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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緋聞錄
劉氏指著道:「這是老太爺賞的,《陳竹山文集》一部、李的《瀟湘煙雨圖》一幅,三房五房經商,除筆墨紙硯及箋紙外,還特送來些倭國稀巧的玩意兒。」
舜鈺瞧去,一律的筆墨紙硯及箋紙,拿了個筆筒端詳,笑說:「果是倭人所制,那裡的匠人喜鍍金鑲四角,再雕暗花襯之,猶顯古雅精麗,只是價也甚貴。」
遂不敢要,要退了回去。
劉氏卻不以為意,只道:「硯昭在織造局當差,這禮你收或不收,他們總免不了有事來求,你膽怯什麼。」聽她如此說,舜鈺也就作罷。
又逐一撿視,竟尋著個秋香色金線繡雲紋荷包,盪著飽飽薑黃穗子。簇簇新應是剛縫的,抽開系子,里擱著柑橘味香餅兒。
&是.......?」不待舜鈺說完,劉氏微蹙眉,已先開了口:「這是翦雲那丫頭給的,瞧著繡工還算精緻,你就拿去戴吧。」
舜鈺心底詫異,轉而關心問:「六妹妹的病可有好轉些?」
劉氏默了默,原有些著惱的氣色漸變煩憂,欲言似又止,舜鈺朝肖嬤嬤使個眼色兒,肖嬤嬤帶著下人退去。
房裡一時無人,劉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方說道:「還是病秧秧的,老爺去瞧過,身子卻無恙,只說落下的大抵是心病,開了些養心調氣的方子,每日裡三頓煎服著。」
&雲雖是我十月懷胎養出,卻性子膽怯又沉悶,打小與我就不親近,在老爺跟前也不懂討喜兒,我也不知該怎樣教養她,平日裡只會督促她多做針黹,把繡藝練習的比別家女兒更精進非凡些,往後嫁入婆家,雖不會人情世故,好歹看在手中有活的情面上,少苛待她些。」
&丫頭卻不能領會,被旁人再挑唆幾句,只當我在變著法奴役她。昨晚晴姐兒跑來見我,說那丫頭同她講了好些心酸的話,我這才曉得她在我跟前嘴上不說,心裡不曉得怎麼恨著呢。」
說著竟忍不住落下淚來。舜鈺忙上前勸慰著:「姨母說六妹妹被旁人挑唆,你不也聽風就是雨麼!」
見劉氏語塞,繼續勸:「六妹妹性子恬靜,雖不愛說話,心地卻是良善的,斷做不出恨自個親娘的事來,現只是年紀還小,道理不曾想通透,就鑽了牛角尖去。」
劉氏嘆道:「你說她人小,可怎就動了心思?還是對你起意.......!」心緒繁雜的很,再說不下去。
舜鈺體貼的奉上一碗碧螺春,劉氏接過吃了會,情緒漸趨平靜,半晌才道:「前幾日大夫人同我說,有個五品官戶,在替自個家裡的哥兒尋親事,聽說模樣端得周正,還是個舉子,現也在國子監進學,謂之前程光明。我卻私下琢磨,若那哥兒萬般的好,大夫人逞強好勝慣了的,自會留給晴姐兒,哪捨得給翦雲呢。」
舜鈺聽出她話音,逐順著笑回:「這有何難,過幾日我即入國子監,那哥兒姓甚名誰,我替六妹妹仔細打聽就是,若委實不濟,有旁合意的兒郎,我自會替她留心。」
此話正中下懷,劉氏方還愁郁的面龐,透出幾許驚喜來,說那哥兒名喚傅衡,父親是吏部員外郎,家宅安在保大坊眉掠胡同,欲參加明年春闈考。
舜鈺一一記進心裡,劉氏見她鄭重,更加歡喜,命守在簾外的大丫頭蓮青,帶了包銀子進來擱桌上,乃道:「這有十兩銀子,你也不用瞞我,自是曉得你手上沒幾個錢兒,原是備下給你回肅州的盤纏,現即不用回去了,也一併送予你,平日裡買些書籍筆硯什麼的,遇事也可救個急。學堂生活清苦,若逢初一十五下學,你就回來,課業不懂的問問硯昭,想吃什麼儘管同肖嬤嬤講,無人敢虧你。」
劉氏頓了頓,難掩憂慮繼續說:「自個朝晚定要多警醒,若有人察覺你些微不妥,勿要抱以僥倖,及時同你秦伯伯與我商量,可懂得?」
舜鈺淺淺笑著點頭,聽她絮叨個不停,有股子溫暖在心底流淌,當初在田府,大哥去國子監入學,娘親也是這樣,說不完的話兒。
送劉氏與院門外,望那背影躇躇漸遠,舜鈺立門檻邊略站會兒,憶起前世里,她初初被秦仲帶回,放在劉氏身邊做丫頭。
劉氏那會被丟了孫子的李嬤嬤整日叨煩,心氣實在不順,待她亦是疏冷的很。
有一晚兒,她因打碎只菊花白玉小酒鍾,被大丫頭訓誡不許吃飯。肚皮餓的緊,想起從前富貴日子,倒底孩子氣,一個人躲在園子角落偷偷哭泣。
&哭什麼?」她抬起淚眼,一個年紀仿佛的女孩兒,看打扮是府里小姐,撐腮蹲身盯著她,還不待答話呢,又過來個錦衣女孩兒,舜鈺認得,是五姐兒綰晴,皺著眉不耐煩催:「肖嬤嬤那有新蒸的木樨松穰捲兒,哥哥們都去了,你在這磨蹭什麼,去晚了可沒得吃了。」
木樨松穰捲兒!父親身邊的侍衛田榮,除會舞刀弄棒外,做得一手好點心,他極擅用白細糯米粉作糕,生豬油子味重,口感粗,就改用鵝油或雞油淋之,再將核桃、芝麻、瓜子等果仁碾碎加冰糖揉成餡,表面刷層油脂,灑木樨和松穰,擺進大籠擱柴火灶上蒸,半個時辰後,一掀竹蓖鍋蓋子,滾滾煙氣兜頭撲面,那熱糕兒香鬆柔軟,看得人口舌生津。
飢腸轆轆一回想,舜鈺抿緊嘴兒,咽了記口水,肚裡咕嚕一聲,可響。
兩個姐兒撲哧的笑開來,綰晴拿指尖戳她腦門,學著長輩口氣:「讓你摔了小酒鍾,就該餓幾日,連水也不得喝,才能長記性。」
舜鈺咬著牙,此時小姐的傲氣還未褪乾淨呢,索性反手抓住在自個額上作亂的指頭,又狠狠一甩。
綰晴怔了怔,待回過神,唬起臉兒衝上來要打。
另一姐兒忙上前攔下,使眼色讓她快跑,自個則拽住綰晴衣袖,笑著低聲溫勸。
舜鈺腳底如抹油,把一團罵鬧擲與身後,耳邊只聽寒風呼呼作響,如只受驚的兔子,一口氣也不曉得跑至哪裡。
直待天已作晚,滿園松梢吱嘍嘍發哨,吹得雨簾重重幕,她萬般淒涼暗生,抹著淚兒七繞八轉回到劉氏院子時,恰遇來尋她的肖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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