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醉得厲害,說起話來也不利索。
巴山:「韓岱,寧鄉軍馬上就要發起總攻,老營守不住了。多鐸命我等過來帶你去中軍隨他一道突圍,走吧。」
「突圍,突得出去嗎?」韓岱咯咯笑著,然後一口飲盡杯中酒。大約是嗆住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得滿面潮紅,額頭上全是晶瑩的汗珠:「都走不脫,阿濟格死了。你們看到了嗎,多好的一個後生啊,我們建州最強壯的男人。死了之後,那腦袋縮得比拳頭大不了多少,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咱們也會被砍下頭顱,被人醃成那樣的……」
聽到他說起阿濟格的腦袋,何滿心中一冷。今日白天寧鄉軍的一隊騎兵衝過來,用槍尖挑著阿濟格的腦袋在營外喊話的時候,他可是親眼看到的的,實在是慘不忍睹。
一看到阿濟格的腦袋,土圍子上的守軍士氣就徹底沒了,立即就有一群喪失鬥志的士卒丟掉手中的兵器,相互攙扶著出出營投敵。剛開始的時候還是偷偷摸摸,後來看軍官也不管,索性正大光明走出去。
圍了半月,軍中也沒有糧食,如果換成其他軍隊早就散了個精光。可建州軍自入關以來不知道屠了多少座漢人的城池,殺了多少漢人,滿、漢兩族已經結下了血海深仇。很多建州軍都擔心一旦投降,說不定就會被人砍下腦袋,成為敵人的戰利品。
因此,即便餓得厲害,餓得一片片死去,還是在咬牙堅持。倒是孔有德和耿仲明手下的漢軍沒有這個負擔,反正他們是同族。聽人說,這十來天裡,漢軍已經跑了一大半,剩下的又因病、因為飢餓死了不少。到現在,如耿仲明部,只剩一千多可戰之兵。
整個軍營的建州軍都已經抱著在戰場上和敵人決一死戰的心思,建州軍不能降。可惡的是寧鄉軍根本就沒有進攻的架勢,只一味圍困,用疾病和飢餓來消磨大家的意志。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更大的打擊出現。對面的敵人突然派出了一個叫什麼興泰的建州人軍官,天天喊話,讓建州軍士卒放心。說只要大家投過去,寧鄉軍定會善待,保護大家的生命安全。等到天下太平,就送會遼東老家。
這可是第一次在戰場上看到投降敵人的建州人啊。
見他好好地活著,就有意志薄弱之人悄悄地投了過去。
隨著對面喊話勸降的建州兵越來越多,悄悄扔下兵器跑過去投降的八旗軍也越來越多,最後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尤其是在看到阿濟格的腦袋之後。
對於這些叛徒,何滿自然是極其憤恨的,恨不得提起刀將這些可恥懦夫的腦袋砍下來。可是,多日未食,別說和人廝殺,連提刀的力氣也沒有。
一想起食物,看到韓岱桌上的酒菜,何滿再忍不住了,當下就抓了一隻雞腿使勁地塞進嘴裡,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
正經食物一下肚,身上頓時熱了起來,有一種醉酒之後的暈眩,讓何滿感覺整個人都好象要飄起來。
「吃吧,吃吧,吃了好上路,怎麼也不能做餓死鬼,將來也投不了好胎。」韓岱還在尖銳地笑著。
「別吃了,走吧!」巴山叫了一聲:「何滿兄弟,現在卻不是吃東西的時候,吃兩口就夠了,快帶著韓岱走。」
何滿卻停不下來,又抓起另外一個雞腿塞進嘴裡。
「哎!」巴山見他餓得實在太狠,心中一痛,不忍心打算,只嘆息一聲,伸手扶住韓岱。
韓岱:「放開我,休得無禮。」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轟」一聲巨響,好象是什麼東西爆炸了。直震得帳篷簌簌地響,耳朵里嗡嗡一片,好象有千萬隻蜜蜂在飛舞。
同時,地面好象變軟了,如同浪潮一樣起伏,叫人立之不穩。
韓岱的三個新娘同時發出尖叫,掀開紅蓋頭,抱在一起,面上全是恐怖之色。
「怎麼回事?」這下韓岱清醒過來,何滿也停止進食。
三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飛快地跑出帳篷,抬頭朝東面看去。卻見,遠處的土圍方向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黃色的煙塵滾滾,在風中如同一塊巨大的岩石朝軍營碾壓而來。軍營中的望樓、土台、柵欄、帳篷、驚慌亂跑的士兵看起來是如此渺小。
須臾,就有人在大喊:「寧鄉軍打來了,寧鄉軍打來了。」
話音尚未落下,又是一連串劇烈的爆炸聲,然後滿天都是尖銳的呼嘯,天空已經被交錯飛來的暗紅色的炮彈軌跡映紅了。
轟隆轟隆,炮彈落地,到處都是慘烈的大叫。
沒頭蒼蠅一樣的士兵到處亂跑,東一頭,西一頭,擁在一起,不知道該去哪裡。
帳篷一頂一頂燃燒起來,整個夜色已經被燒得近乎透明。
「卯時了,寧鄉軍開始發動總攻了。」韓岱瞬間清醒過來,他軟軟地坐了下去:「等了這麼多日子,這一天還是到來了。我軍,徹底完蛋了,我大清也徹底完蛋了。」
何滿見堂堂大清朝的兵部尚書說出這種頹喪的話來,心中一股戾氣湧起來,一把扶起韓岱,喝道:「韓岱尚書,聽人說當年的你也是一條在戰場上廝殺的好漢子,今日如何如此喪氣,沒得叫我們這些後生齒冷。當年老汗王十三口鎧甲起家,不也席捲了大半個天下。咱們不過是吃了一場敗仗而已,今天輸了,明日贏回來就是。快走,咱們突圍,等回到北方,在集合兵馬打回來就是了。」
韓岱一臉苦楚地搖頭:「你們知道什麼,還是太年輕了啊……當年老汗王起兵的時候人馬雖少,可我建州八旗有多少人口?如今這一戰,阿濟格和多鐸兩軍幾乎將所有的八旗青壯都帶過來了,如果都丟在這東南,咱們建州整整一代人都沒了。別跟我說准塔,他那邊究竟是什麼情形還不知道呢,就算全師退回北京,軍中的正宗建州人也不過幾千。再加上北京的幾千人馬,頂得住寧鄉軍的進攻嗎?難不成還讓婦孺和老人上陣去同如狼似虎的寧鄉軍打……咱們建州這次是亡國滅種了……」
說著話,韓岱劇烈地搖晃著腦袋,兩滴老淚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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