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籤儀式結束後,李襄屏一直在傻樂,可別人問他為什麼笑,他卻裝模作樣還不肯說,等到晚上和老施備戰第二天比賽的時候,卻是連他的外掛都覺察出他的異樣了:
「襄屏小友,卻是因何事而樂?」
「呵呵沒啥,只是在抽到明日對手之後,卻是讓我想起兩則弈林逸事,故而一直想發笑也。」
「弈林逸事?襄屏小友此刻怎會有空去想什麼弈林逸事?需知明日比賽在及」
「定庵兄別急,我想到的這兩則弈林逸事,其中一則就和明日此對手有關,我甚至認為,只要聽到他的故事,就能對他的棋風有個大致了解,那定庵兄想不想聽?」
「哦?」從老施的語氣中,明顯聽得出他半信半疑,不過他還是說道:
「那姑且說來聽聽。」
李襄屏微微一笑:「在講這兩則弈林逸事之前,我倒是想先問定庵兄一個問題。」
「卻是還有何問題需要問我?說吧。」
「我且問你,定庵兄平日在對弈之時,能否在70餘手棋之時就精準判斷出最後結果?」
「這個」施大棋聖稍微遲疑一下:
「在70餘手棋之時,定庵也許能大致看出孰好孰壞,但要精準判斷出最後結果,定庵斷無這等本事。」
李襄屏繼續笑,笑得更加開心:「定庵兄需知山外有山了吧,你無法做到,卻曾經有人號稱能夠做到。」
「啊!還真有如此神人,定庵悠然神往也,難道此人就是你曾經說的那吳泉後輩?」
李襄屏忍住笑:「這回卻非是你那吳泉後輩,而是一位東瀛弈者,名字叫做丈和,他的年齡似乎要比定庵兄稍小一些。嗯,真要說起來的話,此人在東瀛棋壇之地位,倒是和定庵兄有點相仿,他曾被東瀛棋壇稱為「後聖」,以區別於他們的「前聖」道策也。」
聽說還是和自己差不多同一時代的人,施大棋聖來了興趣了,明天的對手暫時也不想研究:「那能否讓我看看此人下的棋?」
「容我找找。」
這一找還真花了李襄屏不少時間,他不是沒找到丈和的棋譜,只不過歷史棋手嘛,李襄屏想找到他的代表作最好,而作為日本古棋聖的「剛腕丈和」來說,他的第一代表作當然就是下出「丈和三妙手」的那盤,尤其其中一步妙手,甚至被稱為「古今無類之妙手」。而他的第二代表作,其實就是那盤所謂「70餘手知終局」的那盤。
只可惜這兩盤棋李襄屏都沒找到,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找到丈和vs四宮米藏的「讓2子十番」給老施看。
老施當然是識貨的,等他把那0盤棋都看完後,他對李襄屏說道:
「襄屏小友卻是來逗我,此人能夠70餘手知終局?定庵不信。」
李襄屏笑道:「我也是不信,只是那東瀛曾有人煞有其事如此說,欺騙無知之人而已,對了,定庵兄看過此十局,你覺得此人水平如何?」
這回老施卻沒有直接回答:「襄屏小友卻是不知,此0局乃2子局,僅看2子局的話,是不好判斷上手水平的。」
「哦?看不出上手那就說下手,你認為此下手四宮米藏是何水平?」
老施同樣沒有正面回答:「呵呵,我觀此人棋風,倒是和那肇麟兄頗為相似,他之棋力應和肇麟兄差不多吧,不過在棋才上,此人較肇麟兄卻是頗為不如。」
「肇麟兄?難道定庵兄說的是,你那另一位好基友,揚州鹽商胡鐵頭?」
「沒錯,正是此人。」
「你還認為這位四宮米藏的棋才比不上胡鐵頭?」
「正是,若肇麟兄和此人下分先十番,我定押肇麟兄獲勝無疑。」
李襄屏嘴角含笑,他不再詢問下去了。四宮米藏是日本古代著名業餘棋手,後來還獲得三段的「免狀」,而他和丈和下的這個讓2子十番棋,最後是丈和5勝4負和勉強小勝。
而咱們的胡鐵頭呢,他在中古棋中是被評為「二手」,不過算是比較水的「二手」,他被老施讓2子的時候還好點,還勉強能贏下幾盤,然而面對同時代另一位巨摩范西屏,「胡鐵頭」基本就是一勝難求。
李襄屏嘴角含笑就是這意思了,他沒想到施大棋聖居然也是個悶騷之人呀。
丈和讓2子和四宮米藏旗鼓相當,他自己讓2子輕鬆吊打胡鐵頭,可他現在又說,這個四宮米藏肯定不是胡鐵頭的對手這說明什麼?他的言下之意當然就是說人家日本「後聖」丈和不是他施大棋聖的對手。
因此說到這裡,李襄屏當然不好意思繼續追問下去。
不過讓李襄屏沒想到的是,他不準備繼續問下去,老施卻主動找他說話:
「襄屏小友,我觀此東瀛「後聖」雖然棋力不俗,卻也未必能強過定庵,可那東瀛棋界為何要編織什麼「70餘手知終局」的謊言?」
李襄屏笑道:「定庵兄這個問題算是問到點子上了,這是因為他們當年的「御棋城」制度。」
「「御棋城」制度?」
「沒錯,正是由於「御棋城」,我甚至認為,如今那東瀛棋手習慣鋪地板,行棋大多和風細雨,和這「御棋城」制度倒是有很大干係」
接下來一段時間,李襄屏自然就是跟老施科普一下什麼叫「御棋城」了。這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大多數棋迷都知道,這無非就是日本古代的「官辦比賽」而已。
當時日本棋壇有「本因坊」,「井上」,「安井」和「林」四大家,類似於圍棋界的四大門派,為了安撫這四大門派,於是當時的日本政府就搞了個比賽,這個比賽就叫「御棋城」比賽,讓這四大門派通過這個比賽來爭奪日本的「棋所」。
後世有很多人認為,這個「御棋城」對日本圍棋的發展至關重要,正是因為日本很早就有了這個官辦比賽,這才促進了日本圍棋的正規化和專業化,讓日本圍棋水平有了質的飛躍。
不過李襄屏倒是認為,這個評價可能有點過於誇大,正規化和專業化這個要承認,但一個官辦比賽就能促進水平極大提高,這也是實在太看得起「官辦」這兩個字的威力了。
李襄屏甚至認為,這個「御棋城」倒是很可能阻礙的日本圍棋的健康發展,從後世的角度來看,「日本流」之所以有那麼大的局限性,有很多毛病都是在「御棋城」時代就養成。
要怎麼說呢?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正如咱們國家的武術,自從有了官辦比賽後,那麼「武術」就變成「舞術」了,而日本的「御棋城」,其實也有同樣的毛病。
這個真不是李襄屏瞎掰,要知道當年日本的「御棋城」比賽,其實有相當多假棋的。尤其是每年「御棋城」比賽開賽的第一局,因為這一局有「領導」出席,帶有很濃重表演賽性質,而根據當時日本人的觀念,如果第一盤能下成和棋的話,那就是最理想的結果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年「御棋城」每年第一局比賽幾乎都是假棋,這在日本圍棋界根本就是公開的秘密。
而李襄屏認為,正是日本人這個追求和棋的習慣,才養成後世「日本流」喜歡「鋪地板」的毛病了。
大家都知道,一盤圍棋如果想作假下成和棋的話,像中古棋那樣大砍大殺肯定是不好辦的,這種辦法作假難度極大,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鋪地板,而又因為上面有領導盯著,那這個棋又不能下得太難看,怎麼辦呢?
那當然只能在後半部時候賣弄一下小手段,在大官子甚至小官子階段秀幾個小手筋什麼的,然後才裝模作樣「恰好」下成和棋,讓那些不明覺厲的人覺得高深莫測。
李襄屏把「御棋城」的故事娓娓道來,聽得老施哈哈大笑:
「哈哈懂了懂了,想必此「70餘手知終局」,實乃那東瀛人習慣性故弄玄虛吧?」
李襄屏聽了一樂,還真別說,老施這句「習慣性故弄玄虛」,那還真算是說到點子上。
「襄屏小友,這就是你說的一則弈林逸事吧,那我們明日此對手」
李襄屏微微一笑:「定庵兄別急,我們明日此對手之逸事,和剛才這則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哦?」
李襄屏開始跟老施講金成龍七段的故事了。這個故事就更簡單,那就是這位金七段後來成為韓國圍棋界的「名嘴」,電視紅人,算是在另外一個領域打出了一片天地。
後來有記者去採訪他,問他為什麼放棄棋道的追求,反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做電視講解工作說,這位金七段說了一段貌似很有自知之明的話:
「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天賦,知道自己哪怕是窮其一生,也不可能達到李滄浩九段的高度,所以沒有辦法,我只能想辦法在其他領域開創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嘖嘖,當李襄屏剛看到這段採訪的時候,覺得這位金七段那還真是個明白人呀,非常有自知之明,並且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做得很清楚。
只不過後來那位記者又問道:「那您覺得你自己和李滄浩九段的差距有多大呢?李滄浩九段能讓您先嗎?」
金七段勃然大怒:「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差距,雖然我承認我永遠也趕不上他,然而我和他的差距,最多也就2目棋而已。」
「2目棋?」
金七段很篤定的說道:「沒錯,我和李滄浩九段最多就是2目棋的差距,您不是職業棋手,所以您是不會知道2目棋的差距有多大,就比如您剛才說的讓先,這恐怕是棋神和李九段的差距了吧」
「哈哈,,此人真是這樣說的?」
李襄屏微微一笑:「當然,定庵兄,聽過此人故事,我想明天這盤棋該如何下,你心裡應該有底了吧。」
「確實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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