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艦隊逐漸遠去,只留下滿江的硝煙和大炮入水時炸起了的漫天水霧,在麗日下騰起一條長長的彩虹。
這個時候,醒過神來的人們同時在碼頭上歡呼。如此強大力量已經超過了他們的思考範疇,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如此軍威之下,建奴不足掛齒,南京或許就守住了。
閱艦式完畢之後,各部部堂自然散去,有私交甚篤之人還邀約著去酒樓喝上幾杯,更多的官員則是急沖沖地坐車回府或者衙門,想來是要同幕僚和心腹們商議下一步該如何走。今日揚州鎮展示出恐怖的力量,這江南江北和大明朝的局勢必將發生不小的變化,所有人都在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走。離開南京,甚至向建奴投降這事說不準要放一放,看看再說。
馬士英上了馬車之後,頓了頓,朝阮大鋮招了招手:「圓海,你我一道回皇城吧。」
阮大鋮一副失魂落魄模樣,機械地上了馬閣老的馬車。
上車之後,他一直沉默地坐在旁邊,面容陰晴不定。
過了半天,馬士英這個時候才用二人聽得見的聲音,淡淡地對阮大鋮這個密友道:「圓海,老夫還是那句話,有的事情是干不得的,一旦做了,就沒有退路,這不是你我做事的原則。不過,也可以理解,你是沒有見過寧鄉軍在戰場上的威風,因此失去信心。」
阮大鋮額頭上已全是淋漓的汗水,面容有點蒼白,他緊咬著牙關,良久才從牙縫裡吐出一句:「瑤草這是在譴責某,想向有司舉發我嗎?」
馬士英搖了搖頭,嘆息道:「圓害,你我是刎頸之交,無論你做了什麼,老夫又能將你怎麼樣?」
阮大鋮咬牙切齒:「鬼知道孫元的軍勢竟然強大成這樣,五千兵丁,幾條破船?嘿嘿,這都是當年成祖皇帝舉全國之力命三寶太監下西洋的規模了,這揚州鎮還真是不得了,隱藏得真深啊!孫元積蓄了如此強橫之力,意欲何為?」
馬士英:「揚州鎮強大,對國家不是好事嗎?圓海,你的心胸應該放開闊點……其實,你走那一步又是何必,就當時來看,事情也不到最後時刻。確實,你想為自己留一條退路,人各有志,無可厚非。可是,你可以降,但老夫是次輔,不能降。劉操江、徐弘基他們是勛貴,也不可能降。圓海你這麼幹,想過勛貴們沒有,一個不好,不等建奴打來,自己先眾叛親離了。」
這話阮大鋮倒是服氣了,喪氣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喃喃道:「我也是急火攻心一時糊塗了。他娘的,黃得功都敗成那樣,我以為江北戰事已經不可收拾了。」說到這裡,他一臉的頹喪:「就孫元今天的水師所展示的戰鬥力,大勝關看來是守得住了。大勝關一守住,就算江北打得不順,有這隻艦隊守住長江,建奴也過不來。失算了,失算了。」
馬士英:「老夫已經奏明聖上,京師戒嚴。圓海,為今最要緊的是處理好顧雲昌一事。」
「顧雲昌……」聽馬士英說破這一點,阮大鋮麵皮微紅。
馬士英徑直道:「圓海,我不知道你是否在那份什麼書上簽名,但有一事我要提醒你,錢牧齋可是沒有簽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等他回答,馬士英接著道:「錢謙益如今和揚州鎮打得火熱,顧雲昌來南京,孫元不可能不知道,說不好已經提前和老錢討論過此事。否則,以錢謙益那投機的性子,早就簽字了。到今日之前,錢閣老一直沒有表態,你不覺得不正常嗎?」
阮大鋮一想,立即惱怒起來,低聲咒罵道:「錢謙益,小人,狡詐的老狐狸。難不成他還想拿那份名單搞風搞雨?」
馬士英微微點頭:「這是可能之一,那名單幾乎將六部的當權里者囊括在內,不但有你我的人,也有東林黨所謂的君子,如此天大把柄如何能不掌握在手?不過,此事關係實在太大,錢謙益就算拿到手,怕是也不敢公布於眾的,至於如何使用,倒是頗費思量。」
阮大鋮氣道:「顧雲昌是錢老頭的學生顧雲美的哥哥,我就不信錢牧齋沒同他接觸過,有過承諾。他在不在上面簽字,其實也不要緊,這個老狐狸,老殺才!」
「圓海,你也不要如此急噪,現在也不是置氣的時候,關鍵是如何補救。」
「又如何補救,都被人捏住把柄了。」阮大鋮又開始頹喪起來。
「圓海啊圓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馬士英雄嘆息一聲,然後一整麵皮:「現在最要緊的是立即秘密逮捕顧雲昌,銷毀名單,穩定朝局,此事應該不難。京城已經戒嚴,顧雲昌已經處在京營的嚴密監視之中,跑不掉的。」
阮大鋮若有所思地看了馬士英一眼:「原來閣老戒嚴是早已經想到這一步了,可以,就算秘密抓捕了顧雲昌,也得防備錢謙益搞小動作。」
馬士英淡淡道:「無需擔心,查無實證的事兒,鬧不出什麼亂子的。錢謙益也不會亂來,別忘了,顧雲昌可是他學生顧雲美的哥哥。若朝廷真要清算此事,老錢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據老夫看來,朝堂各方各面在此事上都會保持默契,裝著什麼都沒發生。」
阮大鋮這才鬆了一口氣:「還是瑤草想得周全,佩服。不過,此事應該瞞不過天子的。若是……我的意思是,若是萬一皇帝問其此事,瑤草又該如何應對。」
是啊,換任何一個君主,自己手下的大臣們在外敵兵臨城下時紛紛同敵人暗通款曲,預留後路,都是不會原諒的。明朝的皇帝,對於這種事情一向不能容忍。
馬士英道:「咱們這個萬歲爺乃是堪比堯舜的聖明天子,自登基以來實行的都是與民休息,無為而治,肯定是不會追究的。老夫也會進諫的,我大明朝現在實在是折騰不起了。」
「怎麼說?」
「三國時,曹孟德官渡之戰獲勝以後所作所為可以借鑑,天子想必也明白這一點。」
「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阮大鋮長出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笑容。
東漢末年的時候,曹操和袁紹河北爭雄,官渡一戰,終於全殲袁紹主力,成為北中國的霸主。戰後,曹操部將,河南大豪許楮在袁紹中軍起獲了許多信箋,都是曹操手下寫過去的投誠書。
許楮建議曹操按照名單逐一索拿問罪,曹操卻是哈哈一笑,也不看,直接投入火中,付之一炬,道:「當時敵強我弱,人心動盪,就連某也對能否擊敗袁本初也沒有絲毫信任,更何況他們。這些人為求自保,可以理解,不必追究。」
實際上,曹操之所以如此大度,並不是因為他的胸懷有多寬廣。而是這個時候的他勢力尚弱,剛拿下河北,士人人心不附,更需要手下同心協力消化戰果。若是自己先開始清算軍中的動搖分子,說不好曹軍先亂了,反給了袁氏以東山再起的機會。
在如今,南京弘光政權和建奴的實力對比,比之曹操與袁紹更若。內部的混亂甚至尤有過之,弘光皇帝只要不傻,肯定不會再這件事上大興牢獄,大量清算,搞得自己徹底成為孤家寡人。
道理一點就透,阮大鋮也是一個飽讀史書之人,如何不知道這個典故,如何想不通這個道理。
……
下來之後,馬士英動作也快,立即讓馬鸞將顧雲昌秘密逮捕,審問之後,當天就處決了。
馬士英率先捉拿了顧雲昌,說不定已經將那份投誠書捏在手頭了,頓時,京城官場人心惶惶。特別是已經在上面簽名的官員,尤其是和老馬是政敵的人,更是驚得坐立不安。
這兩日,老馬府上更是門庭若市,車馬和來訪者就沒有斷過。
訪客見了馬閣老之後,都是一副顧左右而言他的架勢,說了許多廢話,卻不談究竟是何來意。
老馬心中得意,微笑不語。這份名單他是不打算捅出去的,那樣就太流於下乘了。大殺器之所以成其為大殺器,在於高舉過頭的那一剎那,真落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況且,阮大鋮在上面排名第一,真若暴出去,搞不好先要引火燒身。
閱艦式之後,弘光天子還特意召見了馬士英一次,詢問情況。
馬士英自然將寧鄉軍水師誇獎一番,有拍胸脯保證,有這麼一支軍隊在,建奴就別想打進南京。
弘光皇帝大喜,就說,遷都之議暫緩,朕已經習慣住在留都,不想挪窩。
當下又開始了快樂的玩耍。
……
說來也怪,整個南京朝堂之上,除了皇帝還擔憂南京是否能夠守住,其他人都關心的則是馬士英手中捏的那份名單是否會被他用來黨同伐異,直接叫自己腦袋搬家。
至於南京城是否能夠守住,這大明朝何去何從,卻沒有任何人關心。
反正,只要建奴一到,咱們直接逃跑就是了,實在不行,還可以投降啊!
官員們到時候可以逃走,但普通百姓卻不可能離開自己的家園。
看到水師的軍威之後,大家都安心了。滿城都是歡喜的笑聲:「好一個孫太初,真是國之柱石啊,有他在,咱們大明朝亡不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寧鄉軍地上的部隊是天下第一軍,這水師也是天下第一軍。」
「廢話,孫侯是什麼人,他的部隊能不強嗎!」
「阿彌陀佛,南京有希望了。」
一時間,滿城都是鞭炮聲,空氣中瀰漫著慶賀的酒氣,這情形就好象大明朝已經獲取了一場空前勝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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