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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之後,寧鄉千戶所的這一千士兵正式迎來了為期三日的假期。
已經到了一年中最熱的幾日,地里的莊稼已經成熟,正是回家割稻的日子。沒有了軍法管束,士兵們都喜氣洋洋地在宿舍里聊起天來。
都在說,這次得了軍餉,正好給家裡的老婆孩子扯幾尺花布回去,給她們做身新衣裳。而且,趁這幾日空閒,將稻子收了。正是一年中下大力的時候,酒肉也得買些回去,順帶著請鄰居幫忙。
有人道:「反正地也不多,自己家人就夠用了,也沒必要去請人幫忙。」
「你弱得跟小雞似的,自己割穀子,還不累死?」有人笑著挖苦說話那人。
那人很是不服氣,亢聲道:「割穀子算得了什麼,要是在以前,還真得備下酒食請人幫忙。如今啊……」
「現在又如何?」
那人笑道:「如今啊,咱們在軍營一個月,每天都是敞開了肚子吃,我渾身都是勁,不幹些什麼總感覺不自在。你們想想,剛進軍營的時候,圍著那個大校場跑上兩圈,大家都喘得厲害。如今,二十圈下來,也就身上出點汗。你說,還需要請人幫忙,倒貼酒食嗎?況且,說句難聽點的話,每月三錢銀子的軍餉,就算不種地,我一家老小也夠吃了。」
「是極是極,你不說,咱們還真沒想到,我等如今壯實得很。」有人伸出手比了比,露出已經長出結實肌肉的胳膊。
做在旁邊的韶偉心中一動,定睛看去,頓時小小地吃了一驚。剛進軍營的時候,老實說這宿舍中十九個戰友一個個都是面黃肌瘦,跟癆病鬼一樣。這才一個月下來,這些傢伙蒼白的面孔就變得紅潤黝黑,細長的手腳和乾癟的胸膛上也開始長肉了。以往那畏縮的眼睛,也變得精光閃閃。
究竟是什麼,讓大家變成了這樣。
宿舍中的士兵一邊收拾著行裝,一邊說笑。
「喂,先前千戶孫將軍說得明白,進不進軍營做脫產士兵,全憑自願。這次回家秋收之後,願意回來的,他舉雙手歡迎。若不想當兵,他也不強求。不知道各位哥哥休假之後,還回不回來?」
「回來,怎麼不回來。每個月可有三錢銀子的軍餉,世界上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眾人都轟然一聲叫起來:「不回來的,那就是傻子。」
又有一人還是嘆息一聲:「三錢銀子,確實誘人。不過,軍營的規矩實在太多,訓練又累。記得剛開始訓練那幾日,我都累得尿血了。」
「小馮你他娘就是個沒用的,不就是走走隊列,跑上幾十圈就頂不住了?咱們是什麼,軍戶,就算不來訓練,種田也是要花力氣的。力氣這東西又不花錢,用了,睡一覺就有了。就算你出去給人扛活,不一樣累。而且,也沒這裡伙食好,孫將軍這裡可是能敞開了肚子吃的。你若不想當這個兵早些說話,我有個堂弟……」
那個叫小馮的面色大變,騰地一聲站起來,嘶聲喝道:「安大哥,咱們可是好兄弟,我說過不回來的嗎?我就是抱怨幾句罷了,又沒說三天以後不回這裡。如今千戶所里的軍戶誰不知道到孫將軍這裡來當兵是個美差,都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面鑽。你堂弟才多大,十三歲吧,他也能當兵?我就知道你想將我擠走,好便宜你的親戚!」
說著,氣得紅了臉,就要朝那什麼安大哥撲去。
「嘿,你還行事了,要向我動手?那他媽也是男人,錘不死你!」那個安大哥嘎嘎地笑起來:「小馮,好得很,軍中禁止私鬥,這裡是軍營,仔細被陳閻王給逮到,卻要受軍法,等下咱們得找個僻靜的地方。」
陳閻王就是軍法官陳鐵山。
小馮:「誰怕你,咱們現在就去西門碰頭決一雌雄,不去是軟蛋。各位弟兄到時候也去,給我和老安做個見證,看看誰是真正的男人。」
「要得,要得!」眾人頓時來了精神:「都去,都去!」
然後簇擁著兩人往外走。
一個同韶偉相熟的士兵扯了扯他的袖子:「韶兄弟,咱們也跟著去看看。」
韶偉搖了搖頭:「不去了。」
「怎麼了,去去去,這麼熱鬧。」
韶偉意興闌珊:「軍營里的事情同我又有什麼關係,這麼回去之後,我就不來了。」
「怎麼,韶兄弟你怎麼不當兵了,當兵多好啊!」那人一呆,忍不住叫出聲來:「是不是因為陸旗總,這個也沒什麼呀。大不了韶兄弟你受了氣,忍著就是了。當兵嘛……條例上不是說過嗎,軍人以執行命令為天職。凡事你按照條例來,陸旗總也不會拿你怎麼樣。」
韶偉搖搖頭,也不說話,空著手就朝外走去。
出了軍營的大門之後,韶偉在街上逛了半天,只看到滿大街都是拿著軍餉的士兵買酒割肉,然後喜滋滋地回家去見老婆孩子。
既然已經決定三天後不在回來,既然決定了要脫掉這該死的軍裝,韶偉如釋重負之後,心中卻空落落地沒處著落。
百無聊賴,只得回到千戶所官署。
進衙門之後,就看到了孫元。
孫元還是一臉的微笑:「韶兄弟你回來了,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了,快去看看你姐姐,她前幾日就在念叨著你了。」
要知道,在韶偉進軍營當兵之後,孫元已經成了他名義上的長官,見了他的面都是一臉嚴肅地喊「士兵韶偉。」
但現在卻是滿面的笑容,又換回了當處在鳳陽時的「韶兄弟」,顯然是不再拿他當自己的部下看待。
聽到他這麼稱呼自己,韶偉一呆,突然發現孫元眼神中有一絲不屑和痛惜。
頓時感覺,這一聲韶兄弟是如此的刺耳。
「好的,我這就去看看姐姐。」韶偉沉著臉,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想在躲避什麼似的,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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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韶尾的背影,孫元心中暗叫了一聲:「可惜。」
韶偉文化高,身體好,性格堅強,而且又是自己未來的小舅子。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是自己一個合格的高級軍官人選,在自己手下的人當中,也是是排名第一的人才。他本打算放韶偉在軍隊裡歷練上一陣子,就會大用的。
但現在韶偉卻選擇脫掉軍裝,躲回韶虞人的小院子繼續當他的公子哥兒。
對此,孫元也是非常惋惜。
不過,人各有志,他也不能說什麼。
不可否認,韶偉此人是一個合格的軍官人選。但性格上有缺陷,就算勉強放在軍隊裡,也會產生惡劣的副作用。與其如此,還不如棄之不用。
再說,孫元要組建的是一支現代軍隊。什麼是現代軍隊,那就是機器,是一個統一的完整的令行禁止的機器。在這樣的集體裡,容不得個性的存在。
只略微有些失望之後,孫元就在不將這事放在心上。
剛才那一場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空氣潮濕而悶熱。
這晚飯也吃得很是難受,廳堂里的門窗即便都全部敞開著,還是沒有一絲風,大家身上都是熱汗。
「夫人,你擦擦汗。」韶虞人微笑著將手絹掏出來遞給孫元母親。
「我兒,你不也熱得滿頭大汗,別忙了,做下吃飯吧。」孫李氏愛憐地看了未來兒媳婦一眼,招呼她坐下。
自從住進千戶所官署之後,韶虞人就以官署的女主人自居,挽起袖子細心照料起孫元和孫李氏的飲食起居。
今天又是韶偉休假回家,韶虞人親自下廚,給大家做了五道小菜,又站在一邊侍侯起孫元母親。
「是,老夫人。」韶虞人應了一聲,坐回凳子。又提起筷子,分別給孫元和孫李氏夾了一筷子菜。
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韶偉:「偉弟你也吃些,聽孫將軍說,你們軍營這陣子訓練辛苦,天氣又熱,不吃怎麼遭得住?」
「恩。」韶偉悶悶地應了一聲,卻沒有絲毫胃口。
又吃了半天,韶虞人又道:「聽人說軍營里日子過得苦,這次好不容易有了三天休假,偉弟你想吃什麼,儘管同我說。」
她看了弟弟一眼,又多孫元笑道:「將軍,偉弟當兵前的那一天你同妾身說,軍營是個大熔爐,無論你以前是什麼人,只要進你的部隊當上一陣子兵,就會被練成一塊好鋼。當初妾身一想到偉弟就要去當兵吃苦,今日見了偉弟,卻是信了。」
孫元微笑道:「怎麼就信了?」
韶虞人看了弟弟一眼,目光里全是光彩。
要知道往日桀驁不遜的弟弟走起路來歪歪斜斜,坐在凳子上也是沒個人形。可這才一個月不見,韶偉卻想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坐在那裡,身體挺得筆直,如同松樹一般。說話,舉止,也是虎虎風聲。
韶偉皺了一下眉頭,突然將筷子放在桌上,呼一聲站起來:「別說了!」
韶虞人微微一驚:「阿弟你怎麼了?」
韶偉:「沒什麼,我吃飽了,先回院子去了。」
「阿弟,阿弟……」
孫元卻是一笑:「虞人你別理他,韶偉現在正處於叛逆期。」
「是,將軍。」韶虞人溫和地應了一聲,又用纖纖細指剝了一個蝦米,放在孫李氏的碟子裡:「老夫人,這下過雨後濕氣重。你這幾日說腰腿疼,得把細些,要不,請個郎中回來看看?」
孫元也留了神:「娘你病了?」
「沒事,沒事,以前今天在水田裡種地,落下的老毛病,估計是風濕。」孫李氏安慰兒子:「不用叫郎中的,休息一日就好。這馬上就是秋收了,還真有點放心不下老家的莊稼,一下雨,這穀子還怎麼收?」
孫元笑道:「母親你擔心什麼,咱們老家地都是席草,怕什麼下雨?」
突然間,他心中一動,感覺到一絲不安。
「下雨……下雨……下雨天……」
這一晚上,孫元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到第二日清晨,他才一拍腦袋:「忽略了,忽略了!」
忙從伙房拿了一快火石,匆匆地朝工匠作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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