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定式「鐵重關」,這是一個非常古老的變化了,古老到什麼程度?古老到只在宋代,明代流行,即便是到了老施那個時代,這個變化就已經不常見到。
說到中古棋中的一些古老定式其實挺有意思,這些古老定式通常都具備兩個特徵。第一個特徵:很多古老定式通常都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第二個特徵:大凡中古棋中有名字的定式,這些定式的變化往往都異常複雜。
名字好聽自不用說了,只要看看「雙飛燕」,「倒垂蓮」,「金井欄」,「玉屏風」這些名字,和日本人創造的「大雪崩」,「大斜」,「村正妖刀」等等對比,這裡面的文化意境高下立判。
至於現代人創造的什麼「變相中國流」,「越南流」......那說句大實話,如果單比文化意境的話,這些東西根本就別往上湊,完全沒有什麼可比性。
說中古定式的名字好聽,這個應該沒有爭議,然而說到中古定式的複雜程度,這個可能就有很多現代人不太清楚-----
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日本棋院曾組織人手編撰一部大型圍棋工具書,就是那套著名的「大全」系列,這其中包括「布局大全」,「定式大全」,「死活大全」和「手筋大全」四本。
李襄屏個人認為,這一套「大全」系列,那也算是日本人對圍棋做出的一大貢獻啊。因為大家不是常說什麼「技術積累」嗎?而這一套「大全」,其實就是日本人在這方面做的工作,他們嘗試著對以往圍棋技術的發展做一次總結。
這種嘗試的工作態度值得肯定,然而總結的效果呢?說實話在李襄屏看來,日本人這項工作的效果只體現在圍棋普及方面,至於說什麼「推動圍棋技術的進步和提高」,這方面沒有任何效果。
以這4本「大全」中最有代表性的「定式大全」為例,等後世圍棋AI出現後,大家用圍棋AI去檢閱這本「定式大全」,於是人類有點尷尬的發現,人類總結的超過80%定式,在圍棋AI看來都有問題。嗯,用客氣點的說法,那就叫「值得商榷」。
除了這個尷尬之外,日本人出的這本『定式大全』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總結得並不全面,那麼厚一本『定式大全』,「小目定式」占據絕大多數篇幅,而按理應該和「小目定式」具備同等地位的「星定式」,不僅在這本「大全」中篇幅很小,而且列舉的變化也相對簡單。
可以說正是受這部「大全」的影響(由於在那之後,整個圍棋界就沒有做過類似工作了,無論是中國,日本,還是韓國,其實都沒再做過類似的總結工作),這就給後世學棋的年青人一種假象了,大家普遍認為「小目定式」要比「星定式」更複雜,提到「大雪崩」,「大斜」,「村正妖刀」這些著名「小目定式」個個頭頭是道,而對於「星定式」卻知之甚少。
然而「星定式」真比「小目定式」更簡單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實上由於「小目」和「星位」的位置屬性,大家常說「小目」是攻守兼備,而「星位」是難攻難守,就這麼樣一個位置特點,就決定了真正的大型「星位定式」要遠比「小目定式」複雜得多。
大型「星位定式」到底有多複雜?「金井欄」的故事想必很多棋迷都知道,在民國初年,當時國內一流好手汪耘豐對陣日本棋手廣瀨平治郎六段,由於汪耘豐之前已經多次受挫,情急之下他找到一本棋書,這本書也不是別的,過百齡所著「三子譜」而已。
然而恰恰就是這本書救了老汪的命了,因為他通過這本書中學到一個定式,這個定式也不是別的,就是中古棋中非常古老非常普通的「金井欄」,這個定式古老到什麼程度?古老到在咱們國家南北朝時候,這個定式其實就已經成型,大概在公元500年左右,梁武帝蕭衍在<圍棋賦>中就有「東廂井欄」的說法,可見該棋式流傳之早。
普通到什麼程度?普通到過百齡只把它收錄在「三子譜」里-----而「三子譜」可能有些人還不太清楚,這其實是古代一本圍棋教科書,是過百齡認為他讓3子的人就應該掌握的東東。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非常古老非常普通的「金井欄」,卻變成老汪手中的一把飛刀了,他依靠這把飛刀,留下一段「平生快事問秋翁,金井欄勝獨眼龍」的佳話。老汪字號「秋翁」,而廣瀨因有隻眼盲,故有獨眼龍之謂,平心而論,這句詩確實顯得有那麼一點不夠厚道,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句詩,倒是讓「金井欄」這個定式聲名大噪。
現在的問題來了,像「金井欄」這樣的定式,它在中古棋中是什麼級別?它算是最複雜的定式之一嗎?
嗯,到了現代以後,倒是有很多人認為這算是中古棋最複雜的定式之一,並且把它和「倒垂蓮」以及「大壓梁」並列,好吃這是中古棋的三大複雜定式,比肩「大雪崩」等三大大型小目定式。
然而很遺憾的是,這可能只是現代人的看法,中古棋體系里的棋手卻不是這樣看,要不然的話,「金井欄」也不會只進老過的「三子譜」,別說是「對子譜」了,哪怕連「二子譜」都沒資格進。
說到這可能有很多人不相信,但李襄屏個人認為,這恰恰是有很多現代人低估中古棋的地方了。
「金井欄」為什麼只能進「三子譜」呢?李襄屏個人是這樣理解的:大家都知道,在圍棋這個領域,有一種「判斷高於計算」的說法,也就說大家普遍都認為,圍棋中抽象的判斷要難於具體的計算。
對於這樣一種觀念,李襄屏相信現代人普遍都沒有異議的吧?那麼好了,李襄屏可以請現代的那些貶古派們好好想一想,既然現代人會持有這種觀念,那麼你們憑什麼認為古人就不會這樣想,他們只會執著於局部手筋?
所以實事求是的說,只要現代人不是太過自以為是太過自我感覺良好,不是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待中古棋,那就應該很容易理解像「金井欄」這樣的只能進「三子譜」了。
因為這類定式雖然複雜難解,但也只是複雜在具體的手段和手筋上而已,在抽象判斷上卻不算很難,因此在古人看來,像「金井欄」這樣的顯然還夠不上最高層次啊,比這複雜的定式可是還有很多。
比如老施那個年代流行的「五六飛攻」和「拆二飛攻」,這就是具體手段和抽象判斷並重的高級定式。
再比如明末清初流行的「大鐵網」,「小鐵網」,「空花角」,「玉屏風」等等,這也是比「金井欄」更高級別的高級定式。
在比如李襄屏今天祭出來的「鐵重關」,這其實同樣也是超越「金井欄」的存在。
好了言歸正傳,李襄屏今天之所以祭出一個古老的高級定式,他的想法自然也沒有什麼說不出口的,他今天的對局思路,那當然就和當年的老汪一樣啊。
面對一位實力比自己強,功力比自己深厚的對手,那麼選擇一個比較複雜的,比較高級的,最重要是對手很有可能根本不熟悉的變化來開局,並期待這樣的開局能起到「飛刀」的效果,這當然是非常普通的比賽策略了,算是下手用來衝擊上手最常見的一種比賽策略。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李襄屏認為自己今天的比賽態度還是蠻端正的,在面對常浩的時候,自己把自己擺在「下手」位置。
然而讓李襄屏沒想到的是,他自己個人是認為自己位置擺得很正,可是別人卻不這樣看。
比如上午10點半鐘不到,比賽剛開始不久,見到棋盤上出現「鐵重關」之後,剛才那個認識這個變化的申城老教練就說道:
「哎呀,看來李襄屏今天對這盤比賽蠻重視嘛,我估計小常今天可能有難了。」
「嗯?您老為什麼這樣說。」
「嘿嘿,我平時還是對襄屏這孩子蠻關注的,大家可以想想,李襄屏雖然號稱渾身暗器,他在比賽中的新手新型層出不窮,然而除了早些時候的網絡對弈,以及在國際比賽中祭出新手,大家見過他在圍甲賽場上這樣下嗎?」
老教練這話倒是提醒眾人了:
「哎呀好像還真是嗬,我回憶一下,李襄屏在圍甲賽場好像還真沒下過什麼新手。那他今天......」
有人開了這個頭後,眾人的腦洞就紛紛出來了:
「對了,下完這盤棋之後,李襄屏馬上就要去日本和劉倡赫爭奪富士通杯了,大家說,他今天這樣下,是不是有賽前磨刀的意思呀?」
「呵呵,練兵的意思肯定有,但磨刀我看不像,到知道現在的信息傳播速度多快呀,李襄屏今天下出新手,那可能劉倡赫晚上就知道了,這要是我準備一把飛刀的話,那怎麼可能現在就祭出來。」
「說不定他現在對這把飛刀還沒什麼把握,所以想先試試效果哦......」
「對對對,倒也有這種可能......」
「不對不對,大家可以再仔細想想,李襄屏的飛刀,那就是真正的小李飛刀啊,他的飛刀出手,有誰見過誰躲過去嗎?恐怕是沒有吧,反正到目前為止是沒人躲過,這是真正的例無虛發,因此要說他是沒把握先在小常身上試試效果,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等大家七嘴八舌議論這麼多之後,最後還是那位老教練總結道:
「總之今天這盤棋,我看小常還是要端正態度啊,不然他這一分半可能就要丟了。」
「對對對,端正態度,小常確實要端正態度......」
而在對局室內,常浩的態度果然很端正,等看到李襄屏的新手後,他開始表情慎重的進行長考。
於是就這樣,一盤態度端正的比賽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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