一起。即便做為一個太監少了那物,還是叫人極其難受。
他這不文雅的舉動讓坐在旁邊的傅山揚了揚眉毛。
在過去的大半個月對盧九德說簡直就是一陣折磨,他在二十天之內在天長、儀真、壽州、揚州之間轉了一個大圈子。可謂是人不解衣,馬不卸鞍,一口氣跑死了兩匹馬,直累得他整個地黑瘦下去,再不似當初那個養尊處優的大白胖子。
不用問,他這次過江乃是為了說服江北諸鎮總兵官們聯合起來,將福往送上皇帝寶座。
倒不是盧九德要貪那從龍之功,自六歲進宮做太監,到現在已經六十四個年頭。紫禁城中的人事浮沉,榮辱興衰他見得多了。正如一句話說得好:看他起高樓,看他樓塌了。
這六十多年裡,盧酒德也不知道看到過多少人風光一時,然後有轟然倒塌死無葬身之地。作為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早就將所謂的功名權勢看得淡了。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他身體又不好,自知去日無多,人世間的事情也沒有多少值得牽掛的。
只是福王千歲的大恩,卻一直沒有報答。一日不將福藩扶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他一日不肯合眼。
老福王是他一手拉扯大的,當年在北京皇宮的時候,福王千歲的母親鄭貴妃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所以就將千歲完全交給盧九德這個大伴。
可以說,老福王是盧九德教會說話,教會走路的。到現在,他還記得千歲第一次說話的日子,第一次走路時的情形。雖然不敢那麼想,可內心之中,盧九德早就將老福王當成自己的親生兒了。
盧九德這輩子一共哭過兩次,都是為老福王哭的。
第一次是老福王奪嫡失敗被文官們趕到洛陽就藩,而自己則被打發到南京來看受太祖皇帝的皇陵。在於老福王分手的時候,盧九德知道今日一別,以後二人再無聚首的機會,眼淚就忍不住涌了出來。
第二次是聽說老福王被李闖一刀刀剮了,與鹿肉一道煮成一鍋肉湯,辦了個所謂的福祿宴。一聽到這個消息,盧九德更是哭得暈厥過去,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後來聽人說福王從洛陽逃出來之後,他才恢復了力氣。
自北京陷落,崇禎皇帝殉國之後,盧九德就打定主意,就算是拼了一條老命也要將福王扶上皇帝寶座。想當年,如果老福王不被趕出京城,而是做了天子,大明朝會被崇禎那急功近利的小兒敗掉嗎,而老福王會死嗎?這次,福王千歲必須登基,誰敢攔在面前,誰就是咱家的不共戴天的敵人。
所以,等方以智從北京逃到留都,帶來了太子和永、定二王這個三個崇禎皇帝直系血脈落於闖賊手中的消息之後,盧九德整個人都振作起來,並四下活動。但作為一個內侍,文官那邊他幾乎就無法可想。明朝和文官系統和宦官本就是天地,沒有任何合作的可能,特別是東林。
盧九德就將目光落到了馬士英身上,老馬這人手握兵權,在南直隸個軍威望極高。且這人沒羞沒臊,是個沒有節操的,只要你給他一定的好處,他可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當盧九德提出要擁立福王的時候,並許諾一旦福藩繼位,馬士英將入閣為相時,馬侍郎很爽快地就點頭了。
於是,朝中就有了所謂的「擁福」和「擁潞」之爭奪,南京小朝廷有分裂的趨勢。
本來這樣情形也在盧九得的預料之中,當年福王和東林已成寇讎,文官們自然不想看到福藩得繼大寶,給他們來一場政治大清算。
盧九德正在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一個讓他氣急敗壞的消息傳來----馬士英動搖了-----他與史可法妥協,兩派人馬各讓一步:讓桂王繼承皇位,而潞王則出任天下兵馬大元帥,類似於南宋趙構的角色。
鬧了半天,最後卻沒有福王任何事。
馬瑤草的心思盧九德最清楚不過,這個無行老官僚就是個痞子,只要又官做,只要能夠入閣,大權在手,無論誰做皇帝,同他馬士英也沒有半文錢關係。
正到盧九德要去尋馬士英晦氣的時候,柳暗花明:馬士英設宴宴請東林諸領袖,以期與他們達成諒解,在自己未來入閣的路上少一些助理。可是,東林諸人根本就瞧不起馬瑤草,一個人沒去。
馬士英一大早就去了閱江樓,可等了兩三個時辰,從黎明一直等到午後,什麼人也沒等到。如此一來,馬瑤草在南京成了一場笑話。
用奇恥大辱四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老馬這人,盧九德是了解的人。這人表面上看起來毫無節操,厚顏無恥,可有的時候心胸卻極為狹窄,報復心也重。
他如果不將這個面子爭回來,以後也別想在南京城裡混了。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盧九德幸災樂禍的同時,也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果然,這個馬瑤草報仇不隔夜,前腳下了閱江樓,後腳就將盧九德請了過去,提出雙方合作一把,重扶福王登基。
當時,盧九德還是忍不住挖苦了馬士英幾句。
馬士英這人倒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當即就向盧九德道歉,又苦笑這說:「德公,現在再說這些氣話於事無補。馬某當初之所以在此事上猶豫,那是因為承受不了東林的壓力。畢竟,未來不管是哪位藩王登基,朝廷大事還得靠東林諸公支撐。百廢待興,某也不想因為此事而使得朝廷分裂。如此,對於國家,對於朝廷卻沒有任何益處。所以,就妥協了。」
「不過,此番東林辱我太甚,老夫就不得不接招了。德公,老夫只問你一句,此事你意下如何?」
看到馬士英誠摯的眼神,盧九德氣也消了,嘆息道:「咱家深受神宗皇帝、鄭貴妃的恩情,這些年無時無刻不想著報答他們的大恩,就算是拋了這條老命不要。只是,形勢逆轉,如今朝中大員們已是萬眾一心要擁戴桂王,咱家又有什麼法子可想。難不成帶兵打進南京?且不說到時候南京軍又多少人會跟咱家拼命,到時候,史憲之只需站在城頭高呼一聲,隊伍就散了。畢竟,他是兵部尚書,手握兵符,你我都奈何他不得。」
說到在這裡,他一臉的喪氣。
馬士英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盧九德心中不快:「你笑什麼,都什麼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馬士英笑著搖頭:「德公的目光著停留在區區一座南京城嗎,哈哈,也不怪你,也不怪你,所謂當局者迷,關心則亂。德公,你不妨將目光放到江北。」
盧九德身子一震,失聲低呼:「江北五鎮?」
江北五鎮就是如今正駐紮在長江以北的五個大軍頭:寧鄉軍孫元、秦軍高傑、山東軍劉澤清、廬州軍黃德功、壽州軍劉良佐。
馬士英呵呵道:「朝廷之爭,就好象是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然後各退一步,得達成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協議。可東林現在的意思是想一家將整桌酒菜吃盡,還要搶咱們的筷子。呵呵,他們人多勢眾,你我爭之不過。沒辦法,只能掀桌子另開一席了。」
「正如德公方才所說,如果咱們集合南京附近的兵馬開進留都實行戒嚴,這些南京軍的稟性老夫最清楚不過,一個個膽小如鼠。到時候,史可法、高弘圖等人登高一呼,他們沒準就散了。畢竟,東林諸公的威望是擺在那裡的,積威尤在啊。可是,江北五鎮兵馬卻是不同。」
「這些軍漢們雙手可都是沾滿了人血的,有好處就上,沒有好處,就算天子來了,也不會理睬。他們自進入江淮就食以來,攻城掠地,什麼事都做出來了,會在乎東林?沒錯,你我是奈何不了東林黨人,可他們奈何得了啊!」
「妙!」盧九德擊節叫好:「瑤草這一席話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語驚醒夢中人。瑤草,要說服江北五鎮擁戴福藩,該如何做?」
「還能如何,不外是高官厚祿,金帛之物。」馬士英自信地一笑:「那些帶兵大將的稟性,老夫最清楚不過了。」
「官爵可以許給他們,只要福藩登基,一概許了。」盧九德咬牙:「至於金銀,咱家在南京二十餘年,宦囊豐厚。反正我已經一把年紀,又沒有兒孫,難不成將這錢帶進棺材中去。明日咱家就將手頭所有細軟帶上,去江北當說客。」
馬士英:「明日不成,德公今夜就要過江。」
「妙!」盧九德擊節叫好:「瑤草這一席話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語驚醒夢中人。瑤草,要說服江北五鎮擁戴福藩,該如何做?」
「還能如何,不外是高官厚祿,金帛之物。」馬士英自信地一笑:「那些帶兵大將的稟性,老夫最清楚不過了。」
「官爵可以許給他們,只要福藩登基,一概許了。」盧九德咬牙:「至於金銀,咱家在南京二十餘年,宦囊豐厚。反正我已經一把年紀,又沒有兒孫,難不成將這錢帶進棺材中去。明日咱家就將手頭所有細軟帶上,去江北當說客。」
馬士英:「明日不成,德公今夜就要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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