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指使手下又是在早朝時上疏議論招撫左良玉之事,又是讓他們在下面挑動輿論,說國家已經亂成這樣,建奴入侵在即,正該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擯棄前嫌,共御強敵,哪裡有自家軍隊自己先打起來的道理。
剿左良玉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是太平年月,自然應該用兵,弔民伐罪,討伐不臣。可現在什麼時候,東奴都要打來了。朝廷卻要置江北防務於不顧,調軍過江。說不定這頭還沒有分出勝負,那頭建奴就殺到跟前了。
現在再爭誰是君父駕前的奸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清什麼清呀!
話的道理是對,問題是輿論一起,江湖之遠本有許多不滿弘光帝和馬士英、阮大鋮的人。於是,滿南京城中,主和之聲不絕於耳,聲勢開始大起來。這些人本就是東林黨的門生故吏,東林在遭受重大打擊之後,他們的利益也受到極大損失,對於朝廷和皇帝是非常不滿的。否則,先前也不會將一件假太子案鬧得不可開交。
如今,假太子案總算告一段落。如今,招撫左良玉的議論一起,這些書生們又看到了板倒馬、阮二人的希望,紛紛鬧將起來。
朝廷局面一夕三變,就在當天晚上,又有十幾道請撫左良玉的摺子遞了上去。
按說,如今馬士英身為內閣次輔,手握擬票大權,在朝中一手遮天,各部院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且不說這些摺子在通政司就會被刷下去,即便僥倖過了通政司這一關交到內閣,老馬也可以言否定,直接駁回去。
可事情就這麼怪了,這十幾道摺子竟從通政司到內閣,然後到司禮監,一路暢通地放在弘光天子案前。
這些,問題就嚴重了。大臣上的摺子,作為一國之君,不可能不管。
弘光皇帝就算再糊塗也知道這些摺子是衝著自己來的,心中火起來,直接批示:「滿紙荒唐言,不當人子!」
這算是嚴厲的駁斥了。
這還是在明朝末年,君權受到極大制衡的情況下。如果換成明成祖時期,估計錦衣衛已經出動殺人了。
彈劾摺子能夠順利地交到皇帝手頭,且逼他表態,這給其他東林官員或者心向東林的官員極大鼓舞。可以想像,明日早朝是剿是撫肯定會成為唯一的議題,也不知道又是何等情形。
劉春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心中突然有些急噪。這事驚動了皇帝,弘光和馬士英又不是傻子,必然會派人徹查此事挖出幕後主使。
錢謙益肯定是跑不脫的,到時候,只怕孫元而已要被挖出來。
哎,現在想這麼多做什麼,明日就是妹子的大婚之期,我還是先操心這事吧!
孫家的三書六禮以備,聽人說孫家的老太太也從通州過來參加婚禮了,又聽人說,老夫人聽說夏寧是伯爵家的小姐,非常滿意,老懷大慰。孫元奉母至孝,老太太滿意,這事就算成了。
管他呢,等到明日小妹婚禮舉行完畢,我就要去淮安了。孫元和小妹也應該回通州,只要到了江北,孫元手握重要兵,自成一統,誰能拿他奈何?
嘿嘿,誰敢對孫元和小妹不利。老子劉春可不是吃素的,我山東軍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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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劉春所想的那樣,今日的早朝比起昨天更混亂,甚至動起手來。
首先發難的是阮大鋮,他直接出班彈劾昨日幾個上摺子請求朝廷招撫左良玉的官員,說他們有連接外藩,有不臣之心,請皇帝即刻將其緝拿,發付三司審訊。
話音剛落下,就有人大喝一聲「賊子!」沖了上來,提著牙笏就朝阮大鬍子頭上打去。
老阮也不是軟蛋,也還了手。
然後,馬派的幾個官員也沖了上去,其中以操江總督劉孔昭最為勇猛,直打得其中一個文官滿頭是血。
朝廷頓時一片大亂,禮部的官員吼了半天,才勉強將他們分開。
於是,這場朝會就以這種混亂的形勢而告終。
作為幕後主使者,錢謙益從頭到尾都冷眼旁官,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散朝回到內閣之後,突然間,他有些不安起來。因為,他發現內閣眾人對自己都是敬而遠之,一句話也不敢同他說,好象生怕沾上了他身上的晦氣一樣。
自從做了內閣輔臣,又執掌整個朝廷大權之後,錢謙益的日子過得極其風光。特別是他又能夠從揚州鎮源源不絕拆借來銀子之後,更是如此。
當然,揚州鎮也夠狠,借錢可以,附帶著許多條件,利息也是極高,頗有高利貸的味道。一旦入了孫元的套,你就等著一輩子給他做長工吧。
不過老錢可管不了這麼多,他如今已經一把年紀,估計在內閣也就呆上一兩屆,頂天了十來年,到時候就可以功成名就回鄉養老。只要我在位的時候風光一時,歌舞昇平,哪管死後洪水滔天。所有的問題都留待後人解決吧!
到如今,他在朝中已是僅次於馬士英和、阮大鋮的權臣了,雖然老錢為人低調。
因此,如果是在往常,早有官吏跑過來端茶送水,刻意討好。
今日的情形卻顯得有些古怪。
錢謙益心中本就有鬼,立即明白自己暴露了。馬士英何等厲害角色,朝中出了這麼大的一件事,他怎麼不會私下查訪,又怎會查不出來?
以馬士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性子,下來之後也不知道會如何整治老夫?
想到這裡,錢謙益一陣心驚肉跳,忍不住偷偷看了馬士英一眼。
內閣的幾個輔臣本有自己的辦公的場所,可按照制,卻還是集中在值房,也方便處置緊急事務。因此,每日早朝之後,閣老們都會來這裡議議事,這才各回各屋。
馬士英正提著筆在擬票,表面上還是一副雲淡風清模樣,看不出任何端倪。可越是如此,錢謙益越是心虛,正要尋個瑣事和他搭訕,也便套些口風。
這個時候,「啪」一聲,一個人走到他的案前,一巴掌拍了下去:「錢閣老,兵部的錢你什麼時候給,看你幹的好事!」
這一記巴掌如此響亮,嚇得錢謙益差點跳了起來,抬頭一看,正是怒氣沖沖的阮大鋮。
他強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原來是少司馬,你又有何事,竟來責怪老夫?」
阮大鋮外號阮大鬍子,以前有一段時間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剃了須。重回政壇,手握重權之後,春風得意之餘,又蓄起了長須,算是實至名歸。他這人本就不是一個好相以的,配上一步大鬍子,看起來平添了一股匪氣,倒不像是一個進士出身的文官。
他現在是兵部左侍郎,主持兵部日常事務。領兵部尚書銜史可法北上督師之後,整個兵部的事務都由他一言而決。
此刻的阮大鋮一臉的兇狠,用目光逼視著錢謙益,喝道:「責怪,打你也算輕的了。我問你,這征討左良玉的軍費你什麼時候給?」阮大鋮先前剛在早朝時和人打了一架,現在正戰意沸騰。
被他用眼睛盯著,錢謙益心中發怵,目光游離到別處,訥訥道:「朝廷的財政你也是知道的,今年的預算乃是春節前內閣會商,天子拍板了的,到現在早已經用盡。戶部有多少家當,少司馬只怕比老夫更清楚,我卻是再變不出錢來。」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哄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老夫。」錢謙益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阮大鋮粗魯地打斷了。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侮辱了,內閣值房中,十餘雙眼睛同時看過去來。只次輔馬士英還在不住在紙上寫著什麼,一副事不關心模樣。
錢謙益被他如此羞辱,一張臉紅了起來:「少司馬你怎麼罵起人來了,成何體統?」
「體統,體統算什麼?」阮大鋮噴著口水:「錢謙益,左良玉都要打到安慶了,朝廷調集江北大軍討伐不臣,到處都要使錢,可你卻推三阻四,就是一毛不拔,難不成想眼睜睜看著叛軍打進南京城,你究竟是何居心?」
錢謙益:「我又能有何居心,少司馬你不要冤枉人。」
這個時候,內閣大學士王鐸實在看不下去了,喝道:「阮大人,上下有序,你堂堂兵部堂官,跑內閣來鬧什麼,也不怕人笑話?」
王鐸是個老實人,見他出面,錢謙益偷偷鬆了一口氣,裝模做樣地嘆息一聲,喃喃道:「國事已是如此,真拿不出錢來了。」
阮大鋮:「別裝出一副委屈模樣,實話告訴你吧,黃虎山的隊伍正要過江,可因為沒有開拔銀子,已經停下來了,錢牧齋,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什麼?」聽到這個消息,不但值房其人都低呼出聲,就兩馬士英也停下筆將頭轉了過來,神色大變。
這次左良玉叛亂,黃得功的廬鳳軍乃是討伐叛軍的主力。按說,讓孫元帶並平亂自然最好不過,但孫元卻推說部隊已經北上禦敵,一時間卻是調不回來。
而廬州靠近安慶,黃得功雖然跋扈,對朝廷還是很忠誠的,關鍵是他當年和馬士英一起上過戰場,對老馬還有舊情。
一接到討伐左良玉的命令之後,很乾脆地答應了。
廬鳳軍雖然還不足以徹底剿滅左部,但將叛軍擋住,保住安慶還是可能的。
所以,對於孫元不磨磨蹭蹭不肯出兵一事,朝廷還不是怎麼擔心。
可現在,黃得功卻突然反悔,不想管這事了。這對於馬士英、阮大鋮一系,甚至弘光皇帝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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