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楊文驄,這人倒是個才子。博學好古,善畫山水。為「畫中九友」之一。生於貴築,獨破天荒,所作台蕖等圖,有宋人之骨力去其結,有元人之風雅去其佻,出入巨然、惠崇之間。
不過,他在科舉場和官場上走得卻非常不順。萬曆四十七年中舉人之後,六次會試不中,死活也中不了進士。
沒辦法,正能走選官這條路。崇禎七年,通過大舅子馬士英的關係,楊文驄被選為華亭縣教諭,後遷青田、江寧、永嘉等知縣。去得都是好地方,明朝官場有個規則,你做官的地方越好,就說明你的仕途之路已經斷絕。明朝的老少邊窮地方可都是政壇新星用來養望的地方,還輪不到你一個非正經出生的舉人,所以,你還是老實去江寧這種、青田這種好地方混日子吧。
果然,過不得幾年,他就因為御史詹兆恆參劾而被奪官,如今正寓居於南京城中。
御史詹兆恆本是東林黨人,嚴格說來,楊文驄被罷官全拜東林所賜。再加上馬士英和東林勢成水火,楊文驄和東林一系是敵非友。
可這人卻非常妙,因為在江蘇浙江做官多年,人面極熟,再加上人又是個八面討好的好好先生,在南京城中,無論敵我,都同他往來密切。楊府更是****賓客盈門。
馬士英的很多消息,都是由這個妹夫打聽來的。
和楊文驄一樣,錢謙益雖然是東林領袖,可他這人性格懦弱,輕易不肯得罪人。即便陣營不同,但與楊文驄、阮大鋮、劉孔和、徐國公府的徐青君等擁福派的幹將關係還算密切。
說起這種密切是建立在老錢厚臉皮的基礎上,他是東林領袖,江南士林中的標杆性人物,在籍翰林學士。所謂在籍,那是因為在崇禎朝的時候,他是吏部侍郎,翰林院侍讀學士。後來因為得罪了內閣的溫體仁被免去了侍郎一職,但保留了翰林院學士的政治待遇。
也因為老錢的身份尊貴,再加上名望極高,他要朝楊文驄、劉孔昭等人面前湊,人家礙於面子也不好硬趕他走。一來二去,這個錢牧齋倒是朋友遍天下。
江北的戰事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潞王還在路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進留都,錢謙益心中不安起來。
這個時候,柳如是讓他借讓楊文驄鑑定那枚漢朝玉晗的由頭到楊府打探消息,確實是一個好主意。與其在家裡坐著發悶,還不出去走走,說不定還能有其他收穫。
柳如是挽起袖子,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抽開書桌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枚羊脂白玉所雕的玉晗遞過去。
錢謙益一接過手就感覺到有溫潤之氣透指而來,定睛看去,卻見正是一枚棗子大小的玉蟬,線條剛勁有力,卻不失之精細,那知了伏在手心,栩栩如生,就如同要飛起一般。
「好物件,好物件。」錢謙益忍不住贊了一聲:「夫人收得好東西啊,你看這刀工,蟬的翅膀左右對稱,一撇一捺,如同隸書中的八字。靈動隨意,瀟灑從容,乃是有名的漢八刀,應該是真的。」
柳如是:「老爺也是個金石大家啊!」
錢謙益:「年少時偶有涉獵罷了。」
柳如是妙目一轉,突然問:「其實,以老爺在朝野的聲望,又是在籍翰林,將來無論是福藩還是潞藩登基,都有用老爺之處。其以老爺的性子,一向與人為善,即便馬瑤草他們得勢,也不會對你不利,老爺你又何必如此擔憂?」
「話是這麼說,可惜老夫一時心熱,做了一件事,卻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說到這裡,錢謙益用手摸了摸發熱的額頭,長嘆一聲:「夫人可知道福藩七不可立之事?」
柳如是:「略有耳聞,據說這個七不可立乃是出自冒辟疆之手,同老爺你卻沒有任何關係。」
「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錢謙益面上憂色更重:「七不可力是出自冒襄的手筆,卻借老夫之口宣揚出去,老夫在士林中還是有些聲望的,如此一來,福藩荒淫的名聲自然瞬間傳開了。」
柳如是:「妾身不明白。」
「當出朝廷議立福藩的時候,擁福派不過是扣著一個親字。畢竟,福藩乃是神宗萬曆皇帝的嫡親血脈,相比之下,南歸的諸王在血緣上總歸是薄了一層。所以,冒襄才用一個賢字來破福藩的親字。」錢謙益:「至於怎麼破,冒辟疆畢竟只是一個書生,高屋建瓴還成,真要具體實施卻沒有好的法子。倒是老夫想出許多好辦法。」
「福王這人啊,說句實在話,此人平庸懦弱,沒有才幹是事實,行為也不盡檢點,犯點過失也不能說沒有,也也算不上什麼大毛病。所以,得尋些拿得出手的罪名才能讓天下人心服:比如福王偷拿過老福王的寶物,還有,這次南逃的時候,他母親不是走散在亂軍之中嗎,咱們可以說是他故意丟棄了母親,這是不孝,天理難容。這樣的人,自然沒有資格做天子。」
柳如是吃驚地看著丈夫,「這不是羅織罪名,通過謠言來搞垮對手嗎,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爺這手段不太清白,只怕於你名聲有損。」
「夫人這話說得難聽。」錢謙益道:「將來誰做天子,將直接關係到新朝廷的命運和大明中興的前程,同時也關係到我東林本身的厲害安危,我認為,讓福王受點委屈,背上個不好的名聲,也算不得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
「不過如此一來,只怕擁福派諸人都已經記恨上老夫,將來如果有個萬一……我說萬一福藩登基,天子只怕要恨老夫入骨了。老夫也是一時糊塗啊……這個冒襄,沒事去惹孫元做什麼。」
「冒辟疆是個有情有意的男兒,此事傳出去,妾身以往那些姐妹們也不知道有多羨慕小宛。換老爺,你會做出這種驚天動地的事嗎?若是為了你的所謂的大事,怕是將妾身送出去也是願意的吧?」
「夫人,你又來了。」錢謙益老大沒趣,將玉晗一袖:「老夫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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